颂曦想着不知生死的珠株,心中焦躁不安,理智上却在告诫自己,不可!不能让女郎拿到马鞭,女郎如此鲁莽前去,必遭口舌,然看着女郎坚定的脸庞,猛地点头,拔腿而去,她的女郎定能解决。
钟澜见颂曦脸上变幻莫测,终还是点头去寻马鞭,心中甚慰,她身边不仅需要会规劝她行为的婢女,更需要一位听话的婢女。
转而便将目光移到赶来报信的小婢女身上,她跪在地上发抖,钟澜了然一笑,问道:“珠株因何被四郎责罚,竟到了打杀的地步。”
珠株是她的贴身婢女,钟澜岂会不担心,只是这时候愈要镇定,待问清楚了缘由定会替她主持公道。
小婢女磕头答道:“珠株去厨房为女郎拿吃食,回来的路上,不知怎地将手中吃食撒了四郎一身,四郎气急,当时便踢了珠株心窝一脚,定要珠株赔命。”
门外颂曦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手里拿着鲜红马鞭,眼露希冀道:“女郎,马鞭拿到了。”
钟澜接过马鞭,紧紧握住,“好一个赔命,你们且随我去看看。”
四郎身为父亲嫡次子,最小的孩子,现还年幼,受尽父母宠爱,当真是含在嘴中怕化了,当眼珠子一般疼,到叫他别的没学到,纨绔子弟的荒唐学了一身!
钟澜领着颂曦与小婢女出了房门,暗想四弟身边小厮不少,凭她们几个,力量悬殊,难以从四弟手中救出珠株。
遂从院中挑了四位洒扫健妇跟上,她从吴地只带了跟随时日最久的颂曦和珠株,待她归家院子里一众奴仆母亲早早备好。
不料却在院门处碰见一脸严肃的白妪,白妪跟随母亲多年,是母亲特意给她,照顾她生活的,平日里便不苟言笑,今日更是脸色难看如墨。
“女郎,你不能前去。”白妪蹲身行礼,语气冷漠。
钟澜不欲与其纠缠,珠株那里还等着她,有何话,待她救出珠株再说,遂质问道:“白妪,你因何拦我?莫不是,你认为可以做的了我的主?”
白妪自从跟随女郎,便尽心尽力服婢女郎,听得女郎如此说,麻利地跪在地上,苦口婆心的劝道:“女郎,且听老妪一言,四郎平日深得郎主夫人喜爱,女郎因一婢与四郎起冲突,实不明智。”
“哎,白妪快快起来,这是作甚?”钟澜扶起白妪,想着不说清楚,白妪势必要拦住她不许出门,“我过去,一则为了将珠株救出,二则是为了那不成器的四弟,小小年纪喊打喊杀,日后可怎么得了。我知白妪是为我着想,然,于情珠株是我贴身婢女,我不能不救。于理,身为阿姊,见弟弟这般,我定是要教一教的。白妪放心便是。”
眼见白妪脸上不似那么难看,钟澜再接再厉道:“白妪若是真不放心,不如跟随阿姈一道前去,我刚归家,想必有些奴仆不服,白妪在母亲身边多年,也能帮衬个一二。”以白妪能力,制服四弟身边小厮岂不是轻而易举。
白妪见女郎胸有成竹,思考一番,答道:“如此,老妪便陪女郎走一遭。”
“甚好!”
小婢女在前面带路,白妪和颂曦一左一右陪在钟澜身边,后面还跟着四位健妇,皆是神情肃穆,快步而走,众奴仆偷偷打量,均感觉有大事发生,机灵的转身就去寻夫人和管家安荣。
归家两月有余,因四弟钟瑕平日要去学堂,故而钟澜与其未见几次,而仅有的几次,钟瑕却展露了不喜她这个抢了自己关注的阿姊,钟澜不欲与尚是孩童的钟瑕计较,不曾想到,钟瑕竟欺到了她头上!
“女郎,就在前方。”小婢女身子发抖的指向小径深处,隐隐的还能听见一声声不堪入耳的打骂声。
“且随我前去。”钟澜率先走上前去。
待能看清前方一众人,便见一位身穿殷红底五幅棒寿团花的玉绸袍子的十岁孩童,正用他那木屐,狠狠的踩着珠株的脸颊,一边踩一边因阴狠狠的说:“你这贱婢!也不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本郎君是你能冲撞的吗?可惜了我今新穿的袍子!”
而珠株却如同泡在血里一般,四肢被钟瑕身边小厮狠狠按住,发髻早已散开,黑色的发丝盖在发紫肿胀的脸颊上,被一只木屐重重压住。
颂曦在钟澜身后,看见直挺挺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珠株,因压抑不住自己的恐慌,低叫出声,随即猛地捂住嘴,却见女郎似也被吓到了,步履踉跄了下,稳住身体后愣愣的站在那。
钟瑕阴狠的表情猝不及防撞进钟澜的眼里,眼前这血腥的一幕,唤起了钟澜脑海中不愿想起的往事。
钟瑕身为幺子自小得宠,长大更是嚣张不可一世,父亲身上的儒雅半点没有学到,反而阴狠毒辣的手段样样全,尚未弱冠,就已经成为洛阳城里的纨绔一霸。
调戏小娘子的戏码更是天天上演,有一天见一风姿窈窕的少妇,调戏不成,竟然去抢,可谁成想那少妇竟是安阳郡王新纳的小妾!随即,便被洛阳府尹下了大牢。
平日里钟瑕作威作福,吃喝嫖赌样样沾,死在其手的小娘子数不胜数,若不是看在父亲和长兄的面上,府尹早就有心将其抓进大牢,如今惹了安阳郡王,钟瑕的案子判得又狠又快,待父亲和长兄收到消息,事已成定局,无法改变!
钟瑕被判—斩立决!
钟澜眼中浮起一抹厉色,纵使前世钟瑕之死十有**跟父亲不同意跟随安阳郡王有关,然,若不是钟暇养成了纨绔性子,断给不了安阳郡王机会!
而此时的钟瑕正得意洋洋的望着钟澜,抬起脚正欲狠狠踩下去,便听到钟澜一声喊:“小胖子,你给我停住!”
钟澜如此暴喝,到真叫钟瑕住了脚,却不是被她吓的,而是因为那句“小胖子!”
即便不亲近,前世十多年的相处,钟澜还是了解钟瑕的秉性的,因贪吃,从小一路胖到大,最恨他人说他胖!
刚刚喊他小胖子,就是存了激怒他的目的,让他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而不是珠株身上,不关注珠株,才好将珠株救出!
钟澜缓缓走上前去,只见钟瑕气的浑身发抖,胖胖的手指指着自己,满脸通红,怒吼道:“‘小胖子’是在叫谁?”
钟澜在离钟瑕不远处站定,说:“自然是叫你,你且看看,这里可有比你还胖的?”
“你你你……”
钟澜冷漠的看着钟瑕怒到话都说不利索,开口问道:“四弟就称自己阿姊为‘你’吗?教养当真令阿姊我大开眼界,连着身边小厮都视我为无物,”说到这,回头向着,给钟瑕行礼的颂曦等人,继续道,“你们且快起来,想必四弟不在意你们行礼。”
被钟澜刀锋般的眼神一扫,钟瑕身边的小厮一个个腿软的跪在地上,连忙给钟澜行礼,不敢起身。
钟澜见压住珠株的小厮,因着要给自己行礼,放开珠株,心里松了口气,却见其中一个小厮暗地里掐了珠株一把才放手,眼睛微微一眯。
“不如四弟给阿姊讲讲,我那婢女生了何事,四弟定要我那婢女的性命!”钟澜压抑住自己的怒气,问道。
说起这个,钟瑕现在还生气,“这个婢女,不好好端汤,洒了我一身,我这袍子可是新穿的,就这么被她毁了!”
钟澜看着袍子下方,确实沾染上汤,微微颔首,却冷声道:“不过一件袍子,你却非要我婢女性命,袍子我赔你一件就是!颂曦,你先带珠株回去,去寻府中大夫给珠株好好看看。”
“诺。”颂曦领着两个健妇,小心地抬起珠株,擦了下眼泪,急忙给珠株找大夫去。
钟瑕狠狠踢了一脚身边小厮,力气大到将那小厮踢倒在地,心中愤怒泄了一半,对着钟澜道:“你婢女犯了错事,怎的,弟弟我打不得吗?不过一个小小婢女,你凭什么拦着!”
“女郎,是那婢女先是洒了郎君一身,又出言侮辱郎君,郎君这才令奴惩罚那婢女。”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厮,贼眉鼠眼的从钟暇身后说道。
钟澜见此小厮竟是偷偷掐珠株的那个,冷笑两声,看了白妪一眼。
白妪点头,径直走向那小厮面前,“啪啪!”几声,看着那小厮的脸肿了起来,这才说道:“主子们说话,何时轮到你个小厮插嘴!”说完,平稳的走至钟澜身后。
钟瑕双眼冒星,从来只有欺负他人的份,何时被如此对待过,当着他的面,扇他的小厮。
钟澜掂了掂手中鞭子,似是没有看见表情阴冷的钟暇,说道:“我来告诉你为何,就因我是钟家嫡女,就因我是你嫡姊!你小小年纪竟狠辣如此,往日父兄无空管你,母亲又疼你的紧,今日,我是必须要尽我这个嫡女的责任了!”
钟澜自嘲一声,她这个四弟,她定要趁他还小,性子尚未成型,尽早将其掰正过来!
“白妪,你去将这个小胖子给我绑到他的庭轩院!”
钟瑕被白妪抓住双臂,扭动着身子,恨恨地瞪着钟澜大吼:“你敢!”
“你且看我敢不敢,将他带走!”
☆、第6章 006
庭轩院中,众奴仆皆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初春时节,地面冰凉一片,寒意随着与地面接触的肌肤传至全身,他们却动都不敢动,豆大的汗滴因恐惧沿额头滑下,刺骨冰凉。
向来庭轩院只有跟随郎君欺负别人的份,何时见过郎君被绑,看着他们的健妇更是瞪着一双眼凶神恶煞,谁不老实,准一脚上去,还不准叫嚷,只得自己受着。
郎君房门口还有一健妇守门,哪里还敢偷看,只是听关紧的房内传来女郎的声音:“在门外好好守着,任谁都不许进来!”
钟澜命白妪将钟瑕压至榻上,露出后背臀部对着自己,白妪担忧的望着钟澜,劝道:“女郎,还望适可而止,此举不妥啊!”
钟瑕使出吃奶的劲,也没能挣脱开白妪的手,听见白妪的话,背对着钟澜,恶狠狠的道:“没听见吗?还不放开我,不然一会有的你受的!”
白妪听见钟瑕这番言语,便知坏事,果不其然,钟澜那纤细的柳叶眉挑起,气到极致,反而嘴角含笑,“白妪,你可听见了,我这弟弟不管教一番,怕是不会懂事的!”
钟澜攥紧手中马鞭,“啪!”一声向着那扭动着的臀部重重打了下去。
“这第一鞭,阿姊打你不重孝道!不分尊卑!”
“啊!疼死我了!你竟然真的敢打我,我要让母亲罚你跪祠堂!”钟瑕从小到大,没有挨过打,此时臀部传来火辣辣的疼,脑中空白一片,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嚣张的话。
“啪!”
钟澜哪里会理钟瑕的话,她坚信棍棒下出人才,这个家里,总要有人可以震的住他,避免前世的悲剧再一次发生在他身上。
“这第二鞭,打你小小年纪,心狠手辣,不懂宽容为何物!”
钟瑕梗着脖子,死不悔改,“不过就是一个低贱婢女,打死她又如何?”
“好一个打死她如何,这第三鞭,便打你不知天高地厚,视人命如草芥!”
“啪!”
“第四鞭,打你……第十四鞭,阿姊打你骄纵奢靡,不知贫苦,毫无名士风采,坏了钟家名声!”
打了这么多鞭,虽是鞭鞭打在钟瑕身上,但也重重的抽在钟澜心里,打钟瑕这些鞭,又何尝不是她在抽打曾经犯错的自己。
钟澜右臂微微地颤抖着,重重的喘息着,眼眶通红,香汗淋漓,咬着自己鲜红的唇瓣,再一次握紧了马鞭。
高高举起的马鞭,马上便要落下,却听刚刚还在辱骂诅咒的钟瑕,已经抽泣起来,嘴里喊着:“阿姊,瑕儿错了,瑕儿再也不敢了,呜呜……阿姊,不要再打了,瑕儿真的知错了,呜呜……”
钟瑕毕竟年纪尚小,加之家人宠爱,养成骄纵嚣张的性子,今日被钟澜毫不客气地打上一顿,心里委屈忍不住蔓延出来,臀部又疼的他想死去一回,呜咽着向钟澜服软求情,这个阿姊是真的敢打他。
钟澜从嘴里吐出一口浊气,知道错了就好,日后慢慢引导他走上正途,却看不得他如女子般抽噎的样子,说道:“不准哭,疼就忍着!你是钟家嫡次子,无论何事,都不能轻易掉眼泪!”
钟瑕害怕马鞭再一次落下,强忍着泪水,不一会憋红了整张脸,看上去分外可怜,唯唯诺诺的回答:“我知晓了,我是顶天立地的郎君,不哭。”
钟澜甚是满意,就听屋外一片混乱,一声凄厉的大叫,吓得钟瑕差点坐到地上去。
“夫人,您要为我们郎君做主啊!女郎这是想要郎君的命啊!您快去救救我们郎君。”
钟澜勾唇:“你说,我要你的命作甚?如此挑拨离间的小人,你却放任他在你身边。”
钟瑕害怕的身子一抖,心里暗骂那个小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紧接着便听他那冷心肠的阿姊说,“如此,这最后一鞭,阿姊便抽你,识人不清!”
钟瑕紧闭双眼,料想今日臀部肯定被抽的开了花,忍不住又掉下几颗金豆子,却不料,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只是被轻轻抽了一下。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钟澜对钟瑕道:“你知错便好,日后切莫如此行事。”
“瑕儿以后定不会在做这样的事,阿姊放心。”
“如此最好。”
门外钟柳氏自收到管家安荣传信,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一进院,便见整个庭轩院的奴仆跪在一处,瑕儿的贴身小厮,更是脸若猪头,凄惨的向自己求情。
心中怒火一升,对着那见到自己低眉顺眼的守门健妇喝道:“还不快快开门!”
屋外阳光顺着敞开的房门直射进来,打在正进屋行走的钟柳氏莲青色夹金线绣百子榴花缎袍上,金光闪闪,钟柳氏对着门外心腹道:“将门关上。”
关上的房门阻挡了屋外奴仆想要一探究竟的眼神,但刚刚开门的一瞬间,也叫他们看清了钟瑕的惨状,各个大气不敢出一声,庭轩院的奴才们低眉顺眼地跪在原地,被钟柳氏领来的奴仆更是知晓自家夫人的厉害,直挺挺的立在原地。
白妪自钟柳氏到来后,就已放开抓住钟瑕的手,恭敬地跪地,不敢起身。
钟柳氏心疼的将钟瑕轻轻的搂在怀中,向白妪说道:“白妪起身吧,我知这事,你也是听吩咐行事,速去将府医找来,为我儿看伤。”
白妪担忧的望了一眼钟澜,得到钟澜放心的眼神,这才起身去寻。
待房中只剩母子三人,钟柳氏才退下刚刚那一身怒气,眉头紧锁,不满的瞪了一眼钟澜,问道:“阿姈,你四弟是做了何事,惹的你竟下狠手,将他毒打一顿。”
母亲并没有一进门就给自己定罪,呵斥自己,钟澜心里欢喜,坐至软塌上,搂着母亲的臂膀,说道:“母亲,不妨亲自问问四弟,他刚刚做了何事。”
钟瑕在母亲怀中拱了拱,扬起通红的小脸,委屈说:“刚刚阿姊身边婢女,汤水洒了我一身,我生气将惩治了她一番,阿姊生气,便将我打了。母亲,阿姊打我,可疼了。”说完,眨着透着不服的眼睛,又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