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见素看着王府外高高挂起的白灯笼,上头那两个大大的奠字,捂着胸口,眼前一阵恍惚,身子一个不稳向后倒去。
“夫人——”
碧袖站在她后头不远处,连忙上前扶住她,此时的碧袖两眼通红,看着大门敞开,一片死寂清冷的摄政王府,心中也有了不好的预感,只是在心里一直宽慰自己,不会的,这灵堂不会是为自己想像中的那个人设立的。
“跟我进去。”
箫见素双眼紧闭,深吸一口气,等她再次睁眼的时候,神情沉稳,眼神中隐隐透着锐利,她依旧是那个禹城萧家的女儿,上虞顾家的宗妇,世家倾倒,但是她决不能丢了世家贵女的脸面。
即便她刚刚丧夫,又痛失两个爱子,现在,连女儿都可能......
箫见素咬紧牙关,口腔中铁锈味弥漫,可依旧脊梁笔挺,视若无人地朝王府走去。王府的下人还没见过这个传闻中的先王妃的母亲,只当她是个陌生人,可是在看到对方那一身气势的时候,胆怯的不敢靠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朝灵堂走去,私底下派人去通知管家。
上虞顾家,辽宁许家,禹城萧家,绥阳江家,南江太史,这五大世家曾经是晋国赫赫有名的五大家族,几乎掌控大半个帝国的权势,连卫氏皇族都要俱他们三分,所谓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族,作为传承上千年的世家贵族,他们见证了太多皇朝的兴衰,甚至在有些世家盘踞之初,百姓只知世家,而不知皇族姓甚名谁。
只是,谁料世家之首出了个只知情爱的顾如是,皇族出了个智多近妖的卫颐。
虽然现在世家败落,被卫氏皇族压制,几乎是苟延残喘,唯独皇太后江白禾所出的江家,不仅没有败落,反而又蒸蒸日上之态,力压其他世家,成为世家之首。
箫见素作为萧家嫡长女,得到家族最好的资源培养,见识气度丝毫不亚于男子,在嫁给顾家宗长子顾远舟后,夫妻琴瑟和鸣,明面上是贤良淑德的妻子,私底下还是顾远舟的智囊,唯一的败笔,可能就是太宠爱自己的年近三十才诞下的女儿顾如是,将她宠成现在这副不知世事的模样,轻易的被别有用心的男人哄骗。
即便放缓了步伐,从大门到灵堂的距离也就短短几十米,一路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敢阻拦箫见素,一开始是畏惧她的气势,后来,不只是得到了什么吩咐,箫见素带着随行的下人,一路畅行无阻的来到了灵堂。
灵堂很大,却空旷的凄凉,正中间放着一个上好的棺木,一圈素白色的纸花围绕,棺木前摆着香案,上头立着的排位,戳破了箫见素仅剩的那点侥幸。
“小姐——”
箫见素还未有反应,跟在她后头一直低着头的碧袖哭喊出声,跑上前去,径直扑倒在棺木前。
“小姐,你别吓碧袖,你说了会等碧袖回来的,碧袖把夫人带回来了,你想吃的枣泥山药糕碧袖也都给你带上了,你别逗碧袖了,你快出来啊。”
碧袖哭的声嘶力竭,仿佛这样,就能把棺材里的人唤醒过来。
“是你,都是你,小姐肯定是被你害死的,你个负心汉,白眼狼,你还我家小姐的命来。”碧袖看着灵堂上,那个穿着丧服的男子,丝毫没有以往的畏惧,也没有在意对方的身份,直接冲上去,扯着对方的衣领质问。
“王爷——”
一旁的侍卫看着碧袖的动作,赶忙上前,却被卫颐挥手制止,他就站在那,任凭碧袖发泄。
“岳母大人——”
卫颐的嗓子很哑,就像是被砂纸摩擦过一般。此时他他并没有穿着摄政王规制的丧服,反而穿了一身粗布麻衣制成的孝服,就像是普通为妻守孝的丈夫一般。
卫颐的样貌极好,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皇族卫氏专出清隽少郎,其中,以卫颐的名声最盛。要不是他出生低贱,凭借着皇子的身份,还是有不少年少爱慕的士族女子愿意嫁他为妻。
顾如是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只是她太过天真单纯,没有料到,自己一心想要嫁的良人,早就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太后,那个看不上他的出生,转头嫁给当时的太子为侧妃的女人——江白禾。
现在的卫颐,已经年过三十,却依旧丰神俊朗,即便这几天不眠不休,胡渣拉碴,神色憔悴,依旧无法折损他的风姿,看在萧如瑟的眼里,既讽刺又不屑。
“摄政王严重了,我现在只是一介民妇,哪里担待的起摄政王您这一声尊称。”萧见素眼神冰冷,话语间毫不留情,丝毫没有在意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那个晋国一手遮天的男人。
“小女年幼不懂事,逼得王爷和她共结连理,幸好,前段时间小女想开了,寄给了民妇和离书,想要了解这段孽缘,虽然现在小女夭亡,可是这个遗愿,民妇作为一个母亲,还是要替小女完成的。”
箫见素缓缓走到棺木旁,此刻,棺木还未上盖,里头躺着的那个浑身僵直,毫无血色的顾如是就这样直白的出现在箫见素的面前。
箫见素忍住泪,将手伸入棺木中,指尖从爱女的脸上缓缓滑落,直到脖颈,看到那道摸了脂粉,依旧清淤难消的勒痕,之前的那些埋怨早就不翼而飞,只剩满腔的怜惜心痛。
她的呦呦,往日里叽叽喳喳最没个消停,闹得头疼的呦呦,现在就这样静悄悄的趟在她面前,她该知道的,在看到那封信,在看到那一字一句的对不起,她就该想到的,她该来的快一些,再快一些,这样的话,她的呦呦没准还活着。
呦呦是多么乖的孩子啊,她这辈子,就不懂事那么一次,却把自己的心丢了,自己的命丢了,现在,这世上独留她一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箫见素胸闷的紧,不敢再看。
“呦呦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身前是,死后也是。”卫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吐出这一段话的,他没有想到,她派碧袖去九幽,是为了这件事,她是真的放下他了吗,卫颐衣袖下的拳头紧握,他不准,他怎么会允许,那个女人在他看清楚自己的心意后就一走了之。
“王爷执拗了,小女和王爷结缡近六载,未曾给王爷诞下一儿半女,传承子嗣,作为妻子,这是她最大的罪过,王爷和小女和离后,大可找一个称心如意之人,坐上那尊贵之位,别让小女占了位置,至死还要落下埋怨。”
箫见素面无表情,可是一字一句就像是把利剑,将卫颐的身心,割得鲜血淋漓。
卫颐很想说,他们有孩子,那个孩子今年已经五岁了,长得玉雪可爱,眼睛像她,脸型像自己,可是他说不出口,因为那个孩子,现在是名义上的天子,当今皇太后和先皇的遗腹子。
卫颐的胸口一阵窒息,这么些年,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一叶障目,看不清自己真实的感情,是他,一步步将呦呦逼到现在的绝境的。
一股铁锈味从嘴中渗开,卫颐捂了捂胸口,将那股翻涌而上的鲜血又咽了回去。
“夫人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从今往后,这摄政王府不会再有第二个摄政王妃,呦呦这个位置,没有任何人可以触碰。”
箫见素讽刺的笑了笑,是啊,摄政王府当然不会再有第二个摄政王妃,因为他最心爱的女人现在正在那巍峨的深宫之中,他怎么会忍心,再来第二个人占据他心爱女人本该占据的位置呢。
箫见素低垂着眉眼,再次为自己那个傻女儿感到痛惜。
“听说王爷正在找寻顾氏失踪已久的青龙符,不如,就以此符为交换,换我儿一个自由如何。”箫见素这次来是铁了心要带女儿离开。
呦呦在这困住了半生,余下的时光,她是不愿留在这的,箫见素已久想好了,将女儿带去丈夫和儿子的身边,黄泉路长,他们先走,等她做完所有的后事,他们一家就在阴间相聚。
卫颐胸口一窒,没有想到,自从现任顾家家主顾广成死后就下落不明的青龙符居然在箫见素的手上,怪不得顾远桥和顾远胥翻遍了整个顾家都没找到,原来那老狐狸早就看透了一切,临死前将那个东西给了他最器重的长子顾远舟,只可惜,那件东西最终还是没有救下他的命来。
卫颐沉默了,箫见素抓住了她的软肋,那件东西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只是——
他转过头,在顾如是的排位前凝视许久,终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就如夫人所言。”
“成交——”
这两个字一出,卫颐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挖掉一块血肉,痛彻心扉。
箫见素了然的点点头,她就知道,对方只是装装样子罢了,他要是真的在乎呦呦,又何至如斯。
箫见素带来的早就有了准备,上前将棺木合上。
“夫人,小姐这一生都没有受过什么苦,这黄泉路上太寂寞,小姐没奴才的服侍,定是不习惯的。”
刚刚歇斯底里一番闹腾后的碧袖瘫坐在地上,缓缓开口。
箫见素直觉不妙,正要开口阻拦,那丫头就烈性地一头撞在柱上,嘭的一声血花四溅,箫见素闭上眼,不敢直视这一幕。
“小、小姐,奴才,奴才来陪你了,下,下辈子,咱们擦亮眼睛,别,别再被骗了。”
说完,碧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身着红衣的娇俏少女,在不远处冲她挥着手,碧袖多开心啊,那是她家小姐在唤她呢,碧袖只求自己跑快点,不然,小姐就又被她弄丢了。
“傻丫头。”
箫见素缓缓上前,帮碧袖合上瞪的极大的眼睛,毫不在意她满身血污和低贱的身份,将人一把抱起,背脊挺的直直的,带着抬着棺木的下人,从卫颐面前昂首离开。
都是好孩子,不该留在这肮脏的地界。
在她们出了王府大门后,那个一直直挺挺地站在灵堂之中的男子,瞬间倒下,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当然,这一切,都是早就香消玉殒的顾如是没有看见的。
此时的顾如是,不,应该说是即将过十五岁诞辰,还未遇见那个改变她一生命运的男人的顾如是,呆呆地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发呆。
她,这是重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沧若澜大宝贝的地雷,么么哒
感谢啊哦咦喔呦*10、枭然的营养液,啾啾
☆、亲人
“小姐,你终于醒了。”
“青瑶,快去通知夫人,就说小姐醒了。”
一个丫鬟手上端着一个黄铜脸盆,看到此刻正坐在梳妆台前的顾如是,惊喜地喊道,顾如是从怔忪中回过神,看着站在门口,看上去还极其稚嫩的小丫头,眼前弥漫起水雾。
“嘭——”碧袖把脸盆随意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紧张地跑到顾如是的面前:“小姐,你是不是还难受啊,奴婢扶你到床上去躺会,等会夫人就过来了。”
顾如是呆呆的,看着碧袖在那忙得团团转,透过碧袖搀着她的手掌,透露出来温热的体温,意识到,自己真的重生了,重生回到了还未出嫁前。
她记得,自己将碧袖送走了,就用三尺白绫,结束了自己的性命,父亲的死有她的原因,她无脸再见娘亲和哥哥,而且,接连丢失肚子里的孩子,实在是让她身心俱损,可以说,在知道父亲的死讯后,她就已经存了死志。
顾如是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思索,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呦呦,呦呦可是醒了。”
以往一直都端庄得体的顾氏长媳箫见素此刻步履飞急,推开门快速地走到顾如是的床边,握着她的手激动地说到。
“娘——”
顾如是看着眼前这个打扮华贵,孤高冷艳的娘亲,她有多少年没有见到娘亲了,顾安安觉得有些委屈,终究还是忍不住泪扑进了对方的怀中。
箫见素见女儿无缘无故哭了,只以为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女儿受了什么委屈,凤目一凛,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拍了拍闺女不断抽泣颤抖的脊背,小声安慰道。
“呦呦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告诉娘亲。”
她箫见素的女儿可不是好欺负的。
顾如是咬着下唇,她怎么敢告诉娘亲,自己的那些经历。
“没有人欺负我,我就是做了个噩梦,噩梦里爹爹和娘亲都不要呦呦了,呦呦害怕,这才忍不住哭鼻子了。”
顾如是的声音有些哑,又带着一丝少女的脆甜,说着,就像是害羞一般,往箫见素的怀里又挤了挤。
箫见素闻言笑了:“你呀你,爹娘怎么会不要呦呦呢,呦呦是爹娘的宝贝,娘就是把你两个哥哥都丢了,也不会不要咱们呦呦。”
箫见素没有怀疑,以为女儿真的做了这样一个噩梦,毕竟呦呦的性子一直都是那么爱娇,受不得一点委屈,这毛病,是她和顾远舟宠出来的,对她来说,被女儿歪缠着撒娇,是一个甜蜜的负担。
“夫人,韩大夫来了。”
碧袖带着一个鹤发白须的老人站在门口,音量稍微提高了些,向里头的箫见素通报。
顾如是有些纳闷,大夫?为什么要找大夫过来。
“韩大夫,你快来替小女诊脉。”
箫见素看到大夫来了,又恢复成了以往那个高高在上的宗家贵妇,神情高冷端庄,额首示意丫鬟带着那个老大夫进来。
那个大夫很懂规矩,一路都低着头,不敢随意张望,等到了床榻边上,打开医箱,从里头拿出一个软垫和一块帕子,让顾如是的手垫在软垫上,在用干净的帕子覆盖在她洁白的皓腕之上,这才凝神诊脉。
“小姐脉象平稳,已然大安。”
大夫闭着眼细心感受着脉象,好半响,才开口回答道。
“大夫,那你可看出来小女无缘无故昏厥的原因?”箫见素又追问了一句,透露出死死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