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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远生以生命为代价,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s□□e her”。
    他的珍宝,他的小姑娘,她没有父亲,没有母亲,甚至这个世界上她唯一亲近的人,也要亲手把她推进地狱。
    所以,无论是谁都好,请来帮帮她,不要让她就这样一个人消失,不要让她就这样孤零零地死去。
    请……救救她。
    ……
    这是他唯一的错误。
    从头到尾,他只犯下了这么一个错,却如此致命。但凡他早一秒想到答案,说不定他就能握住她的手……说不定,她就不会走。
    她是在那里的,他确定。
    最后的那一分钟,她就在墙的那一头。她说过“这是一堵墙,又不是一堵墙”,她说过“当我认为它是墙时,我就能碰到它,当我坚信它是一扇窗时,我的手就能伸出去。”
    她还说,这个房间只存在于她的脑海,当有一天,她忘记了它,它才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所以她不是死亡,也不是失踪。
    她是自己选择了消失。
    她此刻一定好端端地活着,在地球上的某个角落,她只是不要他了,所以她走了,就像……就像她当年毫无留恋地坐上飞机一样。
    可她怎么能这样?
    她怎么能一次一次、一次一次地丢下他?
    洪水将至,他站在那里,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身影。大地下沉,他找寻她直到失去意识,可她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回音。
    她救了所有人,除了他。她把各种各样的人放在心上,却唯独看不见、唯独不记得,墙的那一头,他还在等她。
    她从不去记他的话。
    他明明说过……他明明说过他爱她。
    ……
    眼前的男人白衬衫一丝不乱,纽扣上微镶的碎钻在阳光下熠熠生光,那种掌控一切的气韵如此强大,连李文森的失踪都无法撼动分毫。
    可或许是光线太过黯淡。
    有那么一个瞬间,曹云山觉得他此刻的平静,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象,这个男人已经碎裂,他的神情平稳一如往昔,可他的内里,正在崩塌。
    “你知道吗,其实我三四岁的时候,见过李文森一次。”
    阳光轻柔地落在他肩膀,曹云山微微折起囚服袖口,露出一截修长手腕:
    “那是再地下基地的走廊,我正和伽俐雷饲养的兔子说话,一抬头,就看见走廊尽头冒出一扇窗,窗里亮着灯,一个很小很小的女孩坐在灯下看书,她穿着黑色蕾丝的小裙子,侧脸的睫毛很长。”
    这是这个世界,他遇见的第一个人。
    他以为他眼睛花了,因为那里从来都没有房间。他以为那是他童年的幻觉,是被他当成了现实的童话故事。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有一天,他推开了一扇门。
    大洋彼岸,圣诞夜,所有学生都去庆祝节日,公共休息室里空无一人,他走到走廊尽头,却看到有黑白色光影从门缝里透进来。
    那是卓别林的默剧。
    没有音乐,没有台词,空荡荡的观众席上只有一个人,她穿着黑色裙子,黑色鞋子,侧脸睫毛很长。她独自坐在黑漆漆的放映厅里,神情平静,却泪流满面。
    那扇不存在的窗子又回来了。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他的童话原来是一部黑白色的默剧。他长久地站在那里,如同十年前他站在走廊尽头凝视她一样,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的侧脸。
    她是他虚幻的梦境,是他的童话故事,他以为她已经消散,可她偏偏又再度降临。
    于是隔着漫长的时光,他再次一脚踏进她的兔子洞。
    从此再也……再也无法逃离。
    ……
    “抱歉,你告诉了我这么多,但我没有什么能帮你,只能提醒你一件小事。”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曹云山扬起眉:
    “方舟是诺亚建造的,地下基地是伽俐雷建造的,按这个顺序,伽俐雷就是’诺亚’,对不对?可你有没有想过,顾远生又为什么会说,李文森才是’诺亚’?”
    ……为什么李文森才是“诺亚”?
    乔伊抬了抬眼皮:
    “这就是你给我的忠告?”
    “谈不上忠告,只是提醒。”
    他笑眯眯地说:
    “去吧,乔伊,去把她找回来。我是爱过她,但我们从不曾在一起,如果你哪天不再介意,请记得告诉她来这里看看我,毕竟……”
    他弯起眼眸,眼底清亮,声音却像风一样低下去:
    “毕竟,我很想念她。”
    ……
    乔伊没有回答。
    他目光落在他身上,许久,他站起来,拢了拢身上的大衣,推门出去。玻璃窗在地上落下一格一格的光栅,他走进窗外的阳光下,慢慢消失在长廊尽头。
    没有告别,没有再见。
    他再没有回头。
    ……
    乔伊走后,曹云山仍坐在半明半昧的阴影里。没有人来叫他回到监狱,因为没人能找到他的罪。有罪的人已经独自死在一个荒凉厂房,警方发现他时,他躺在月光下,连注.射器都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边,平静如同熟睡。
    他坐了很久很久。
    久得连光都快要从他身上消失了,他才轻声笑了一下:
    “谁说我们没有在一起过?”
    一束单薄的光线从他手指间穿梭而过,他歪了歪头,语气温柔:
    “不,我们在一起过的,文森。”
    那是一年之前。
    她去书店买书,他尾随她很久,从清晨到日落,足足六个小时,好像一个变态跟踪狂。
    他大大方方地跟在她身后,随她穿过大街小巷。他们如同一对闹别扭的情侣,一前一后地走过同一条街,进同一家咖啡店,喝同一款甜度的咖啡,买同一本书的上下册,吃同一种脆皮的甜筒。
    ……如果这就是爱情。
    如果世间的爱情就是这样。
    那他的爱情,算不算?他偷来的那几个小时,算不算?
    ……
    “抱歉,我没有完成和你的约定,我忍不住给了他一点提示。但我还是保留了一些,没告诉他你是’人鱼公主’……我是不是很听话?”
    他们曾约定,他不能救她,就如同,她不能救他。
    初冬正午的阳光让人想起夏日,他坐在冰凉椅子上,一抬头,就看见李文森坐在他对面,像过去八年里每一天那样,在阳光下懒洋洋地翻书喝茶。
    他忍不住弯起眼睛,微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长发:
    “你说,他能不能找到你?”
    窗外已是黄昏,浓稠的夕阳流淌进来,落在他身上、脸上、睫毛上。他目光温柔又清澈,像极了墨尔本街头穿羊绒毛衣的大男孩,那样年轻、柔软、无所顾忌,还有大把可以挥霍的好时光。
    他死在第二天清晨。
    ……
    乔伊回到海边别墅时是九个小时后,天已微微亮起,满目海水都是青黛的颜色。
    他穿过庭院,走过长廊,打开卧室门,来到衣橱边,他甚至来不及换下染血的上衣,就翻出行李箱。
    他似乎打算离开很久,根本不用挑选,手指掠过各式各样的领口,随便抓到一件就扔到床上,一路不曾停留。
    直到他触到一条黑色蕾丝的长裙。
    丝绸的质感从他指尖流水一样滑落,没有任何装饰和花样,针脚里似乎还带着她身上馥郁的山茶花香。
    她好像很喜欢这条裙子。
    他看见她穿过许多次,浇花的时候,看书的时候、烹饪的时候……还有在他把她抵在冰凉的落地窗上,俯身亲吻她的时候。那时她的腿盘绕他腰间,黑色裙摆顺着肌肤滑落,鸢尾花瓣一样在他手里绽放开来。
    乔伊站在黑暗里,好一会儿才把这条裙子从衣架上取下。
    “你要走了吗?”
    门边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乔伊顿了一下,随手把裙子塞进一堆衬衫里,没有回头:
    “嗯。”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找到她的时候。”
    “如果永远找不到呢?”
    “那就一直找下去。”
    他打开行李箱盖:
    “一年、五年、十年……我总会找到她。”
    “……”
    他美丽的华裔母亲靠在门口,手里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许久没有说话。
    “你知道希望有多渺茫。”
    “我知道。”
    “你在浪费自己的生命。”
    “浪费?什么叫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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