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圈子有各自的规则,唯一不变的就是弱肉强食,这个法则是到哪里都适用的。她现在的处境正处于弱势,说话做事确实要加倍小心。
“我知道了,下回我小心说话。”
宋余舟正式进入了拍摄,场记一打板,他的眼神和状态立刻不同起来,和先前判若两人。
他站在大芜国朝堂正殿的中心,一身脏旧的单衣,脸上、手上、脚上都布了淤泥和鲜红的血痕,两边脚腕上了沉重的镣铐,一看就是不知遭受了多少非人折磨的样子。但他站姿笔挺,肩膀的弧度丝毫没有被屈辱压垮半分,即使已经沦为了敌国的阶下囚,眉宇间还是嵌着璟王那股与生俱来的傲气和桀骜。
“放肆,见了大王还不跪下!”
左右两名侍卫一人拽了他一只手,不断摁着他的肩膀,甚至踢打他的小腿让他下跪。
璟王蹦着身子,纹丝不动,目光缓缓扫过坐在朝堂高位的那人,冒出冷哼:“呵,这儿哪里有王?我平生只认一个王。”
大芜国皇帝站起身,居高临下,怒道:“魏珣,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晋国已亡,如今天下已然是大芜的天下,朕欣赏你胆略兼人,才饶你不死。你好好想清楚,是要为朕所用,还是与朕为敌。”
说话间,璟王的双腿已被侍卫拔刀刺伤,摇摇欲坠地晃着身子,却仍坚持不跪,而后侍卫一拳挥到他脸上,砰一声径直倒在了地上。
他满嘴血污,朝着皇帝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眼里藏了滔天的恨意。
“卡——”导演大喊一声,宋余舟才慢慢站起来,神情还有点方才璟王的余韵。
第5章 换角
导演:“很好,璟王状态很不错,倒下的角度非常好。就是后面吐血那里血量不够,道具师赶紧上来补一下,我们从倒下之后再来一次。”
宋余舟一边让道具师往自己嘴里塞血包,一边看着监视器,含糊不清对导演说道:“王导,重来一次吧,我觉得侍卫按我肩膀的力度看起来不够大,他们动作还可以再重一点。这个场景很重要,应该要表现得更挣扎一些。”
他稍微倾下了身子,方便个子不高的化妆师给他补妆,眼神无意扫过角落,正好和沈棠碰了个正着。
沈棠倒一点也没有偷看的慌张,镇定地移开了视线,只是背脊有些发热。
她想揣摩一下别人都是怎么演戏的,因此从宋余舟开始拍摄,她便牢牢地盯着看。没想到看着看着,却入戏了。
半小时前她还说宋余舟一点也不像璟王,可看了刚才那场戏,她觉得他和剧本里的璟王真是分毫不差的,透着傲意、不肯屈于人下的背影,背负了国仇家恨的眼神,完完全全就是她从剧本里读到的璟王。
所谓人不可貌相,她原来觉得他举手投足间总有那么点吊儿郎当的痞气,但今天看了他工作的样子,心里对他有点另眼相看了。
沈棠一直在角落偷师,宋余舟拍完了几场自己单独的戏份之后,又和阮维维拍了两场。
阮维维长得是很漂亮的,她在戏里演丞相的女儿,大家闺秀锦衣罗裙的装扮,显得就更好看了。但演技和美貌似乎没有成正比,一场戏拍了好几条都不过,每次都是卡在了她的台词上。
祝佳音十分八卦,偷偷对着沈棠耳语:“听说阮维维以前都是用数字代替台词,看来果然是真的,所以现在一念台词就结巴,要坑死宋余舟了。”
沈棠无奈地笑笑,轻拍了拍祝佳音的脑袋,示意她小声点。再看了眼宋余舟,没在他脸上找到太烦躁的神情,大概也是习惯了。
宋余舟确实习惯了,总有那么些不长进的小花,演技十年如一日的没有变化,一个表情够演三年电视剧。阮维维还算矮子里面拔将军的了,至少喜怒还是分得清的,不至于一连三十集都在干瞪眼。
演技这事没法生气。
真正让人生气的是演技不好还各种出幺蛾子的人——
宋余舟和阮维维在补妆,导演拿着大喇叭满现场地喊:“朱槿哪去了?朱槿人呢!”
沈棠低头翻了翻剧本,导演口中的朱槿是女三号,饰演这个角色的窦婧喻似乎有阵子没出现了,因为光是导演拿着大喇叭找她的这个画面,就在沈棠记忆里出现过两次。
果然,副导演一脸便秘的表情,上前道:“王导,窦婧喻本来说好今天肯定到位,没想到刚才她经纪人又打电话说她今天身体不适,拍不了了。”
“又身体不适?”导演气得要砸喇叭,“从开机到现在她一共就露过三次脸,拍了不到五场戏,别人马背上摔下来都痊愈了!她生什么大病消失这么久?车祸还是癌症?”
“听说……她接了一部现代戏,那边是女一号。”
演技一般还学别人轧戏,导演气结。
宋余舟就站在导演旁边,副导演的话他也全听了进去。
他语气调侃,脸色却没有先前那么好看:“王导,等朱槿回来,怕连她的璟王殿下都要认不出来了,实在拍不了干脆就换人吧。”
导演气得脑子疼,心里也很清楚,宋余舟说的都是实在话。璟王前期被敌国俘虏,惨遭各种非人折磨,角色需要瘦削些,画面感才更好,最近宋余舟熬夜戏多,又有意控制饮食,整个人清减了不少,正是最合适的状态。但要是窦婧喻迟迟才回来补拍,到时候宋余舟恢复体格,就连不上戏了。
况且她的拍摄已经一推再推,和她对戏的宋余舟、阮维维,甚至包括演女二号姚欢——算起来哪个都比她大牌,也没有她这样的。就为了她一个人拖了整组进度,确实很不像话,显然是在挑战他这个导演的权威!
“换!”衡量时间、金钱、人力各方面的投入后,导演沉着脸下了决定,“不把拍戏当回事的演员,我们不要也罢!副导,你把适合这个角色的人选列个清单,去打听一下他们的档期,晚点开个会……来,大家刚刚那条再过一遍。”
导演心情变得暴躁,工作人员都小心谨慎起来。
到了沈棠拍摄的时候,她明显感觉现场的气氛有些压抑。
她演的是大芜国年纪最小的公主淳安,这一场是公主有求于父皇,特地送了糕点去讨好父皇,并且表演了一段剑舞的场景。
镜头里,皇帝喝了两口淳安公主送的甜汤,听到她的话,放下了调羹大笑:“你若是平日里无聊,随你宜妃娘娘一同去花园赏花便是,或者让太傅教于你琴棋书画。堂堂一国公主,学那剑舞做什么?”
淳安微扬起下巴,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上次父皇寿宴,曹尚书的千金出来舞了一曲,父皇您当时可高兴了,还重重赏了曹千金。儿臣也想讨父皇欢心,怎么就不许了呢。”
皇帝更加朗声大笑起来:“许,怎么能不许。来让朕好好欣赏公主的剑舞。”
婢女送上去两根代剑的桃枝,她刚一接过,旋了个身,眼神就全然不同了。目光紧随着手中动作,一对桃枝被舞得有如利刃出鞘,剑势凌厉,破空而出,忽而又翩若惊鸿,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手中的不是树枝,而是真正的银色长剑。
棚里的人都看呆了,尤其一旁的武术指导,脸上带着深深愕然。刚才因为给阮维维示范动作耽误了时间,沈棠这边他甚至没来得及细说!
宋余舟原本打算找个地方休息,却在听到沈棠念出台词的刹那,猛然停住了脚步。她的台词功底很不一般,普通人说起这种半古文的台词,总是免不了要卡壳,即使是他,也仍会有那种好像强学了别人方言的刻意,但她连一丁点不自然也没有,就好像本来就是这么说话的。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监视器里那个衣袂翻飞的女人,在看见后面的场景时,放大了瞳孔,眼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惊艳。
他刚刚居然看见她在空中旋转了360度?
还横竖各来了一次?!
“卡——”
导演也被她绚烂的武术动作迷了眼,回过神来才急急大喊了一声。
“淳安,你是个公主,对着父皇说话的时候要有小女儿撒娇的俏皮劲儿,还有你是为了讨父皇欢心才跳的剑舞,不是对着杀父仇人在舞剑!身段再柔软一点,一个公主剑不用耍得太好了。”
耍剑对她而言是真容易,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
但“俏皮”就很难了,她想象了青盟剑派最爱撒娇的小弟子的模样,却到底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宋余舟不知走过去对导演说了什么,导演突然朝她看过来,表情从惊讶到不解再到深思,分了好几个层次,随即导演对她招了招手:“淳安,过来一下。”
她走过去,听到却是宋余舟的问话。
“你有武术功底?”
“嗯。”
“都会什么?跆拳道?空手道?”
什么……什么道?
沈棠听着和听天书似的,一脸茫然。
“我剑术、气功都会,轻功……”说了一半,眼见宋余舟和导演的神情也逐渐变得和她刚才一样茫然起来,她吞下没说出口的“很熟练”三个字,硬生生转了个向,“轻功……会一点。”
宋余舟没去深究她说的这些,好像只是问个过场似的,等她话音一落,自己脸上困惑的表情都还没完全消褪,就转头对着导演斩钉截铁道:“我说了她可以,很合适。”
沈棠抱着剧本不明所以。
只见宋余舟抱着双臂杵在边上,一脸“听我的准没错”的神情。
导演略一思索后,突然拿过沈棠手里的剧本翻了几页,指着上面一段,对沈棠说:“你看看这场,准备一下,十五分钟后试戏,你演朱槿。”
“……”
沈棠仔细看了导演指的那一场戏,又研究了朱槿的角色设定,才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宋余舟要推荐她试朱槿的戏,以及他口中的“很合适”是什么意思。
朱槿是晋国护国大将军朱闵之女,自小跟随父亲习武,剑术一流,又擅骑射,十五岁就随父出征,立下不少战功,十九岁便已带领五万大军出征大败敌国,俨然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典范。她的父亲与一众将士在与大芜国交战中壮烈牺牲,侥幸存活下来的她,潜入了大芜国,以宫女身份接近被囚禁的璟王,在如履薄冰的宫廷生活中,一步步暗助璟王完成了复国大业。
用几个关键词来形容朱槿的话,就是:善战、忠义、坚忍、重情。
而沈棠一板一眼的沉稳气质和武术功底,恰恰很符合这个角色的特质。
她也很满意这个角色。
比起任性娇蛮的公主,朱槿这个角色,确实更适合她。
沈棠从前背剑诀就很快,现在背台词更是毫不费功夫,她很快把台词记熟了,又闭着眼在脑里先想象了一遍朱槿应该有的神色。
“来,试一下刚刚那段戏!”
循声睁开眼时,她的眼神已经和方才迥然不同,似蔓延了一片熊熊燃烧的烈火,火焰里有战死沙场的父亲和将士,又似满满承载了跋山涉水只为寻一人的情深义重。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所有剧本均为原创,如剧名/角色名有雷同,纯属作者取名废
第6章 偷拍
剧本里的朱槿,此时已经潜入宫中好一段时间,利用宫女的身份四下打探了许久,得知因为雪迎公主为了璟王寻死觅活的缘故,皇帝并没有将璟王囚禁在大牢,而只是幽禁在了宫中某处。深夜她躲过众人耳目,来到了璟王门前。
沈棠双手捏紧垂在身侧,深邃而复杂的目光在注视着面前这道不存在的门,她两次抬起手要推开,却都迟疑地停在了半空,仿佛对可能看见的场面感到了一丝胆怯——但只是短短一瞬过后,眼眸染上了坚决,她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一步一步,步履沉重地像负了千斤大石,她缓慢走到角落,对着宋余舟所在的位置,重重跪了下去,声音有些微的颤抖:“殿下。”
璟王眼前似蒙了一场大雾,似梦非梦地看着跪在身前的她,半晌才认出来,声音里透着不确信。
“朱槿?你还活着?”
她目光落在璟王布满伤痕的脸上,深深地看着,好像要用力把他看进眼里才能作罢,好像她这刻看的不只是璟王,还是一个大国亡破的印记。
她声音发哑,哽咽道:“殿下,朱槿来迟了。”
话一出口,就再也绷不住。低低垂下头,杀敌负伤时也从没有掉过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滴落下来。
周围几个工作人员面色都变得很沉重,凝视着她,仿佛随着她在那个时代走了一遭,透过她颤抖的肩膀,看见了晋国惨痛的覆灭。直到听见导演喊停,才纷纷从悲恸的氛围里回过神来。
导演神情有些难辨,没有对沈棠的表演做出什么点评,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便拉着副导演走开了。
祝佳音激动地上来扶她,不停地在她耳边咋呼:“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刚刚真的演得太棒啦,就这么一小段,我差点都看哭了。我觉得导演肯定是在考虑要换你演这个女三号了,我要赶紧和黎姐通风报信去。”
别说祝佳音了,其实沈棠自己也很惊讶,她只是突然想象到了一个将门之女经历国破家亡之后,找到皇室最后一支血脉时,为不能护住君主而感到羞愧内疚,又为失去亲人和同袍感到委屈悲痛的心情。
璟王大约是朱槿活在世上的最后一个理由了吧——她当时这么想着,竟然不自觉入了戏,眼泪自然而然就掉了下来。
沈棠演的时候没多想,演都演完了,这会儿得了称赞,才后知后觉感到不好意思。
一个学武之人在众人面前哭哭啼啼,要是让她师父知道了,怕是要气得揍她不可。
“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她心里叹了口气,刚走出几步,宋余舟忽然从身后叫住了她,毫不吝啬称赞道:“刚刚那段演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