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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溟微微一想,说道:“你变成小人,藏在我手上。”
    他的手心以魔气筑火,那火烧不伤她,暖洋洋像个小火炉。扇子蹲在他的手心上,倒觉这里比外面舒服得多。直到去了雪山之上,她才稍微觉得有些冷,但比刚才好多了。她趴在掌上瞪大了眼往下面看,想找到白翁。
    风溟迎着冲天而上的风雪慢慢环视雪山,许是这白寒山太过冰冷,找了这么久,并没有看到任何会跑动的生灵,只见偶尔有几朵花,在风中飘摇。
    这么冷的地方还能生存,果真是奇草。
    那灵草周身泛着紫色光泽,在白皑皑的山上十分显眼。目光所到之处,偶尔所见,皆是这样的灵草。
    风溟隐约想到了什么,不动了。扇子抬头看他,问道:“大魔王你是不是太冷了?那我们不要走了,回去烤火吧。”
    “白翁来找的草药,应该是那些紫色灵草。”风溟立即往上飞去,直到快要看不见那灵草,又恰好在看得见的距离,才在暖暖的空中端坐,说道,“等白翁出现。”
    扇子低头往下面看,明白过来,问道:“守株待兔?”
    “嗯。”风溟看着手中人,问道,“冷不冷?”
    “不冷,大魔王你冷不冷?”
    “不冷。”
    “那就好。”扇子在他手上坐好,时而往下面看,那几株灵草的紫光还在,没有人来采摘。她想到方才的严寒,说道,“那灵草不知道有什么作用,值得白翁伯伯这样冒险。”
    “书上记载,白寒山上的紫灵草可以起死人,肉白骨……”
    风溟一顿,扇子也一顿,她竖起耳朵看他:“让人起死回生?白翁不是要给村民治病?而是要救活死人?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风溟的眉头再次拢起,满目肃色,“我只知道,一旦他真的这么做了,一定会惹上大麻烦。”
    扇子低声道:“人界虽然是我们的下界,但是生死大权是由冥界掌管,这恐怕……要冒犯冥界了,对吧。”
    “嗯。”风溟觉得这一次要阻止白翁,之前三长老插手女魃的事,但是那毕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是救了一个人,没有坏了两界规矩,但如果白翁要救活已死的凡人,就等同于插手了冥界的事,还破坏了冥界的规矩。
    雪山上,仍不见人,但那一直随风规律摆动的紫色光芒,却变了方向,开始胡乱摆动。风溟凝神盯看,紫光还在动,但没有白翁的身影。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嘴角一抽。他知道为什么刚才找不到白翁了,因为他穿着白衣,头发胡子全是白的,根本就已经完全融入了这雪山中。
    火绒衣的颜色会随人的穿着而变,也就是说,连火绒衣都变成了白色,那怎么可能在雪里找到白翁。
    风溟不再以肉眼观察,直接将煞气化做小人,让它牵了线朝那晃动的紫光飞去,牵住灵草,就能一直跟着白翁。
    果然,不一会那紫光的光芒消失,像是被人放入了袋子里,随后附近的灵草也在晃动,像被人陆续采集。
    白寒山的日光永不沉落,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是光芒万丈,借它一点光芒,满山白雪照映,白如昼,但气温也永远都是那样寒冷。最明媚的地方,却最是寒冷。
    过了半个时辰,风溟终于觉察到那煞气小人正往山下走。白翁走得很慢,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从半山腰上下来。
    他哆哆嗦嗦抱着怀中布袋,往前飞行,飞离那严寒之地,掠过上空时见地上有篝火,才想起应该先烤个火,暖暖身。
    刚落至篝火旁,他便觉得这里气息熟悉,略一辨别,有些惊讶:“魔尊?”
    尾随在后的风溟俯身而下,轻落在篝火一旁,先将掌中的扇子放在地上,让她烤火,这才说道:“这是我们刚才生的火。”
    扇子晃了晃身,变回原样,急忙朝火堆那凑身。
    白翁笑道:“我就知道你担心我这把老骨头,是不是见我晚归,特地过来寻我?”
    风溟板着脸盘腿坐下,说道:“没有。”
    正烤着火的扇子笑笑不说话,总是心口不一的大魔王。她好奇那紫灵草长什么样,朝白翁看去,却见他身上的火绒衣大半都裹着一个袋子,自己却被冻得满脸紫红,明显冻伤了。她意外道:“火绒衣没有用吗?”
    “当然用了,否则我这条老命就没了,真冷啊。”白翁叹着,还心有余悸,“只是这紫灵草刚刚离开雪山,还不能见光,不能太过炽热,用它裹住灵草,便能维持它们原来的温度。”
    扇子恍然,原来火绒衣的作用这样神奇。不过他们刚才在那么远的距离都那么冷,白翁身在雪山却没将火绒衣穿好,这得有多强大的意志才能一步一步去摘草药。
    哔啵作响的柴火灼烧着,已经渐渐泛白,火开始小了。白翁也已经烤暖和了身体,正欲离开,就听见风溟问道:“你采灵草,要救活的人,是谁?”
    白翁一顿,没有答话。风溟冷冷盯他,说道:“十株紫灵草能救活一个凡人,它也只能救活凡人。所以是哪个凡人,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险去救?还有,为什么要救?”
    “唉。”白翁叹道,“魔尊侄子,你就不要问了,我若在人界出了任何事,都会自己扛下来,绝不会牵连到魔界。”
    “你得罪冥界,的确是需要你来承担。但你总要给我一个交代,无关人界和冥界。”风溟说道,“你要救的那个人,跟你是什么关系?亲人?恋人?还是朋友?”
    白翁再次沉默,许久才道:“我要救活的人,是我曾经的病人。”
    答案出乎两人的意料,亲情友情皆非,只是病人?
    “什么病人?”
    什么病人,值得他这样救?
    白翁怀抱着衣裳下的灵草,迟疑半晌,才终于说道:“石村曾经的村长,一个叫石多壤的年轻人。”
    ☆、39.白头翁(五)
    第三十九章
    石村之所以叫石村, 并不仅仅是因为这里的人都姓石, 更因为村庄周围有很多石头。
    村子里人百年前皆是一家人, 如今七八十户的人家, 也多少沾亲带故。
    石多壤的名字,带着身为村长的父亲的毕生所愿——石中多土。
    石村的地实在是太贫瘠了, 前有水,后有山, 但水是小溪流,山是石山, 根本灌溉不了农田, 也种不出大片大片的良田。
    石多壤每次跟父亲去十五里外的镇子赶集, 路过大片良田时,他都能从父亲的脸上看出羡慕。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羡慕中,还带着深深的愁苦。
    那么多的农田和土壤,是石村永世都无法得到的。外头掘地三尺依旧是泥土,石村掘地三尺, 却是坚硬无比的石头。
    到处都是石头,一到农闲时, 父亲总要带上村里的青壮年将一些石头挖走, 但是石头连着石头,底下三尺仍是石头, 年复一年, 直到父亲去世, 也没挪走几块大石。
    父亲变成了老村长,他成了新村长。他最头疼的事,依然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村民。
    他想了又想,坐在石头地里想了半年。这石头坐久了,都觉得屁股疼,毫无用处,但就是对它无可奈何。
    石多壤又费劲地想了半年,在想尽一切办法都没能将它们挪走后,他终于想到了一个似乎很怯懦的法子——惹不起,那就躲呀。
    于是他先召集了村里的青壮年,跟他们说,我们离开这吧,只有离开,才有可能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
    青壮年一心求饱,过多了苦日子,乐意一拼。但村里有人不乐意,尤其是年迈的长者,他们过惯了这样的日子,不愿再用命来拼什么安康。
    “落叶归根,落叶归根啊。”
    他们念叨着这句,执意不肯离开。
    石多壤没有放弃,他一家一家地走,一家一家地劝。
    “别劝了,我就是不想离开这,不想!而且,外头也未必那么好过活,在这里是活得不好,但至少活得下去。”
    “你还小,对这石村没感情,我老了,八十二岁了啊,不想动,也动不了了。”
    “石娃子,你还是学学你爹,挪挪那些石头,给我们多凿两块田出来吧,别瞎折腾了。”
    劝了半年,他什么话都听过,反过来劝他罢手的,骂他没良心的,通通都听过。但他深知只有离开这里,才有富裕的可能。就算失败,那至少还能回来,可万一成功了,石村就不再是真正的石头村了。
    他没有放弃,走了一年又一年,到了第三年,他终于将最后一户人家说通了。
    石村搬迁在即。
    他大喜,然而心头久压的重担突然放下,加之这几年吃不好穿不好,又不曾好好睡过一觉,搬迁前一日,他病倒了。
    石村搬迁的计划,也搁浅了。
    越是搁浅,他就越是焦急,越是焦急,他的病就越重。
    眼见要不行,村里突然来了个赤脚郎中。
    那白先生为他诊断后,神情并不好。他心头沉甸甸,问道:“我还能活多久?”
    “一个月。”
    那一个月里,他总是试图站起来,想指挥村人离开。可是村民总说:“等你好了,再走吧。”
    他不甘心,对每日前来探望他的白先生说了许多话。从他出生,说到他的夙愿,说到他离世的那一刻。
    “白先生,我真的……不甘心……”
    然而再不甘心,也敌不过那来勾魂的使者。白翁亲眼看着他被冥界的人带走,不知为何,于心不忍,便偷偷藏起了他的一缕魂魄,他日如果有契机,这缕魂魄就能恢复他的意识,让他“重生”。
    他在人间行医多年,跟无数人生死离别,但留在石村的这几个月,他发现自己的心中放不下那年轻人带给他的执念。
    石村的每一个人,都会无意中说出那年轻人的名字,悼念着他。但再也没有人提离开的事,他们继续过那贫苦的日子,像整个村子,都没了魂。
    “如果石多壤活过来,他们定会跟他走的,石村也就能脱离贫苦,不再百病缠身,这也是救人的一种法子啊。”
    白翁说完那年轻人的事,连自己的心中都充满了痛苦:“我救他,也是在行医。”
    他这次要医治的不是人的身体,而是已经甘于平淡和贫苦的石村人。
    “原来是这样……”听完石村往事的扇子哽咽,怕大魔王骂人,偷偷抹掉了眼泪,说道,“如果他活了,那石村就有救了。”
    她还没为那有志青年的事感动完,就听见旁人嗤笑一声。她顿生恼怒:“大魔王,难道不是吗?”
    “不是。”风溟一口否定,说道,“石多壤真的活了,事情只会更糟糕。”
    “哪里糟糕了?”扇子不服气道,“离开这去外头闯闯,说不定能富裕起来,疾病也会离开,这是你说的,大魔王,为什么到了石多壤这,就变成糟糕的事了?”
    风溟看着她说道:“因为他已经死了。”
    “什么意思?”
    风溟不答,继续反问:“石村的人是什么人?妖魔?”
    “凡人呀。”
    “既是凡人,在他们的意识里,便没有起死回生这种事实,有,也是神怪所为。那一个已死几个月的人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你觉得他们是会听从,还是会恐惧?”
    扇子说道:“听从呀。”
    “……”这哭包说话就不能好好按照他的思路走了,这还怎么教育她!
    扇子摸了摸酸酸的鼻子,说道:“因为那是石多壤,是他们最信任的村长,还是日夜都能看得见的同乡。他们见他复活,一定会很高兴的,不是么?”
    “不是!”风溟断然否定。
    “大魔王你心里阳光点。”
    “那些村民的心里,也未必有日光。“
    扇子一愣,没有被说服,却莫名失落,丧气道:“可是我真的觉得,石多壤活过来村民会很开心……”
    风溟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她是心里藏了十八个小太阳光芒刺人的哭包,但是不是人人都如同她一样,这样天真乐观。更何况,那是凡人,不是容易接受死了还会再蹦蹦跳跳出现的神魔。
    仙人降临,他们会雀跃。但同是凡人的石多壤活过来,却只会让他们心中充满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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