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还能成为丞相的弟子,那是……”钟澜倏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说道,“司马子濯!”
司马子濯,陛下的幼子,五郎当了十三郎的师傅,这岂不是要扶持十三郎登位!想起前世种种,钟澜都不禁笑出声来,不愧是五郎!
钟澜定下心来,不管前路如何,她都不会轻易放弃,她要弥补五郎,也要保护钟家。
而此时,刚刚从钟澜那跑回自己庭院的钟瑕却在大发雷霆,一脚踢向自己贴身小厮张金的心窝,直将张金踢的吐出一口血来,满脸怒容的骂道:“张金,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唆使我去拿阿姊的荷包!”
张金忍着剧痛,不住的拿头磕地,身子摇摆的就像风中单薄的树叶,“郎君,郎君,奴错了,是奴传错话了,十三郎是向您讨二娘子的安眠香,没有荷包,是奴记差了!”
可钟瑕哪里是能轻易糊弄过去的,看着张金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砰砰”地磕着,不一会额头就磕出血来,让其他小厮狠狠按住张金,打起板子来。
张金鬼哭狼嚎,心里恨意疯长,前段日子虽然挨打,但是他在郎君面前的地位却是不变,一时飘飘然了。他本想趁十三郎叫郎君管二娘子要香,趁机讨个荷包,交给外面的地痞,坏了二娘子名声,不料一眼被郎君识破。
钟瑕冷着一张脸,眼里两簇名为怒气的火苗,伸手将洋红锦面披风系紧,说道:“十三郎问我要香,你竟能传成再多要一个荷包?女子荷包这般贴身的物件,你当十三郎会是这般孟浪的人,会张口管我讨要?”
“郎君,郎君,饶了奴吧!啊!”
“饶你?我就算再和阿姊不和,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厮欺负她!”钟瑕咬牙切齿,冷笑两声,“给我狠狠地打!”
这大抵就是世家大族的行事准则,一家人内里怎么斗都行,倘若受到外敌,便需一致对外。钟瑕虽纨绔些,不懂那些大道理,但也不是分不清好赖的人,也知道自己阿姊自己可以背地里嘲笑,但别人哪怕说阿姊一句坏话都不行,何况张金是存了败坏阿姊名声的心思,更不能饶恕!
颂曦赶来,便见着这样一副血腥的场面,眼皮跳了两跳,当即将女郎的话传给钟瑕。
钟瑕压下怒气,毕竟颂曦是阿姊身边的贴身婢女,既得阿姊看重,他也乐得给两份面子,说出想要香的话,和颜悦色的送走颂曦。
颂曦快步回到涟沁阁,便见女郎已换回女装,慵懒地躺在外面软塌之上,院子里跪满了下人,白妪正训斥她们,更有两个小婢子被扇的满脸是血,“我看你们在胆敢嚼舌根的!给我扇!”。
不愧是姊弟,颂曦收起自己的想法,穿过院子里的下人,在他们羡慕的目光中,走在钟澜面前,贴在钟澜耳边嘀咕起来。
“哦?四弟可说,十三郎要安眠香何用?”钟澜微微蹙眉,白皙的脸上浮上不解之色,冲淡了几分艳色,她会制香之事,也只有吴地祖母知晓,十三郎是如何得知的?莫不是自己从前给五郎的信中透露了一二?五郎告知的?
“郎君言,十三郎欲要安眠香孝敬师傅,十三郎的师傅夜晚无法安眠,总会惊醒。听闻女郎会制香,特意来求的。”
竟是为了五郎,想到刚刚那惊鸿一瞥,五郎的眼下越是有着浓浓的青色,像是化不开的淤青,想到这,钟澜便躺不住了,欲要去制香,坐直身子,对着跪着的下人道:“你们需记住,自己的主子是谁,再有一次让我知晓你们暗地里编排我,直接发卖出去!”
“诺,奴婢不敢!”
钟澜担心谢珵身体,当即去往香房,在香房一待就是三天,所幸,她底料齐全,制起安眠香,进度颇快。
白妪守在门前,问向颂曦:“女郎每次制香都这般,这般,沉迷?一日三餐均在香房吃,一待就是一整天也不出屋。”
颂曦安慰白妪道:“白妪放心,女郎心中有数,制香过程复杂,需要全神贯注,不得松懈,女郎便是这种,无论做什么,都会尽心尽力的人。”
“女郎何在?”
安荣收到帖子,便急忙赶来涟沁阁,被小婢女引致白妪和颂曦面前,问道。
白妪见安荣似有急事,回道:“女郎正在制香,不准任何人打扰,安管家可是有事?若是不急,与我言便可。”
安荣当即讪讪的说道:“咳,谢七娘子给女郎来了帖子,七日后请女郎去谢家的一处庄子上踏青。”他不敢耽误二娘子的事情,收到帖子便急忙赶来,被白妪一问,好似也没什么大事。
颂曦双眼一亮,问道:“谢七娘子可是谢家的那位才华横溢的女郎?她邀请我们女郎去踏青,这是想提前和我们女郎打好关系吗?”
安荣笑道:“正是那位七娘子,按照辈分来说,谢七娘子应称谢相叔父。”
“那可真是大好事,有谢七娘子在,女郎定能和那些世家女郎交友。夫人前几日刚派人送来给女郎的新衣,我这就拿出来熏上香。”颂曦笑眯眯的回去找衣服。
白妪含笑的望着颂曦的背影,这确实是大好事一件,却听安荣话锋一转:“白妪可听说了?夫人派人将张金一家十多口人全数发卖了,还将张金双腿打断,他们一家出了府,只差没将张金活吃了。”
“此事全府上下,谁人不知,安管家这是?”
“张金发卖出去,四郎身边就无可用之人了。我有一侄,唤季同,年十三,机灵的很,想送到四郎身边去。白妪能否替我向女郎美言几句?”
白妪深深的看了几眼安荣,见他神色恭敬,心里一叹,这安管家从前不将侄儿送到四郎身边去,想必是不认为四郎是个有出息,然而,如今女郎对四郎颇为上心,这是看中四郎了。
“老奴会跟女郎提起的。”
“那便谢过白妪了。”
亲自给钟澜送帖的谢七娘子,此时正坐在窗前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给其他贵女写帖,问向身后谢姗道:“四姨,你作甚让我办什么踏青?”
谢珊抿了口手中茶道:“你叔伯也不知为何要同钟家二娘退婚,我们定是不会同意的,想让你去试探一番,那钟家二娘可有退婚之意。”
叔伯竟要退婚?谢珊内心不禁同情起那个尚未见过面的钟家娘子。
☆、第12章 012
天刚刚露出一抹鱼肚皮似的白,钟澜万般不愿的被白妪从温暖的被窝挖起,昨儿个刚做好安眠香让钟瑕给十三郎捎去,连续几日劳心劳力,她真的想再回去补个觉。
“女郎,万不可再睡了,踏青好时节,女郎难不成不想出去?谢七娘可等着女郎呢。”颂曦边说,边将钟澜放入热水中,为她擦洗起身子。
热水包裹着身子,钟澜舒服的差点长叹一声,说道:“我刚归洛阳,这谢七娘与我并不熟稔,给我发帖子也不知为何。”
“不管为何,也是机遇,踏青的各家小娘子必然少不了,女郎又何苦多想,”颂曦为钟澜揉着头,看白妪点头示意,继续说道,“三娘昨日拖章姨娘去向夫人求恩典了,三月禁足也没几天了,说是想跟您一块去踏青,夫人说问问您的意思。”
钟澜嗤笑一声,原以为她能继续忍着,三月禁足都未过,还想跟她出去,倒是会求人,求父亲长兄都不如求母亲来的有用。
“她若是想去受冷眼,随她去。”
白妪领了钟澜的话,先去夫人那回话,不紧不慢的走向钟彤那,谁知到了那,才发觉钟彤早早就折腾起来了,这般急不可耐,若是不让她去,她岂不是得怨死女郎。
钟澜在母亲那吃了早饭腻了会儿,见时辰差不多,领着颂曦准备去踏青,路上碰见早早等候在那的钟彤,从头到脚将其打量一番。
钟彤相貌不似父亲,反倒更像生她的那位姨娘,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稍做委屈样便让人恨不得将新掏出来给她,单薄的耳垂上缀着珠翠耳环,看的钟澜心惊胆战,生怕那耳环将耳朵缀穿。
穿着新做的曳地飞鸟描花青色长裙,静静地站着,连她都不得不称赞,钟彤这一身,当真好看。只是,去踏青,穿曳地长裙……
钟澜只当自己没看到,说一句:“走吧。”率先出府入了马车。
钟彤脸色青一会儿紫一会儿,却也不敢耽搁,快步追着钟澜上了马车,平日里哪里会有人给她一个小庶女下帖子去踏青,这次去的机会,还是姨娘受了大罪换来的。
马车里只有钟澜和钟彤两姊妹,钟澜闭目养神,装作没有感受到钟彤的目光,却听钟彤道:“阿姊,我知你没睡,这次踏青,多谢阿姊将妹妹带出来。”
钟澜睁眼,似笑非笑,直看得钟彤心底发毛,不安地扭动手帕,这才开口说道:“不必谢我,我没那么好心,你一庶女非要巴巴的凑过来看人白眼,我为何要拦着。”
“钟澜!”
此番踏青钟澜都不知是福是祸,前世里自己可没收到过谢七娘的帖子,忍不住敲打钟彤道:“我的好妹妹,你记住,在外人面前,你我可是感情非常要好的姊妹!可谨言些。”
见到钟彤那要吃人的眼光,钟澜也不理睬,靠在车厢上小憩,马车晃晃悠悠,很快便到了地方。
谢家不愧为世家之首,前世“见过世面”的钟澜看着面前精致的亭台楼阁,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皇家别院也不过如此罢,何况这只是谢家的某一个庄子,如此庞大的谢家,也难怪被陛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低着头的婢女眼不乱看,温顺的给钟澜两人带路,进了屋子,四五道目光灼灼的视线射向钟澜和钟彤,那些小娘子都是谢七娘的手帕交,她们在钟彤的曳地长裙上看了两眼,便齐刷刷的转向钟澜。
谢五郎的未婚妻还是很得洛阳贵女看重的,关于钟澜的消息她们打听的一清二楚,出来踏青还曳地穿长裙的,想必就是洛阳钟家这一支的庶女,美则美已,但活像个幼女偷穿了母亲的衣裳,硬生生老了几岁,何况她们就没见过踏青穿曳地长裙的,如此不合时宜。
而走在前面的这位身姿婀娜,步步生莲,那皎月般的容颜,让在座几位贵女皆暗淡下来。耳着点珠耳环,头戴镶嵌珍珠碧玉步摇,额间一抹双蝶,像是在其桃花云雾烟罗衫上嬉戏起舞,如此艳丽无双却不艳俗的美人,想必就是钟家嫡女钟澜了。
贵女中走出一位脸颊嫣红的少女,轻轻握住钟澜的手,声若蚊蝇般:“想必这位便是钟二娘了,我是,是给你下帖子的谢七娘。”说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钟澜,似是等待投喂的小兽。
钟澜心中诧异一闪而过,脸上不禁浮起一个真心的笑容,回道:“我正是二娘,七娘今日真好看。”
谢琳琅被夸奖的红了脸,很是不好意思。钟澜与屋内众贵女一一见了面,也不忘说一句钟彤,毕竟是她带出来的。
“好了好了,人都到的差不多了,我们这便起身踏青去,琳琅你别拽着二娘不松手。”
屋内一贵女看见谢琳琅那湿漉漉的眼神,受不了般轻轻推搡着钟澜和谢琳琅往外走去。
有人带头,众贵女呼啦啦走了出去,两三个结伴,巧笑嫣然,你追我赶,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钟彤本欲跟在钟澜身边,不料谢琳琅紧紧贴在钟澜身上,两人越走越慢,眼见就要脱离前面的贵女了,只好对钟澜说一声,她想往前走走看看风景,追上了贵女讨好的混在其中。
“我与二娘一见如故,家里人都唤我的名字,‘琳琅’,二娘也这般唤我好不好?”谢琳琅比钟澜矮上一些,仰着小脑袋跟钟澜套近乎,似是故意般步子迈的极小,钟澜也不着急,跟着谢琳琅慢悠悠的吊在大家的末尾。
感受到谢琳琅语气中的亲昵与善意,钟澜自然也欣喜与其亲近,说道:“当然,‘琳琅’,这个名字真好听,家中我都唤我‘阿姈’,琳琅也这般唤我好了。”
“阿,阿姈。”谢琳琅叫了钟澜一声,耳尖却悄悄爬起红晕。
钟澜心中诧异,本以为此次踏青会是龙潭虎穴,可看谢琳琅这般害羞的模样,可不像要找她麻烦的样子。
两人交谈了片刻,谢琳琅鼓足勇气问道:“阿姈,你,你觉得我,我,叔伯如何?”
问完这个问题,谢琳琅低下头盯着脚尖,只留给钟澜一截染了红的脖颈,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不时拿眼睛偷偷瞟一眼钟澜,又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谢琳琅想着自己四姨交代给她的任务,有些不开心。阿姈姊姊分明这般好,会像娘亲一般温柔的同她讲话,还读过许多书,学识渊博,阿姈姊姊讲的那些事,自己都不知道呢,还长的那般好看,叔伯怎会不欢喜阿姈姊姊呢?要跟阿姈姊姊退婚。
可却偏偏要自己试探阿姈姊姊,谢琳琅撅着嘴,踢了踢脚下的小草。
钟澜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谢琳琅口中的叔伯是谁,待想到谢琳琅的父亲乃是谢珵的长兄谢荣,谢家的当代家主,这才琢磨过来,那位叔伯,应是谢珵!
“我与五郎幼时便相识,时常互通信件,只觉此人才华横溢,字里行间透露着一股坚韧。此番回洛阳,”说到这钟澜想起前几日跌入那人怀中,脸顿时红成一片,有些不自在的继续说:“回洛阳切实听了五郎的事迹,只觉五郎当真是那天上的皓月。”
谢琳琅好奇的瞅着钟澜红彤彤的脸,心里只当钟澜是小女孩谈及未婚夫羞红了脸。
“看来阿姈十分中意我叔伯啊,话里话外就没一句不好的。”
钟澜还记得有传言说五郎要与她退亲,她现在身在谢家,又与谢家的嫡出女郎交谈,当下心里打起了十二分注意,羞涩回道:“我自是要向着五郎说话。”
谢琳琅鼓起腮帮子,她四姨交代的事情办不好,肯定会同母亲告她的状,只怕她要被母亲强行举办好多场聚会,逼着她同别人说话,所以只能对不住阿姈了!
“阿姈有所不知,我那位叔伯,表面上看风光霁月的,实则不然,每日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的,明明才刚至弱冠,确甚是无趣,这还不算,他对平日作息规划甚是严格,何时处理事情,何时休息,甚至何时吃饭,吃多少,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章,你说可不可怕?”
你这样一脸害怕心虚,却硬着头皮非要跟我说五郎坏话的样子,确实很可怕,钟澜心里想着,控制自己的脸上浮上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愕。
谢琳琅狠下心,手帕就差被她搅碎,磕磕绊绊的将下一句话说出来:“况且,叔伯他身子不好,隔三差五就要召大夫来看,据说前几日,病,病的厉害,人都烧糊涂了,嘴里竟说出了要跟阿姈,跟阿姈退婚这样的话。”
钟澜心里咯噔一声,竟是真的?
谢琳琅眼看钟澜脸刷的变的惨白一片,仿佛刚刚的嫣红只是自己眼花,心里担忧不已,不由的问道:“若我叔伯真要退婚,阿姈该当如何?也,也同意吗?”
钟澜震惊过去后,仔细回味谢琳琅的话,以及她那从一开始就扭捏害羞的样子,心里却渐渐松了口气,谢琳琅今日特意告之她这个消息,想必是长辈授意,来探她口风,不然谢琳琅一个小辈,哪里来的胆子说自己叔伯的不是,还给她通风报信。
“不,怎会?刚刚琳琅说的不错,我欢喜五郎已久,是不会同意退婚的,想必家父与我想法一致。何况,那不过是五郎病中的一句戏言。”钟澜拉过谢琳琅的手,眼中仿佛镶了钻般璀璨,温柔的对她说道。
☆、第13章 013
谢琳琅握紧钟澜的手,听见钟澜说出不会退婚的话,整个人松了一口气似的说道:“阿姈说的对,只是病中的一句戏言,何须挂在心上。”
钟澜回握谢琳琅,望着前方说:“我们落下很远了,还是赶紧去追追?”
“恩,我们快些走。”
绿莹莹的草地上,零星开着不知名字的花儿,贵女们分散开来,四五个结伴的贵女,笑颜盈盈,不知说了些什么,大家笑成一团,笑声传到落在后面的钟澜耳中,鲜活的样子如轻风拂去了钟澜心中的焦躁,钟澜不禁莞尔一笑。
穿着曳地长裙的钟彤,此时正费力的拖着裙摆,努力的跟上这些贵女的步伐,没一会儿就累了满头汗出来,面上还要硬挤出讨好的笑来,心里懊悔自己不该穿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