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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瓢泼大雨,水雾漫进屋内,一切声音都湮灭在暴雨声中。这一方天地却一灯如豆,温暖安宁,云舒正伏在桌上大块朵颐,满嘴油光也顾不上。
    “你瞧瞧你,哪有个世子的模样,活脱脱的饿死鬼。”宋鹤轩扶额,他这个玹弟,人前温润如玉,公子无双,人后却吊儿郎当的。
    云舒扯过他的白袍擦了擦嘴,自个再撕了个鸽腿。
    “大哥,你不知道,歧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真不是人待的,什么瘴气湿气,毒虫蛇蚁都是小菜一碟,重要的是人穷啊,我想吃块肉,还得姜武上山蹲守几天,没酒没肉的,这嘴里,都淡出鸟来了。”他委屈巴巴的再消灭了一盘安春蛋…
    “我知道你在歧州辛苦,当年若不是侯府被珲王所累,你也不必出京避险,这几年来,武安侯摄政弄权,在朝中打压士族,日子倒越发艰难了,你这次回来,可得做好准备。”
    宋鹤轩给云舒倒了杯茶,把清蒸鱼往他面前推了推。
    云舒停下手中动作:“诶,月有盈亏嘛,况且这几年在外,我大多游走各处,也算见多识广,当年武安侯羽翼未丰,没能贸然对两家动手,现在这小子膨胀得很,最怕他吃撑了搞事。”
    当是时,是大正三年,先帝壮年驾崩,幼帝继位时年仅八岁,太后楮氏倚仗母家,胞弟楮铭原只是不见经传的龙武卫统领,却迅速成为重臣,受封侯爵,还和几位阁老摄政,这楮铭不仅人长得不错,手段也不错,大正元年,新帝继位不久,托孤重臣却逐渐被排挤在野,整个大靖,就他能横着走。
    新帝的四皇叔珲王是个不开窍的主,很快以主少国疑,打着谋反专用——“清君侧”的名号,自封地起兵,联合朝中不满的清贵门阀准备来一场大型斗殴。
    还别说,真能搞起事儿来,战火迅速席卷天下,北方的白兰勾结秦国趁火打劫,劫掠边镇,一时朝局动荡。
    话说这珲王妃乃是出自正德侯府的族女,正德侯本该站在乱军这边,可惜这珲王原是先祖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刚愎自用,好大喜功,
    还曾被议储,属于本事不大野心不小的那种货色。
    先帝通过非常手段继位,他自然被打压贬谪,又有多少家底儿?
    不知是受了何人撺掇,竟不自量力,那时自己从御学出来不久,己兼任忝都御史,鸿胪学士,宋鹤轩也已经入门下省观政,虽说都是些喝墨文官,可正德侯府和云王府向来交好,两府经营多年,在朝中树大根深,这些不过走走过场,位极人臣指日可待。
    放着吃香喝辣的权臣日子不过,谁愿意和你搞造反,况且据云舒观察,此人手段之拙劣,脑筋之愚蠢,反应之迟钝,实在令人发指,吃吃喝喝还勉强可以,夺嫡这种高技术含量的事,还是省省吧。
    于是云舒非常明智的选择没有鸟他。
    果然,楮铭以平叛为由接管国之重器—靖西军,又以雷霆手段大败来犯的白兰,威慑边镇蠢蠢欲动,想趁火打劫的众人,珲王兵败如山倒,某个夜黑风高夜被部下给……灭了。
    楮铭那厮呢,一战成名,不仅在朝中立稳脚跟,还手握重兵,更能清扫碍眼的士族,一时权倾朝野。
    云舒叹了一口气,又幽怨的啃起鸡腿来,都怪自己以前不懂事儿,早知道楮铭这孩子后来这么有出息,当初应该和他拜把子的。
    结果当然不言而喻,正德侯府和云王府首当其冲,被弹劾打压,珲王曾向云家通信拉拢,其实就是些没用的屁话,后来此事被有心人大加利用,用来攻击云家和叛军勾结。
    ……得勒,可真看得起他,自己在平都浪迹多年,平时没少做混账事儿,现在都报复回来了,那些个文官们整日唧唧歪歪的,云舒就是那个时候不得不自请外调,暂避锋芒的。
    你大爷打不起,还躲得起。
    两年了,云舒以即将加冠为由回京述职,实则为受封云王作准备。
    大靖官制沿袭前朝,甚至王朝都是由手握重兵的权臣发展而来,权臣结党,形成霸府,只要是为了军事上的便利,都可以打破常规,霸府的中心人物就是将领和慕僚,等霸府发展成了王朝,将领就是统治者,幕僚就是行政中枢。
    当年先祖就曾是手握重兵的权臣,而云家就是幕僚之一,一起喝酒一起吃肉,一起在朝堂上蹦跶,后来实在不想干小弟了,就蹲个山头谋反了,帝业既成,自然是头一份的从龙之功,先祖甚至册封了异姓郡王,历代云王既可入朝为官,也替皇家掌有重兵,这样的位置,既是荣宠,也是悬刃,好在云家历任云王都挺有本事,皇帝就是看不爽了,也还不能怎么样。
    憋屈这么多年,云舒只想大吼一声: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这次只要有了爵位,就有了府兵,食邑……就能在朝中有立锥之地,所以,这次同楮氏的争斗,事关以后几十年能不能继续做米虫,当然不能掉以轻心。
    又与宋鹤轩回顾过往,展望未来,吹了大半宿,才回去睡了。
    窗外大雨滂沱,云舒一夜好梦,睁开眼,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望着陌生的纱帐迷惘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回来了,离京两年,他辗转各地,觉都没好好睡过。
    渍渍渍,这日子过得真没意思。
    推开窗,清思居后面是一片荷塘,昨晚暴雨将连日来的灼热尘土一洗而净,深吸一口气,清凉直入肺腑,盛夏的荷叶笼罩在薄雾中,荷塘中有曲廊,直达湖心,建有书阁。
    宋鹤轩逆光坐着,郎中正在给他上药,招手叫他过来,少时他寄居侯府,就与宋鹤轩十分交好,硬要搬来与他同住,可惜宋鹤轩自幼体弱,侯爷怕过了病气给他,另辟暖阁,就是如今他住的这儿,当时他们每日在湖心书阁谈书论道,忍不住性子偷溜,夫子就罚他在这抄录,宋鹤轩就是牢头…宋鹤轩身体不好,在府中甚少走动,却任由他带着出去厮混。每每天明才尽兴而归。
    桌上他的仍是大鱼大肉,宋鹤轩的却是清淡的款冬粥,一如他们多年来的习惯。
    用罢早膳,辞别宋渊,今日他要去一趟药庄,接弟弟之桓回府,昨日他禀明宋渊,自己年近弱冠,入秋大祭父王母后,就上表承袭云王爵位,所以不能再赖在正德侯府了。
    与姜武打马出城,远远的便见瓦官寺前设了回避,龙武卫将长干里就近的街道都封了,穿程子衣的卫兵手持马槊,夹道肃立,呵!好大的排场。
    待寺中僧人诵完了《地藏经》,才见方丈陪了一队人马出来,为首的男子生得高大,一身绛紫暗纹的常服,腰间一块小巧的楠木令牌,脚蹬六合靴,腕上竟还绑了麝皮护腕,剑眉星目,薄唇轻言,窄袖胡服勾勒魁梧身材,眉目流转间气势逼人,让人不敢轻视,对周遭人的恭维不冷不热,通身的傲气不怒而威。
    云舒嗤笑,这男人,还是这样。
    “陛下此次发痘突然,太后担忧陛下龙体,有意为寺中供奉香油,劳烦方丈为陛下诵经。”一副将把装帧精良的佛经取来。原是为陛下祈福来了。
    看着人群中冷傲的男人信步走来,竟觉颈间凉飕飕的,缩了缩脖子。
    “云世子是在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吗?”己经转身的男人又转回来看了看他,玩味地笑道。
    云舒:……………
    这也,太直白了吧。
    “侯爷说笑了,今日侯爷白龙鱼服,有幸得见故人,又恐侯爷早忘了我,所以没上前见礼,侯爷莫怪。”
    心内腹诽:倒了血霉,回京第二天遇到你。
    楮铭看着眼前只到自己下巴的小世子,明明是武将世家,却生得瓷白如玉,眉眼细腻,活脱脱的奶油小生,无半点男儿气概,面若敷粉,唇如凝脂,两年没见了,眉眼间的痞气却还在。
    狡黠的眸子还转来转去,还和当年一个样。
    “无妨,既然你回来了,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说罢跨马而去。
    云舒在风中凌乱了,这是……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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