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光的室内昏昏昧昧, 宴旸盘腿坐在床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塑料盆里聚起满满的泡沫, 尤喜摘下橡胶手套,把黏在后颈的头发随意扎成一束马尾:“你还记得吧,我和刘小昭闹翻的第三天,刘碧就由万年备胎转为正式男友。这傻逼乐得找不到北,一口气在班级群发了三百块钱的红包。”
伸手打开一听黑咖啡,宴旸抿了几口,难言的滋味从嗓子窜到了心底。她微皱着眉,全当是在燃烧脂肪:“毕竟刘碧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刘小昭, 为了讨好她, 刘碧一年内为她买的东西可不止两三千。”
“可这两千多块钱怎么满足她呢。”尤喜唇角微嗤,宝蓝色的眼影有些凉薄,“你我都知道,刘小昭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她若不是和我撕了逼,在学校急需男人撑腰, 又怎么可能找刘碧做男友。”
刘小昭的父母在家乡开着五金店,店面不大,生意勉强凑合。她是家中老大, 身后还有刚上初中的弟弟妹妹, 沉重的家庭负担, 不可能因为一张大学毕业证书发生质的改变。
趁年龄尚好、身材迷人, 她需要一个男人带她迈上新的阶层, 而不是累死累活的做中学家教,争几个买衣裳的小钱。
当然,这个男人绝对不是小县城出身的刘碧。
“刘碧不过是她用来对付你的工具。”宴旸眯起眼睛,把易拉罐投进垃圾桶,“你和张丛分手后,又要恢复和室友一起吃饭上课的日常。她自知你和齐齐比较铁,与其尴尬,不如找个男朋友耀武扬威。”
飞跃的咖啡罐在水泥地上蹦出黑色的液体,尤喜扫了一眼,用纸巾把它擦干净:“只可惜刘小昭低估了刘碧。她觉得两人暑假异地,用小号撩拨其他男生,和这些人出去吃饭看电影,刘碧都不会发现。事情败露后,刘碧找到刘小昭,她也不辩解直接提出分手。”
宴旸反问:“刘碧不同意?”
“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一味纠缠刘小昭,逼问他哪里做的不好。”她说,“刘小昭快被他折磨疯了,只好搬到学校外面租房,减少接触。”
再深沉的心思也躲不开近乎疯狂的偏执,这样浓烈的喜欢,对刘小昭来而言也许是最大的不幸。
能让浪子回头的,不一定是现实的温暖,也有可能是一个段位更高、更深不可测的浪子。谁胜谁败,就看谁的脸皮足够厚。
“真是一出大戏啊。”宴旸啧了啧唇,转过头,望着用暗疮针挑痘痘的尤喜,“不过,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按照你们水火不容的脾性,小昭即使踩到了狗屎,也会告诉你她脚上糊的粑粑是香甜的。”
这个比喻有些搞笑,尤喜手指一抖,差点戳到了眉心:“刘小昭肯定不会跟我说,但她把这些事告诉了齐齐。她交代齐齐,如果刘碧来宿舍找人,一定不要告诉刘碧她在外面租房子。”
“有宿管阿姨守在门口,他能侥幸进来一次,第二第三次可就没这么容易了。”宴旸想了想,用右手打个脆生生的响指,“但上课怎么办,同专业的课表大部分都是一样的。”
挤掉被戳破的痘痘,尤喜把纸巾摁在脑门止血:“还能怎么办,尽量翘掉专业课呗。我算是明白了,人这辈子欠下的情债终究是要还的。她吊了刘碧一年,眼见没有利用价值就把刘碧一脚踢开,像她这样的人,遭报应是迟早的事。”
透过明澄澄的镜子,宴旸能看见尤喜上挑着眉尾,对着镜子隐隐做笑。
刘小昭心思深沉,把挑拨离间当成人生的指路牌。宴旸不是忘事鬼,不会心肠一软去同情她倒霉的遭遇,却也不会把喜悦写在脸上,赤裸裸的让别人参观。
吃相太难看,早晚也会风水轮流转。
不想再听她幸灾乐祸的腔调,宴旸打开抽屉,把茶树精油放在尤喜的桌上:“看了一些美妆博主的安利,她们说挤完痘痘,擦几滴精油会好的快一些。”
尤喜立即被洋码吸引住了视线,她闭上嘴巴,潜心研究棕色的玻璃瓶:“宴旸,你可真好。在这个宿舍里,也许只有我们是难得的明白人。”
把卡通床单摊在单人床上,宴旸推开边边角角的褶皱,莫名有些想笑。
若时光流转到一年前,谁能料到尤喜会主动向她示好。女人是个奇怪的物种,她们的交往,往往是因为拥有共同对抗的敌人。
当宴旸渐渐习惯‘大二学姐’这个不算好听的称呼,月牙湖边的树木生成金黄,摇摇欲坠的柿子,经常砸中路人的头顶。
她和程未买了同款式的风衣,剥掉皮的杏仁色,只是男生的尺码更大一些。宴旸喜欢穿程未的衣服,big size总给人风穿过胸膛的心安感。
宴旸不常遇到刘小昭,即使在选修课上远远一见,她也是躲在最不显眼的角落,不等到下课铃打响就从教室偷偷走掉。久而久之,程未给神出鬼没的刘小昭,取了‘鼹鼠’的外号。
大二比想象中清闲许多。宴旸不再有乱七八糟的形式课程、繁杂的部门活动,宿舍里没有鼹鼠的生存,一切都如加码的汽车,奔驰迅速。
到了大三,宴旸在学校公布的交换名单找到了刘小昭的名字。
她交换的学校是所澳门二流大学,一学期一万五,加上零零碎碎的生活开销,也算一笔不少的开销。宴旸能想象刘父刘母咬牙叹气的模样,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小生意人,没想到最引以为傲的大女儿,能在学校招惹情感上的麻烦。
至于刘碧——这个第一次认真喜欢别人,却被残忍欺骗的男孩。在刘小昭离开江城后,抛下最喜欢的篮球,开始沉迷烟酒和学校西门新开的网吧。
不需多余的叮嘱,宴旸和程未收起吊儿郎当的性子,把经验贴推荐的考研书籍和必刷试题,分门别类的收集起来。为了增强对新闻的敏感度,他们又订阅了时事日报、党务周刊,分析历年最热的时事热点。
生活就是如此,总有人如坠深海沉溺过去,也有人是盛夏的树叶,知道未来不过就是吹在肩膀,触手可及的光芒。
阶梯教室的折叠椅,石板桥下的长椅,图书馆最顶层的天台,这些从未尝试的约会地点,却让他们见到彼此强打精神的疲倦,夕阳下背单词的侧脸,以及不可避免的、郁郁不顺的眼泪。
人总有一段岁月,只想拼命搭着天梯,抓住挂在天边的梦想。
宴旸的梦想是新闻,程未的梦想是宴旸。
第46章 46.
大四上学期足以用焦头烂额来形容。
三月百花开尽, 深粉浅红不再是诗意而是渐渐流逝的时间。为了保持更高的学习效率, 宴旸把手机app删除的一干二净,仅仅保留最基本的通讯功能。
程未笑她太过努力, 竟然用高三教导主任的套路管制自己。对上他略带调侃的眼睛,宴旸转着水笔, 望着图书馆灰蒙蒙外壳, 以及背着书包、络绎不绝的人流。
未来是一条暗潮汹涌的急湍,人人手握地图,也许原路前行,也许小心翼翼的另辟蹊径,谁也不知今日的选择会结成什么样的后果, 唯一能做的便是硬着头皮, 咬牙坚持。
三点一线的生活确实带给宴旸百日冲刺的熟悉感,只可惜大学没有誓师大会, 没有可怕的一模二模三模, 她只能给放松已久的自己,寻找压在心口的重担。
也许心情会传染, 不安定的焦虑如同春季流感,在411宿舍蔓延开来。姜齐齐不声不响的奋战教师资格证;尤喜早出晚归,希望能从实习单位顺利转正;刘小昭远在澳门,还未结束两年期的交换。
某天宴旸心血来潮,特地点开刘小昭的朋友圈, 却发现她关闭了所有的社交账号, 低调的像从世界上人间蒸发。
短短三年, 宴旸的头发变回了黑色,四人寝变成了三人寝,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好像什么也没有留下。宿舍组团开黑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宴旸无能为力,只能看着时光偷偷溜走,唯有月牙湖一如既往的沉寂。
江城的天气越来越热,十一点就断网熄灯的垃圾宿舍,迫使杨桃实地考察,在校外为女儿租了一套房子。二室一厅的格局空空荡荡,杨桃不放心宴旸一人独住,便让她招一个熟知秉性的室友。
宴旸一一照做,立即找来一个关系不错、同样是考研党的女生。杨桃很满意郝笛老实热情的性子,为了让两人互相帮助,她先请小姑娘吃了韩式烧烤,又买了两大包花花绿绿的零食,这才舒了心肠,放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