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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府后院的耳房内,家仆们手中忙活不停,却还是不时望着疱房中间的窈窕女子。即使是做这些下等活计,她手间动作依旧优雅不已。
“啪,啪,啪!”
元蓉将揉好的水油皮面团一趟趟摔在砧板上,她始终让面团的底部朝下,摔成平坦的一个面。而后元蓉将准备好的面粉倒在砧板上,取些猪油,擦成干油酥。
再经过起酥、成型等工序,元蓉开始在圆饼上四周各处切了八刀,使其成花瓣的形态。接着她将酥瓣拧立起来,成生坯后放入炸篮,以逐渐增加的火势将其做熟。
一道有名的糕点,美观精巧的百合酥便出炉了,其外观颇像一朵妖娆绽放的百合花。空中顿时飘散着细软的酥香之味,勾起旁人心中的馋虫。
“给爹和娘各自送一盘去。”元蓉净完手后,吩咐下人道。
她并不知今日元青平去了祁王府,元青平在书房看到这一盘百合酥,顿时便叹了口气。他虽心绪不佳,却还是将糕点吃了个干干净净,这是后话。
元蓉素来喜欢研究厨艺和花草,将两者结合后,顿时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养花种草还算风雅,可这厨艺却不是大家闺秀应做的。但元蓉幼时曾无意间闯入疱房,见到一盘刚出炉的桃花糕,糕点白软,桃花红艳,尝一口后回味无穷。
她顿时便来了对厨艺的兴致,后来一直持续到现在。
元青平见无法阻止,就未曾多管,只是警告下人不许多嘴。毕竟若让旁人知晓,只会掉了元蓉的身价。
如今元蓉倒是不怕,反正嫁不了人,还不如随心所欲些。且成日躲在屋子里,只会让元蓉想起在流芳馆内的噩梦。
此时,元蓉自己尝了一口金黄花瓣的百合酥,只觉醇香松脆,又甜而不腻。她将多余的一些百合酥分给了下人,得到一片感激与夸赞,听得元蓉心中暖融融的。
司琴走入厨房,见到不少家仆都在品尝元蓉的百合酥,便笑道:“姑娘又做了什么糕点?可否让奴婢也尝一口?”
“自是少不了你的。”元蓉面上浮起一抹典雅动人的笑意,她取来百合酥一片花瓣,就送入司琴口中。
司琴顿时挑高眉梢,眼睛亮晶晶的。这百合酥实在美味,自家姑娘多才多艺,司琴也因此一直觉得自己是有福之人:“多谢姑娘,手艺越发精湛了 。”
“回去再多吃些。”元蓉又净了遍手后,点了点司琴的额头,她清水芙蓉的面上一派温雅柔和之色。
司琴笑着取了四只百合酥,装入水纹青花瓷盘中。
随后元蓉放下先前挽起的衣袖,低头检查了下衣裳是否弄脏后,再与司琴在一众家仆的恭送声中离开厨房。
回到绣楼,司琴将百合酥放在案几上,元蓉却只是坐下瞥了眼司琴,眸中黯然一闪即逝:“方才你出去了一趟,可是轩表哥又差人来问?”
“是……”司琴想起凌轩与自家姑娘原本定下的美满婚事,心中也是惆怅,她回道:“凌公子问您可有受到惊吓,若是发生何事,大可告诉他。”
元蓉听着眉眼一跳,轩表哥莫非知道了什么?
无论轩表哥知不知道,他的话提醒了自己,这门婚事该退了。昨日元青平已和元蓉商量过,二人不打算让凌轩知道此事,只提退婚。
因此眼下元蓉让司琴去回道:“说我很好。”
这四个字,仿佛抽干了她的力气。虽然明知毫无希望,但元蓉依旧感到阵阵钝痛。
司琴微皱了眉头,她实在不忍姑娘如此伤心,想了想后说道:“姑娘,眼下老爷还未上门退婚,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您不如瞒着凌公子……”
“不可。”元蓉只是闭了闭眼,答道。
就算她心属凌轩,也是万万不能嫁入凌家的。
因为即使元蓉有心隐瞒发生何事,祁王却不一定会为她遮掩。那般粗暴的人,怕是巴不得让她不好过。
若是元蓉嫁入凌家后,凌家人得知她身上发生过何事,只怕立即会退婚;即使轩表哥不同意,死撑着,凌家人也会看不起元蓉。
事实如此,元蓉想得明白,她不得不放手。曾经青梅竹马的美好姻缘,终不过南柯一梦。
正如院外凋落的花来年可以再开,她的身子已毁,毕生不能恢复。
元蓉素来爱洁,可谓从来没如此厌恶过自己。
这样的她,如何面对轩表哥?
最初的美好已不在,从今往后,还是不复相见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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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一名黑衣少年翻墙闯入了元府。面对漆黑一片,他躲在一处假山后,谨慎地望着四周布局。
此人便是凌家大少爷凌轩,他实在担忧元蓉身上发生何事,只好亲自跑来元府一探。
然而凌轩并不知元蓉的闺房在何处,唯有在后院一间间屋子的寻找。
不巧的是,元青平今日依旧未曾在凌氏房内睡下,他独自一人站在院中,吹着晚间的凉风。
正想着该如何对付祁王,结果元青平却见一抹黑衣身影闯入院内,他定睛一看,确认没有眼花后高呼:“来人,有窃贼闯入!”
凌轩暗道不好,转身便想离开,最终却还是被赶来的诸多护院制服。
他被人带到了元青平面前,脖颈处被人打了一拳,已泛起青色。
灯笼的火光映衬下,元青平见到凌轩,更是惊讶:“贤侄,如何会是你?”
在元青平印象中,凌轩不仅长得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更是温文尔雅,性子沉稳,他如何会做偷窃这样的事?
此时凌轩不顾脖子上的疼痛,言辞恳切地问道:“姑父,蓉儿是不是出事了?”
元青平心头一震,他见凌轩一脸认真,便知事情怕是瞒不住了。
“都退下。”元青平沉着声调,挥退了府内护院。
凌轩这才得以起身,他意识到元蓉真出了事,不禁满脸皆是担忧。
元青平上前扶住凌轩,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蓉儿与你的婚事,姑父得退了。”
“到底出了何事?”凌轩听说要与元蓉退婚,不禁心神俱震,他觉得自己万万不能接受,怎么都要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姑父,您就别瞒我了!”
元青平皱起了眉,他不想让凌轩得知元蓉身子已毁,万一凌轩说了出去,元蓉还如何自处。故他强硬道:“无论你说什么,这门婚事对你和蓉儿都已不适合,姑父必须得退!”
“姑父!”凌轩心中一急,跪在了元青平的面前。俗语有言,男儿膝下有黄金,但他为了元蓉,也管不得这些了。
“你这是做什么?”元青平连忙想要扶起凌轩,却不想他卯足了劲,就是不肯起来。
凌轩抬起如冠玉般的脸,眼中皆是坚持:“姑父,让小侄见蓉儿一面吧。小侄不会做有损蓉儿的事,也不会逼迫她嫁入凌家。”
元青平过了良久,方才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我带你去迎客厅稍候片刻。”
不一会儿,元蓉和司琴出了闺房,来到迎客厅。元蓉并不知凌轩在此,还以为元青平找她有何事。
“蓉儿!”此时原本坐着品茶的凌轩“噌”地站起身。
元蓉猝不及防下见着凌轩,一时心绪复杂尴尬,脚步顿在原处。她望向元青平,不解他是何意。
“侄儿不见你,不肯死心,好好与他说说吧。司琴,在这看着。”元青平叹了口气,走出了迎客厅内。
凌轩上前几步,他看出元蓉并不太想见自己,不由带些许迟疑地温声道:“蓉儿……”
元蓉听见轩表哥温柔的语音,一时没控制住便落了泪。
她何尝不想嫁给他?可奈何自己已失去了资格。
凌轩还是头一回见心爱的表妹在自己面前哭,上前几步便将她抱入怀中,恨不得能疼她一辈子。
“轩表哥,放开我……”元蓉使劲挣扎,泪流得愈加汹涌,肩头一抽一抽的。
可凌轩不肯放,最后还是司琴说要唤人,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元蓉。
“蓉儿。”凌轩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直接开口询问,“祁王碰你了,是不是?”
元蓉捂住唇,抽泣着说不出话。
凌轩眼中满是对元蓉的心疼,他依旧坚定地温柔说:“我娶你。”
这是自己喜欢了许多年的表妹,凌轩不会嫌弃她。
“不……”元蓉终于抬起头,她把心一横,忍住泪意说道,“轩表哥值得更好的女子。”
凌轩听闻元蓉这么说,心中皆是悲戚。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元蓉,包含了一个少年的坚持和恳切:“在我心目中,早已无人能胜得过你。”
“这不光是轩表哥一人的事。”元蓉却是说道,“你是凌家未来的家主,舅舅对你无不期待,我不能让你背上污点。”
“我也不想听到别人的闲话,轩表哥,对不起,放手吧。”
第4章 断崖
凌轩闻言怔在当场,难以言喻的刺痛漫上心头,让他动了动薄唇,一时却不知该说何话。
“望轩表哥日后珍重。”元蓉衣袖下的十指渐渐握紧,“早些觅得良人。”
说完她转过身,与司琴一同离开迎客厅,再未回眸。
厅内立着的凌轩头一回意识到,旁人的侧目也会是一把利剑,生生斩断了他与蓉儿的姻缘。
他就那般呆若木鸡地走出元府,双目无神地游荡在街道之间。
当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凌轩恍惚间想起,那日他约元蓉出来,本是为了送她一套金器首饰。
若她在大婚那日穿戴上,一定会是最好看的新嫁娘。
登时,凌轩清俊的面上流下滚烫的泪。他再也克制不住,在街角处一人,双肩不断耸动。
元蓉回到绣楼后便脱衣上了床榻,她心口似被巨石堵住,难受得很。
她给轩表哥绣过荷包,送过平安符,绷子上甚至还有未绣完的青竹,准备做成男子用的帕子。
而今,元蓉鬼使神差地走下床,只着一件中衣。她坐到桌案前的椅子上,拿起刺绣的绷子,一针一线地将那青竹绣完了。
在青竹的右下角,元蓉又绣了个“轩”字。随后她就这么伏在桌案上,任凭泪珠不停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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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凌家大少爷在王府门口。”祁王府内,闵安低头朝尹擎苍禀报道。
“他是什么来头?”尹擎苍向池塘内撒了些鱼食,显然心情还不错。
数十条锦鲤争先恐后地涌上来争抢,吐出不少气泡冒出水面。
闵安调出脑中对锦和县世家的信息,他对此了如指掌,答道:“其人名唤凌轩,与刺史府的三姑娘元蓉定了亲。”
尹擎苍听到“元蓉”二字,唇边挑起抹邪肆的笑。看来她把事情告诉未婚夫了,所以凌轩才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