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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仲,要快快好起来啊。今萧在心里祈祷。
    忽而又听他睡梦中发出含糊的呓语,似疼痛,又似噩梦,昏昏沉沉,不知所以。
    醒来时,已近下午两点,游仲看见今萧坐在窗边低头翻书,金灿灿的阳光落在她身上,整个人温暖极了。
    他定定望着,半晌不出声,待她发觉时,嘴角微扬,浅笑说:“醒了?怎么不叫我?”
    游仲没有搭理,好似在生闷气一般,今萧倒也习惯,他自从烧伤以后性情大变,喜怒无常,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计较他的冷漠比较妥当。
    起身走到床头柜前,打开保温桶,她说:“外婆身体不舒服,妈回采河县了,这两天换我来陪你,你饿了没,这里有鱼和蛋羹,还有白菜肉丸,我看看先吃哪个……”
    她一边摆放饭菜,一边自言自语,实在没话可讲时,就此又安静下来。
    这时倒听见病床上的人开口了。
    “你都不来看我。”埋怨又委屈的语气。
    今萧回头,弯起唇角:“傻话,我明明每个星期都来看你,而且每天都给你打电话的。”
    他想了想,又问:“你刚才在看什么?”
    “六级单词。”
    “要考试了吗?”
    “嗯,下个月。”
    他因为发烧、虚弱,以及疼痛的关系,声音又轻又淡,还有些含糊,目光也是迷蒙的,耷拉着眼皮,淡淡望着姐姐。
    今萧用勺子挖下一小块肉丸喂他,他左脸烧伤,咀嚼会拉扯伤口引发疼痛,于是只能一点点一点点地喂。
    “姐,”游仲问:“大学好玩吗?”
    今萧说:“等你以后自己上大学就知道了,姐姐读的成教自考,跟普通的大学生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什么差别?你上的不也是全日制吗?”
    今萧说:“全日制只是一种模式,最后拿到的文凭跟统招生不是一回事儿。而且,我们学院不管地理位置还是资源待遇,都有别于其他学院,身边的同学也大多没有归属感,对理工大来说,我们还是属于外人吧。”
    “听上去有点惨。”
    她笑:“能学到东西最重要,不过你可别像我这样,将来还是得正儿八经上学。”
    “我还有机会吗?”
    “当然,怎么没有,”今萧忙说:“大不了复读一年高三,凭你的成绩,985,211,那还不是随便考吗?”
    游仲闻言皱起眉头,冷冷的,一字一句:“谁说我想考大学了?”
    今萧愣住:“为什么不考?”
    他冷道:“我这个样子,跑出去会吓死人的,姐姐。”
    今萧心里狠狠一抽,张张嘴,发现喉咙有些酸堵,她暗自做着深呼吸,缓过片刻,说:“我怎么觉得身上有疤痕的男孩儿很有男人味呢?现在医疗技术发展很快,你看那谁,有个明星,早年不是也差点毁容了吗,现在还是很帅啊。”
    游仲漠然别开眼,不想继续听她捉襟见肘的安慰。今萧垂下眼帘安静半晌,轻声开口:“小仲,不管你以后想干什么,我和妈都会陪伴你,支持你,但前提是你自己不可以自暴自弃,未来还要生活,我们总要把这个坎儿迈过去不是吗?”
    他无动于衷,当下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今萧叹气,不多言语,只是耐心喂他吃饭。
    当天晚上换药,又折腾将近两个小时,好在用了麻醉,没有再听见他痛不欲生的哀嚎了。
    陪护时间快到的时候,他再度迷糊起来,嗓子哽咽着,眼睛里溢满恐慌。
    “姐,你不要走好不好?我浑身都不舒服,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你不要走。”
    今萧心疼,柔声劝说:“再不走,医生就要撵人了,你今晚乖乖睡觉,明天醒来就能看到我了。”
    “可是我想回家,什么时候能回家?”
    今萧黯然,他还不知道,母亲已经把家里的房子卖掉,将来出院也只能回乡下外公外婆家住了。
    “最多两个月,我保证,”她想抱抱他,安慰他,可怕碰到他的伤口,于是只轻拍他没有被烧到的胸膛,就像小时候母亲哄他们睡觉那样:“听医生的话,好好吃饭,好好做复健,我保证,或许只要一个月你就能出院了。”
    “真的吗?”
    “真的,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啊,傻子。”
    他昏昏沉沉,在她轻缓的拍打和温言细语里逐渐睡去。
    第5章
    周措在度假酒店待了一天。
    傍晚七点,他开车回到忘江,彼时暮色已落下,海棠湾在幽暗的天色里华灯初上,高楼三三两两,屹立于静谧花园之中,他沿着蜿蜒小道把车开进地下车库,找到自家地盘,发现相邻的车位空着,裴若应该不在,出去了。
    两个钟头的驾驶有些疲累,他不想立即上楼,打开车窗和顶上的小灯,点一根烟,拿起手机随意翻阅起来。
    有几封无关紧要的邮件,无需回复,还有几条微信,是ailsa发来的,他没点开,直接把人给删掉了。
    抽完烟,他下车往楼道里走。上电梯,直达18层,开门进屋,家里果然没人,他洗了个澡,清清爽爽地出来,倒了杯红酒,拿进书房,然后打电话给裴若。
    那边很久才接,语气亦颇为平淡,直接问说:“有什么事吗?”
    周措习以为常,随口答:“我刚到家,你们出去了?”
    “嗯。”
    “在哪儿?”
    “万达。”
    “几点回来?”
    “看完电影得十点半吧,”裴若问:“你有事吗?”
    他说没什么事,对方“嗯”一声,两边都默了片刻,然后结束通话。
    周措把手机放在一旁,手指轻叩两下,静坐片刻,挪开桌上的资料袋,看见压在底下的数学试卷,周琰,85分,其实还不错,不晓得为什么不敢拿给裴若看。
    他签好名,把卷子放回原处,这时接到朋友的电话,有牌局,小明星作陪,邀他过去玩两把。
    如此闲适的周末,独自待在家里确实有点虚度光阴,与朋友消遣自然也比商务应酬要舒坦,但酒色财气这种东西还需克制些,风花雪月的场子偶尔放松尚可,去多了不但乏味,更沾得一身荒唐,俗得很。
    他推掉邀约,拎着酒瓶子和酒杯来到客厅,打开电视,找到一部电影,片名不怎么样,内容倒挺有意思,晦暗街道,市井人物,黑色幽默,以及,雾都真美。
    因为很少一个人待在家中,周措有些不习惯,但回头想想,当裴若和琰琰也在的时候,他又时常感到一种微妙的隔阂,仿佛自己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摆件,不管放哪儿都格格不入。
    多少年了?其实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们住在不到一百平米的经济房里,曾经也耳鬓厮磨,温情脉脉。
    后来他从外企辞职,自己出来开公司,就在那两年,与裴若的感情出现裂痕,他为了改善彼此的关系,买下海棠湾的高档住宅,试图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要说这个地方,绿化优雅,设施完善,物管专业,房子是精装修,家里请了保姆,后来,有了琰琰,裴若也早已不再出去工作,安心在家当阔太太。如此羡煞旁人的生活,他却很少觉得温馨自在。
    裴若大概也一样吧。
    想到这里,周措轻按额角,心底泛出无能为力之感,有些后悔推掉了聚会,让自己陷入这样难堪之境。
    电影没有看完,不到十点,他早早回房睡下。
    裴若是大约十一点回来的。
    琰琰跟在身后,不时打着哈欠,困得眼皮子都快粘在了一起。
    保姆阿琴抱着孩子,准备带回房间休息,裴若换下拖鞋,随口吩咐说:“很晚了,琰琰快去洗澡,洗完再睡。”
    阿琴闻言站住脚,迟疑地说:“太太,你看琰琰都困成这样了,明天再洗吧。”
    “那怎么行?”裴若说着,转头却见周琰乖乖靠在阿琴肩头,嘴巴微张,眼神放空,显然下一秒就要沉入梦乡了。她叹气,摸摸她的小脸,说:“好吧,你给她拿毛巾擦擦,下次可不行,女孩子必须从小养成爱干净的习惯才好。”
    阿琴应着,抱周琰回房去了。
    裴若疲惫地揉捏左肩,走进客厅,放下包,看见沙发旁的三角桌上摆着酒瓶和酒杯,还有香烟、打火机和烟灰缸,不知怎么,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心脏咚咚跳了几下,转身往卧室里走。
    卧房亮着一盏落地灯,光线有些暗,她又开了几盏背景灯,推开步入式更衣间,脱掉风衣,接着拿毛巾去浴室洗澡。
    女人梳洗总要花费许多时间,半晌后,她卸完妆,洗完澡,又在里面吹干头发,这才裹着浴巾出来。
    床上的男人似被吵扰,眉宇微蹙,轻轻翻了个身。
    裴若默然凝视片刻,脸色淡淡的,径自坐到梳妆镜前,抽出瓶瓶罐罐,开始涂抹乳液和精华。
    这几年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她得承认,身材稍微丰腴了些,皮肉是不大紧实了,岁月对女人尤其残忍,往往还没做好准备,一眨眼即将步入中年,憔悴和衰老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
    有时不敢细想,自己已经三十七岁了。
    但她依然很美,是玫瑰开到最浓艳的时候,外表、仪态、气场,从上到下散发着优雅从容的女人味,甚至比年轻时更抓人眼球。
    只是偶尔看着镜子,看见悄然生长的细纹和失去弹性的皮肤,私心里,还是希望能再重新盛开一次的。
    想到这儿,裴若转头望向周措,目光变得有些哀伤,又有些冷漠。
    男人的三十七岁,魅力达到巅峰,而这巅峰还将持续多久,不得而知。
    经济基础,社会地位,强健的体魄,周全的风度,俊美的皮相,他拥有这一切,大约格外受老天眷顾吧。
    这就是她的男人,她的丈夫,同时也是外面那些女人们所钟爱和觊觎的。
    思绪至此,裴若强迫自己打住,别开脸,把乳液的瓶盖拧紧,随手放回柜上,这一下有些烦躁,“砰”的一声,周措倒真被吵醒了。
    他支起身,打开台灯,一面拿手机看时间,一面哑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裴若熟练地涂抹护肤品,淡淡回答:“十一点吧。”
    周措捏了捏眉心,下床倒了杯水,然后又问:“晚上看什么电影了?”
    “迪士尼动画片。”
    “你还挺有童心。”他浅笑。
    “为了陪琰琰啊。”裴若垂下眼帘,忍住心里一股冲动,没有质问他昨晚夜不归宿是跟谁在一起,又或做了些什么。
    周措回到床上,准备睡下,裴若也起身,关掉灯,躺进被子里,摸索一阵,把浴巾扔了出来。
    周措略微一愣,明白她的意图,于是将她揽入怀中。
    两人找了会儿感觉,他很配合,但明显没多大反应,裴若心里越来越凉,最后索性推开他,翻身背对,冷道:“算了,睡吧,没意思。”
    周措无言,犹自平躺一会儿,也就翻过身去了。
    这些年他们同床共枕,做的次数越来越少,从搬到海棠湾起,最初一个月一两次,到后来两三个月一次,尤其这两年裴若把大部分心思放在琰琰身上,夫妻之间就更没什么情趣和热情可言了。
    床下相敬如宾,床上也相敬如宾,他对这种模式早习以为常,并认为裴若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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