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沈宫人别看是太后那出来的,却对巧言忠心不二,倒是奇了。
他慢条斯理问:“你原来是太后那的宫人吧?怎么主动要来景玉宫?”
沈安如立时就明了这是陛下疑心她了,因此她明明白白把当年在绣春所里发生的事都给荣锦棠讲了一遍,尤其讲了一下孙慧慧如何讨厌,她们娘娘如何善良这段。
荣锦棠听着听着,突然就笑了:“你们娘娘一直就是这样。”
这么些年,经过这么多事,她从来都没变过。
当年能在那种情况下能尽心帮助一个并不熟悉的同寝,实在很像她能做出来的事。
沈安如也没刚才那么紧张,闻言也笑,表情很是怀念:“若是没有娘娘,奴婢如今还不知道过什么样的日子。”
她后面的话就没必要再讲。
荣锦棠点头,挥手叫她下去了。
张德宝在边上,听了这么半天孙慧慧的缺德事,心里头也觉得只叫她发配冷宫都是轻的。
荣锦棠把付巧言临的那一贴快雪时晴帖仔细放回桌上,起身对张德宝道:“走吧,朕就如她所愿。”
宫里头犯了事的宫妃宫人都是先关押司礼监,那边有专门的管事姑姑和上监看管,铁打的人都熬不住三日。
荣锦棠踏进司礼监低矮的地牢时,略皱了皱眉头。
这里面的味道实在太难闻,因经年不见阳光,里面甚至还有一股子浓重的霉味,很刺鼻。
张德宝一看他皱了眉,立马道:“不如叫人把她带出来,陛下在暗室里问话。”
这味道荣济堂实在很是受不了,听了转身便走,只留张德宝在身后操办。
一个人在暗室等的时候,荣锦棠竟奇异地一点都不担忧和紧张,可能因为太了解她,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怀疑过有什么不对。
如果不是因为她自己太过上心,都要闹出病来,他甚至都没兴趣来听这件事。
只她反应这么大,这么紧张,荣锦棠也能看出她不想别人知道,所以特地没叫司礼监的黄门审她,而是自己亲自过来。
他来这一回,只是为了让她安心,不为其他。
荣锦棠刚坐进来不一会儿,张德宝就捧了香炉和茶盏进来。
沉水香的味道飘散在暗室里,一下子就叫荣锦棠鼻子好受许多。
孙慧慧是被人拖着进来的。
她倒是没挨打,只手脚都绑得严严实实,实在不好走路。
两个小黄门把她往地上一扔,就退出去牢牢关上房门。
专管暗牢的上监陈鹏飞肃然立在荣锦棠跟前,很有些要亲自刑讯的意味。
荣锦棠微微冲他摇头,看孙慧慧一双眼睛都要黏在自己身上,十分厌恶地看了张德宝一眼。
张德宝这回倒是立刻会意,直接给她蒙上眼罩,不叫她这么不懂规矩盯着陛下瞧。
“你道有话要亲口对朕讲?”荣荣锦棠淡淡问。
孙慧慧嘴里堵着口布,听了这话只得呜咽出声。
陈鹏飞上前给她取下口布,还凶了她一句:“老实点。”
孙慧慧什么都瞧不见,倒也很能作怪:“陛下,妾心仪陛下许久……”
这说的简直是废话,陈鹏飞倒是懂事,还没等荣锦棠下令责怪,他一脚就踢在了孙慧慧的肚子上:“说人话。”
“呜呜。”孙慧慧一下子就跪倒在地上,好半天没起来。
荣锦棠摸索着腰间付巧言给他做的荷包,又问了一句:“老实说。”
孙慧慧此人一贯欺软怕硬的,被踢了一下瞬间老实,不再敢说些恭维话。
“妾与那付巧言同年入宫,绣春所学满一月后直接去的坤和宫伺候。”
她张口就直呼付巧言名儿,显然是觉得她的“好运”也就到今日为止。
荣锦棠把茶碗放到桌上,发出“嘭”的一声响儿。
张德宝倏然道:“宸嫔娘娘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孙慧慧被他这么一骂,顿了顿,好半天才说:“当时是坤和宫冯秀莲冯姑姑亲自去选了四个人,还有一个叫沈安如,如今也在景玉宫伺候宸嫔娘娘。”
她把宸嫔娘娘四个字咬得很重,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荣锦棠不耐烦在这浪费时间,只道:“继续讲。”
孙慧慧以为自己讲到点上,陛下终于能看清付巧言真面目,为此还有几分激动。
“当时莲姑姑单独把我们两个领去坤和宫偏殿辛姑娘住处,叫她好生‘调教’我们。”
荣锦棠一下子就皱起眉头,他尖锐的目光在张德宝和陈鹏飞面上扫过,那里面的意思一目了然。
听了今天的话,到死都不能讲出来。
孙慧慧突然笑出声来,她得意道:“陛下您喜欢的宸嫔娘娘,当年可是被太后选去伺候先帝的!”
荣锦棠猛地攥紧拳头,面色难看得吓人。
第134章 知晓
暗室本就没有窗, 全靠四角宫灯摇曳才不那么黑, 荣锦棠这一沉下脸来, 陈鹏飞和张德宝顿时觉得呼气都难,他们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害怕。
如果可以,他们真想立刻从这小黑屋子里出去,而不是站在这听宸嫔娘娘的往事。
荣锦棠沉默片刻,但很快他就长长出了口气,问:“那怎么没伺候上?”
他一针见血,一下子问到点子上了。
孙慧慧卡了壳,好半响才道:“我们在辛姑娘那待了小半月,等到先帝爷去坤和宫时, 莲姑姑就领着我们去给陛下送茶。”
荣锦棠并不知道先帝是怎么同太后相处的,不过他们毕竟是经年夫妻, 一听讲说是送茶,荣锦棠就明悟了。
许是先帝爷直接去了坤和宫的书房,冯秀莲为了让两个小宫人能出现在先帝面前, 特地叫她们送茶去书房。
想到这里,荣锦棠就莫名松了眉头,他原来还担心付巧言在去扫洗处前受过许多磋磨, 这么一听实在也不叫个事。
女人是他的,父亲也是他的,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荣锦棠比谁都清楚。
如果先帝爷真是那种荤素不忌的人, 那他就不会只有一个有弟弟,而且这弟弟如今已经十岁了。
太后娘娘这一招,实在昏到了极点。
不过也正是她亲自安排冯秀莲办的这件事,所以经手的人非常少,除了她和冯秀莲,就只有一个辛姑娘知道。
听讲到这里,荣锦棠就放下心来,面色也恢复往常。
他甚至还很有闲心地拨弄了一下线香,叫它味道散得更快些。
然而孙慧慧是看不到荣锦棠表情的,她以为荣锦棠的沉默是动了怒,十分的激动:“当时莲姑姑叫她先去的,结果她去了没一盏茶功夫便回来,脸上肿得老高,一看就是惹了先帝动怒。”
先帝爷是不可能亲自动手打人的,这一看就是下面宫人上的手,打那么使劲,不过就是为了保下一无所知的小宫女。
荣锦棠在心里给冯秀莲记了个好,又听孙慧慧道:“一定是她不敬先帝才被赶出来,害得我没两天也跟着去后殿做粗活。”
真是……蠢得可以。
荣锦棠在心里冷笑,若是你先去,说不得直接就拖出去杖毙了,还能在这咋咋呼呼说她不好。
事情都弄清楚,荣锦棠心里头就舒坦极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值得巧言自己吓唬自己半天,差点没落下病来。
他自顾自笑笑,随即看了一眼陈鹏飞,手在茶几上敲了三下,起身就离开了暗室。
在他推门而出的一瞬间,孙慧慧还在他背后兀自笑得开怀。
那可能是她这辈子最甜的一个笑容了。
出了暗室,荣锦棠总觉得身上有股子奇怪味道,他先回了乾元宫偏殿,沐浴更衣过后才觉得松快。
张德宝已经打听清楚,一边亲自给他干发,一边小声道:“刚臣已问明,孙慧慧讲的辛姑娘是当年伺候过陛下的宫人,一直没有封位,以前在坤和宫的偏殿住。”
荣锦棠的头发有多又软,张德宝忙了半天才干。
“现在她去了哪里?”荣锦棠问。
张德宝对这两年长信宫里事再清楚不过,闻言便道:“太后娘娘心慈,当年她宫里伺候过先帝又都没封位的姑娘们都给了尊封,如今在皇觉寺荣养。”
她们得到的这个尊封,最高只能封到淑女,堪堪与大宫人一个品级。
不过这也确实是太后娘娘心慈了,历代宫里都有这样的姑娘,伺候陛下一辈子没有分封,临了皇上殡天,她们连皇觉寺都没资格去,只能在永巷孤独终老,最后眼睛一闭被扔到乱葬岗,连个坟头都没有。
皇觉寺无论如何讲到底占了山清水秀四个字,总比破败的永巷利落许多,以后也能随葬妃园寝里,好歹身后有个名。
尊封先帝太妃的事是太后一手操办的,荣锦棠连人都不认识,自然也没怎么上心,这一听才隐约回忆起有这么两三个人得了淑女尊封。
他探口气:“母后到底是书香门第。”
就像巧言一样,因为从小家教好,便是位高权重也满怀仁慈,知道体恤他人。
像孙慧慧那样只凭一张脸就以为很了不起的,实在乏善可陈,令人厌恶至极。
他正在感叹这个,张德宝犹豫片刻,还是道:“刚臣还打听出,二月时娘娘托人给辛淑女送了不少银钱。”
要托人送银子出宫必要经过采买黄门的手,张德宝能打听清楚一点不奇怪。付巧言自己是一路爬上来的,很清楚银钱最管用。
他继续道:“娘娘也请尚宫局的人关照了几个宫女姑姑,只有一个以前在永巷的已经出了宫,太后娘娘后殿的几个宫女也叫转去尚宫局,不叫在扫洗处做了。太后娘娘不怎么管自己宫里事,冯秀莲那里是直接应了的。淑太贵妃那里以前同娘娘同屋的,娘娘也跟沈福打过招呼,叫宽待一些,还给了丰厚的赏银。”
张德宝一口气说了好长一串,荣锦棠听一愣,倒是真没想到还有她还这么惦记过过去的人事。
张德宝偷偷看他一眼,心里头揣摩半天,恭维起付巧言来:“当年她们定是对娘娘多有关照,这么多年过去娘娘都没忘记她们恩情,娘娘真是知恩图报。”
荣锦棠被张德宝这拐弯抹角的马屁一拍,竟然通身舒畅,十分与有荣焉。
“那是,你宸娘娘自来良善,对她有恩的人从不忘。”
现在还早,荣锦棠就紧着批了几份折子,晚膳前才溜达着回了景玉宫。
今日的景玉宫安静得过分,平日里偶尔说说笑笑的小宫人没有一个敢吭声,都老老实实做着自己的活。
荣锦棠见晴画正领着晴书给付巧言的新衣熨烫,问:“你们娘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