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端有着短暂的留白,程未接了句小感冒,催促她抓紧起床。
一夜之间,宿舍楼下开满半白半粉的樱花,姜齐齐和尤喜拎着酸辣粉上楼,被窜进走道的花粉呛出就大的喷嚏。乱花渐欲迷人眼,两人看错了楼层标牌,阴差阳错跑到了三楼。
住在三楼的全是大一大二的年轻力量,公共洗衣机嗡嗡转动,留着八字刘海的学妹蹲在旁边,对着手机声泪俱下。
尤喜睨着女孩满面的泪痕,摇摇头,凑在姜齐齐耳边说:“看见这群年轻人为了情啊爱啊寻死觅活,便觉得自己真他妈的俗,从早到晚只想着赚钱赚钱赚钱。”
“你也是从这时候傻逼过来的。”姜齐齐拆穿她,“昨天张丛还打电话给我,问你是不是换了新的微信号。”
洗手池里摆满泡衣服的盆,尤喜听着滴滴答答的水声,尖刻的笑了出来:“分手都分两年半了,没想到张丛还存着你的电话号码。这人也是奇怪,我究竟是换了新号还是压根不想加他,他的心里难道一点逼数也没有么?”
沉默了一会儿,姜齐齐接着说:“还有两三个月就要毕业了,张丛既然想要你的联系方式,我猜这其中的理由,多半是因为旧情难忘。”
“齐齐,你太单纯了。”尤喜哼了一声,眼梢是不符季节的冷意,“张丛的室友是我同一期的实习生,三月份转正名单刚刚审批下来,张丛必然知道我是其中之一。”
总有人像吃了大罐成长剂,尚未走出校门,就已脱胎换骨成为混迹社会的标杆。
姜齐齐爬上四楼,撑着两腰喘气:“毕竟你是一路过关斩将,从五百名实习生里挑出来的员工,张丛是江城本地人,自然清楚你们公司的待遇好、福利高。”她顿了顿,“张丛还在等我的回话,你说我该怎么告诉他。”
想起三年前,她从张丛手机里偶然翻出的秘密,尤喜黯了黯眼睛,缓缓吐出一个字,“滚。”
姜齐齐一脸懵逼的望着她:“这...我说不太合适吧。”
“没事,这是我和张丛之间的小恩怨,与你无关。”不想再继续有关前男友的话题,尤喜微笑着耸肩,“我在你的书桌抽屉,不小心看见了一张高中教师资格证书,迟到的恭喜,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突然想起尤喜借了她放在抽屉里的吹风机,而吹风机下压的就是她的资格证书,姜齐齐愣怔了一会儿,不自在的说着谢谢。
“对女孩子而言,高中英语老师真是个不错的职业。”为了减少尴尬,尤喜将视线转向别处,“前几年宫斗剧热播,我总觉得心怀城府才算聪明一世。但报应有偿,除了那些光环加身的女主,机关算尽的女人总是不得善终。现在社会瞬息万变,谁都会不是生活的主角,只有不争不抢、低调自处,才能踏踏实实走到最后。”
在宿舍大门被推开之前,尤喜由衷的笑,“齐齐,其实你才是411最聪明的人。”
室内开着摇头风扇,劣质窗帘遮不住刺眼的光源,宴旸戴着麻黄草编帽,脚边是乱七八糟的行李箱。木门被风刮出吱声,她转过头,冲两人有气无力的问好。
见她穿着鲜艳的油画长裙,额头上挂着方形墨镜,尤喜把酸辣粉套进大号茶缸,好奇的问:“咦,你昨天刚从出租房搬回来,不好好歇几天就要出远门呀?”
对着从窗边倾斜的阳光,宴旸点点头,把眼霜小心倒入分瓶器:“程未订了晚上七点的机票。”
听到机票二字,尤喜忙不迭地问:“去哪玩呀?”
宴旸查着天气预报,决定把五十倍和三十倍的防晒霜一起扔进化妆包:“香港。”
“哇,你们这是毕业旅行吗。”尤喜凑过来,眨了眨眼睛,“美女美女,可以帮忙捎一支口红么?”
宴旸义正言辞的拒绝她:“美女不做代购,叫一声仙女才可以。”
维多利亚港,两港币就可以坐一趟观光轮渡。
波光闪闪的海水染着落日烟红,天星小轮蓝白相间,英伦十足的造型让人想起工业革命的航船。
四月不是游港的旺季,只有零零星星的散客倚在栏杆拍照,宴旸站在湿漉的甲板,嗅着陌生的海潮气息,接连朝她翻卷过来。
程未站在一臂外,用单反照着黄昏下的海鸥,和穿着即膝水手裙的她。
天空烧成橙子皮的颜色,宴旸望着岸边的高矮小车,高档的米其林餐厅,突发奇想地问他:“你说,三十年前的维多利亚港应该是什么样子?”
藏蓝色的t恤很像近在咫尺的海水,他放下相机,把长长的手臂搭在她的脖颈上:“三十年前,香港还是英属殖民地,太过久远的问题,应该在老香港电影里寻找答案。”
对他的答案嗤之以鼻,宴旸听着呜呜嗡嗡的鸣笛声,心情开阔又平静:“街边应该开着一个凉茶摊子,菊花红茶绿茶应有尽有,放勺蜜糖要加钱。岸边还有卖纪念品的小店,洗干净的贝壳串成项链,在阳光下比金箔还要亮。等到天色擦黑,社团下的烂仔会来收取保护费,领头穿着花衬衫,马仔都把铁棍架在脖子上...”
饶有兴致的听到最后,程未鼓掌点评:“想象力很丰富,就是缺少山鸡和陈浩南。”
港夜在天平山顶繁华闪烁,宴旸戳着一颗咖喱鱼蛋,望着一栋栋过分高削的建筑凝成空寂的微光。过了九点,欣赏夜景的游客突然多了起来,他们打包了两份汤汁鲜浓的狗仔粉,准备在巴士上慢慢品尝。
陡峭的下山路径,体现了香港司机超高的驾车水平,草杆和树叶贴着皮肤从小腿划过,坐在前排的宴旸不光享受270度的转弯,还被打翻的狗仔粉毁掉了身上的裙子。
棕色调料浸满海蓝色的裙摆,红皮儿巴士飘满酱油和葱花的味道,程未用纸巾处理突发事件,不忘揉着她丧里丧气的脸:“没事,明天到尖沙咀陪你买新的。”
“一件新裙子只会抵消我的伤心,但再加两支口红却能让我开心。”宴旸眨着蒙着细雾的眼睛,“你选吧。”
第一次遇见这样光明正大的敲诈,程未无语地望了她一会儿,选择把她嘴角的酱汁亲掉。
预定的酒店是一家中环民宿,房东是个穿着墨绿旗袍、四十几岁的画廊老板,她的宝贝双胞胎生着黑头发蓝眼睛,穿着纸尿裤在地板上爬来爬去。
房屋的风格很具法式浪漫,枣泥粉的墙壁挂着色彩明快的油画,及腰的陶瓷罐插满风干的向日葵,女房东抱着猫咪,用蹩脚的普通话问她:“小姑娘系边间大学读书啊?(小姑娘在哪个地方上大学啊?)”
宴旸接过她递来的油炸三明治:“我本科在理工大学读经济。”
“今在外深造嘛?”
她顿了顿,用余光瞟着正在研究鼻烟壶的程未:“还有两个月才毕业,研究生在国内读新闻。”
女老板指着她刚从树上掐下的、串进耳洞的鹅黄茉莉花,惋惜的说:“可惜留,内应该是个艺术嘎。”
午餐肉粘着芝士和生菜酥软香脆,宴旸鼓动着左腮:“您谬赞了,我只是个不搭边的外行人。
“我同你讲,我四纳行(内行),看人八奎(不回)错。”
她固执的样子有些可爱,一眨眼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你嘅靓仔读书末呀?(你的男朋友读书吗?)”
程未用签子戳了口鱼丸,黯了黯敛下的眼睛:“我落榜了,两个月后就没书念,但我想,明年肯定会有的。”
第51.ending
落地窗外是片掺进夜色的灯火,宴旸踢掉平底鞋, 抱着手机刷中环美食攻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