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做的决定,是系里老师共同推荐的。”班主任对于学生的质问心知肚明。只有戚茹一个是学生,其他几个演奏家都已经就职于各大乐团,难怪会让人感到不满。
“离正式演出还有一个半月,名单还未最终确定吧。和其他学校的二胡学生相比,戚茹是很优秀没错,但和本校学生比呢?她才演出过几场,就我所知,她加入校乐团开始练合奏才一年吧,而光荣绽放的曲目,大多都是合奏,她真的能应付过来吗?我们学校的民乐专业是国内最优秀的不是吗,老师们不再考虑考虑吗?”
这是年纪最大的研究生在说话。不知为何,他应聘过好几个大型民乐团,却没有一个看重他的,留校不太可能,他只求能多上电视,增加自身砝码,希望会有乐团改变心意。原以为这次机会老师会留给他,没想到……
班主任叹了口气,其他学生不太了解戚茹,他还能不知道吗?
卢伟乔是什么人,林启光又是什么人,哪怕是她最初的师父,似乎没什么名气的徐宏,都算得上国内的一级演奏家,艺术家。这些学生里,甚至有人没听过林启光的任何作品,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
而戚茹,是他们共同的徒弟。之前就不说了,卢伟乔亲自把戚茹带入了他们那个圈子,认可了她的才华和品行,光是这一点,就够她拿‘十大二胡演奏家’的称号。
至于资历。民乐之星的比赛看似挺小,上不了台面,但它的评委中有两个是广播乐团的首席,是各大高校都捧着的教授。她不止得到了南派的肯定,也获得了北派的认同。
光是才华,就已经足够。更别说戚茹的附加值。比如,陆家是她的后盾……
班主任不打算和他们说太深的东西,说了点大家都不知道的事实:“既然你问起了合奏,我就告诉你吧。中央民族乐团只招收正式演奏员你们是知道的吧,但戚茹因为是保送生,上大学前以实习生的身份,在乐团里学习了三个月。你告诉我,还有几个人有类似经历?她来自临安,你以为人家高中会没有民乐团吗?即便那个乐团水平差了点,她毕竟也呆了那么多年。
还有交响乐团,按理来说,民乐和交响乐基本没有交集,但去年来交流的多伦多交响乐团我想你们都有印象,戚茹以她的小提琴技术征服了部分乐手,又让她在交响乐团观摩了数月。说到这里,似乎还是没什么关系,但寒假期间,她得那些人引荐,去了一趟加拿大,在渥太华最大的留学生民乐会里,以二胡首席以及技术指导的身份出现在了迎春晚会上,出席晚会的有加拿大总理,当晚就见了报。因为用的英文名,消息也没有传回国内。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反而是英语专业一个学生告诉我的。我说可以向系里提出,能多拿几个表彰,但她不要,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合奏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并不像你说的那样,资历尚浅。”
更何况,戚茹在央团,已经是内定的乐手了。只等毕业,立刻入职。
当然,最后这句话班主任没说出来。学生们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给他们留点面子吧。
几个学生都不说话了。
他们见到的戚茹不完整,他们不了解真正的戚茹,也没有去深入调查过她的经历。直到老师说出这些,他们才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简单,认知过于浅薄。
“老师,是我想岔了。你当我们没来过吧。”
“去吧,好好琢磨技术,别总想些有的没的。系里的老师比你们大那么些年,难道饭是白吃的?”明明是多位老师的推荐,这些学生还敢提出反对,不知该说他们傻大胆还是情商低。
于是戚茹还算顺利地与其他九位演奏家会面了。
搞艺术的都不太会说客套话,大家直来直往,刚介绍完自己,就有人迫不及待提出要切磋,切磋完又立马说了合奏的事宜。
《光荣绽放》的开场曲经过大家的商量,决定用《狂野飞骏图》开篇,首先将气势营造出来。之后的单人演奏曲目自由挑选,戚茹原想着不要太脱离队伍,和大家一块用经典曲目演奏,没想到这些人看起来老成,却依然保有一颗年轻的心。
“戚茹啊,你选这首是不是太老气了点?不符合你年轻人的身份啊,既然节目名字里带了个新字,你大可以往流行曲的方向选嘛。”
一位八零后的男演奏家如是说。
戚茹探头过去看他手里的曲谱——卷珠帘。
没想到他会用这首,这首算得上是流行乐曲了。
另一个八零后女乐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打趣道:“你是不是不太了解节目单?我们有个跨界合作你知道吗,根据爱尔兰踢踏舞舞剧改编的《大河之舞》。中西结合都可以,更别说用本国的流行乐曲。我看过你的比赛,霍元甲就很好,气势很足。而且正好,我和编导有点交情,他透露说最近的音乐频道会请周杰伦,我想两档节目之间间隔不会太久。”
戚茹惊讶,有点不信,直到两天后在练习室看到了舞蹈演员。没想到节目组能邀请到专业的踢踏舞演员前来助阵,整齐划一的舞步、震撼明朗的节奏,中西艺术的碰撞,让人振奋而愉悦。
至于那位女乐手的建议,她也采取了。时间只有一个半月,合奏有三首,她的个人演奏恐怕没多少时间练习,选一首自己熟悉的节约时间。霍元甲这首歌本身很不错,其他几位对这首歌的编曲表示了赞同,还说戚茹既然也在学编曲,可以学一学周杰伦中西结合的风格。
和优秀的人在一起,自身会越来越优秀。
戚茹不止一次地体会到这一点。之前是和乐团的老一辈艺术家在一块,和众多长辈一起,她只有学习的份,受到的压力巨大,然而现在,她与这些和自己年纪差不了多少的青年人一块,平等地对话交流,共同进步。
“紧张吗?”上台前一天,有人问戚茹。
“不,我叫不紧张。”戚茹展颜一笑。
“不错不错,年轻人,是该大胆些。没什么好怕的。”
戚茹拎着琴盒与众人告别,回到小四合院,打算洗个热水澡,养精蓄锐应付明天的演出。
她房间里有灯光透出,窗上映出一个剪影。那人坐在窗边书桌,身不动手动,似乎在写些什么。
戚茹锁好门,大铁链子的声音,铜锁哗哗作响,惊动了那个身影。
陆景行出门迎人,就着月色看立在树下的女孩。
“怎么不过来?站在那做什么?”
“我在看你。”戚茹笑。似乎一见到这个人,练习的疲惫就不见了。
“饿不饿,用微波炉给你热点汤吧。”
“我要泡澡,你来给我搓澡、捏肩膀。我不要喝汤,煮糯米小圆子吃,要放一点甜酒。今晚要早睡,但是我怕睡不着,你给我将希腊神话故事吧。”戚茹提了一大通要求。
陆景行镇定自如,脸都不红,全部应下。
可惜戚茹最后既没有吃上小圆子,也没有听见故事。肩颈被人按得舒服,她哼哼两声,直接在浴桶中睡了过去。
陆景行把人捞在怀里,打湿了一身也毫不在意。他估了估怀中人的重量,叹了口气替她擦干身子,面不改色穿上贴身衣物,草草洗了洗自己,然后上床把人搂在怀里,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又瘦了。不要太拼,你还有我呢。晚安。”
第二天戚茹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中醒来,窗外是初升的太阳,床边整齐放着她今天要穿的演出服,而身边人早早醒了,笑着看她。
“哈欠,唔,早上好!”
“早安呐。该起了,衣服帮你烫过,早饭在桌上,今天我没课,送你过去。”陆景行捏捏她细瘦的胳膊,温柔地说。
老夫老妻般的对话惹得戚茹笑起来,残留的一丝睡意消失,打理好自己后,将琴盒递给高大的男友。
“拜托你了。”
“我的荣幸。”
清华学堂,光荣绽放录制现场。
主持人说了一段开场白,底下有人窃窃私语,似乎对他的话并不是很感兴趣。之后场务上台,摆好麦克风和椅子,昏暗中,乐手上台坐在了指定位置。没人出声,行动是安静的。
台下的听众趁这段昏暗又小声地说起话来,戚茹看见后排的闪光灯,有人正在拍照。
明亮的灯光重新亮起。观众们看清了台上乐手的面容。
二胡演奏家站在最前,他们背后是指挥,是负责伴奏的爱乐乐团成员。低语声更低了。
当二胡声响起的那一刻,全场安静下来,乐手们脸上表情生动,随着音符挥洒着情绪,而听众们慢慢沉浸到乐手们带来的狂放和感动中。
开篇是成功的,而高|潮来的很快。
《大河之舞》,西方的踢踏舞配上中国的民乐,有人直接落了泪。
我们的文化令人骄傲,祖先的传统并不全是糟粕,传统文化在这里散发出新的生机。
“我似乎看见的,是黄河,是长江。”
“对,是我们自己的江河湖海,是我们的,我们的,骄傲。”
第85章 正文完
共计五小时的录制,中途一场合奏中音响忽然中断,修复花了一段时间,除此之外一切顺利。
戚茹满头大汗,室内温度较高,但提供给她的演出服里三层外三层,让人闷热,好不容易录制结束,怕再闷下去自己会晕,她只来得及和大家打声招呼就奔去了后台换装。
脸上的妆已经花了一半,换好得体的小礼服,化妆师又替戚茹重新上了一个淡妆。刚化好,便有人敲响了化妆室的门,说该准备准备接受采访了。
采访由节目主持人提问,乐手们一个一个挨着上台来,戚茹是最后一个。没人问她为什么换了装束,女乐手中不止她一人换上礼服。不表演的时候,上电视还是穿礼服好些。
来听这场二胡演奏会的观众大多都是懂音乐的人,主持人采访过后留了一段时间让双方互动,只不过播出时这一段被掐掉。毕竟时长有限。
互动环节没什么乐趣,原以为这就是全部,没想到观众还未离席,主持人忽然又冒出了头。
去年的‘十大二胡演奏家’现身舞台,用《万马奔腾》演了一出大轴戏,将低迷的气氛再一次推向了高|潮。
然而他们仿佛一阵风,匆匆来又匆匆去,没有多逗留,只留下一脸回味的观众,和不知所以然的十位乐手。
但见其他人都淡定如松,戚茹也卸下心中的好奇,与大部队一块去酒店吃了顿庆功宴。
一个半月的练习情谊,原本陌生的十个人聚集到一起,又将在今晚别离,饶是戚茹内心年纪大见多了离别,依然伤感。
“小七,不用难过,你信不信,没多久我们又要见面了。”女乐手勾着戚茹的脖子,朝她打了个酒嗝。
戚茹不自觉吸吸鼻子,摇头道:“我知道的。敬你一杯,也许不出一个月,我又能在北京见到你。”
民乐圈就这么点大,来来往往就那么些人,即便每年有出色的新人也不会太多,有重大活动必然能见到他们的身影。即便戚茹不受邀其中,作为旁观者,她也开心。
这些长辈都值得敬重,不管是练习的强度还是对待二胡的态度,值得她去学习。戚茹开始练琴时年纪极小,可人外有人,比如和她喝酒这位,当她能拿动弓的那天,就被家长逼着学习老一辈的技艺。
她没有感受到二胡的美好,成天在无穷无尽的运弓练习中度日如年。在她即将奔溃的时候,她遇上了一位好老师,努力将对二胡的厌烦和恨意转化为兴趣,一点一点,把长辈毫无保留交给她的技艺融会贯通,最终成就了现在的她。
有些事情你无法拒绝,不如学着乐观接受。
“小七啊,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人家还在上学呢,当然是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嗝……向上。”
“醉鬼,你少喝点吧。我问你,二胡几根弦呀?”
“拉倒吧,我只是有点上脸,你以为我真傻?”
“……”
戚茹只是看着大家笑,时不时回答一些前辈们提出的问题。
一行人吃吃喝喝,谈天论地,服务员上了清茶和果盘,原先略有醉意的大家清醒了不少。
“后会有期,再见。”
一行人在酒店分别,戚茹挨个和他们拥抱,挥手,而旋转门外台阶下,陆景行撑着雨伞在等她。
两人身影依偎在一起,步入雨幕中。
谁都没有说话。
方才台下的观众里,陆景行也在。但他没有说,安安静静,并不打扰。他喜欢的人,有着坚韧的毅力,一手二胡出神入化,成绩极好,学习新事物又好又快,人不怕吃苦,却害怕别离。
早先他没发现,上了大学,时不时见她乘飞机回临安看长辈,一月一次,遇上节假日,一月三次都有可能。
“呐,景行,这周我要回家,你回不回?”
“回。”受戚茹感染,不善表达对亲人爱意的陆景行正在慢慢变化,他会陪着陆外公下棋钓鱼,散步遛狗,会陪着陆外婆看偶像连续剧,在她抱着陆妙痛骂男主人渣时递上纸巾,会在陆妙让他帮忙补习时亲自上场而不是推荐补课班。
“先不告诉他们,我们悄悄回去,给大家一个惊喜。”
“好,悄悄的。”
节目在两周后播出,那天晚上,不管是陆家还是戚家,电视机前都坐了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