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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转过身来看他,宋景年就说:“母后,儿臣行军在外,就有士兵因误诊而亡,李太医虽然医术精湛,可贫血易致心率过快,出现误诊也不是不可能的。”
    苏皎月微微一愣。
    她这还是第一次听宋景年说这么长的话。
    皇后也愣了,久久才说:“那便罢了,罚了李太医三个月的俸禄,都退下吧。”
    “是。”几个侍卫顿时松开了手。
    李太医如获新生,又磕起了头:“多谢皇后娘娘!多谢太子殿下!”
    王太医此时也拱了手说:“微臣开了药方,选侍每日按时服下,不足半月便无碍了。”
    皇后现在哪里会有闲工夫管她,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王太医这才带着还在磕头的李太医告退下去了。
    似锦院一时间安静下来,皇后走过去跟宋景年轻声说着什么,她听不清,听人墙角也不好,便进了屋子去看邵惠然。
    她阖眼躺在榻上,身旁贴身的宫女忙行了礼,苏皎月见她的眼眶都红了。
    可不是么,主子落难,她们还会有什么好的去处?
    邵惠然额间还留着细汗,睡的倒挺好,许是肚子不痛了,唇边还挂着笑。
    苏皎月心里忽然冷笑了一声,待她醒来了,有些美梦就做到头了。她还记得她说惩治下人会对孩子不利这话,珊瑚现在走路都不利索,多行不义,这一报应还是落在了她头上。
    皇后跟太子说完了话,苏皎月也出来了,皇后就说:“时辰不早了,你们也回去歇着吧。”说完便让嬷嬷扶她回宫。
    宋景年告了退,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着,月嬷嬷带着宫女们还同他们保持了些距离,跟在后面不远处。
    寒风扑面而来,刮的脸生生发疼,她穿着夹袄,并不怎么冷,意识反而更清醒了几分。
    今儿个见着王太医过来,他倒是从容镇定,她却总觉得邵惠然一事跟她脱不了干系,可从前误诊之人却是李太医,他看上去就呆板,不苟言笑,也不像是听之任之的人。
    她甚至想着,或许王太医也不知其中具体事宜,只是得了一人的令,于是尽心尽力为他效劳。但对他有过大恩的,也是她尚书府,莫非是父亲想让她帮忙除掉劲敌?
    这却也实在荒谬,古时忌讳女子干涉朝事,父亲官居二品,地位极高,轮不到吩咐她来做事。
    是因着手帕的缘故,她格外敏感了些。苏皎月缓缓跟在宋景年身后,他身躯高大挺拔,为她挡去了大面积的风。
    身后跟着的宫女们穿的不多,时不时能听到一两句咳嗽声,宋景年忽然开口道:“这件事是你安排的?”
    苏皎月霎时顿住了脚步,她不明白他的意思:“殿下问的哪件事?”
    宋景年也停下了,回过身看她,眉峰清冷:“你一向不喜我去似锦院,方才李太医说误诊的时候,我见你并未松气,倒是很有几分紧张……”
    宋景年眼睛毒,被他看出端倪来,她不奇怪:“殿下多虑了,妹妹突然没了孩子,不能为殿下开枝散叶,妾身自然是紧张的。”她顿了顿,又道,“再者殿下视妹妹如心头好,妾身为妹妹的身体担心着,哪里敢松气。”
    她说完这话就低着头,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姿态,宋景年早觉着她不简单,说话自然也是滴水不漏。
    他无心过问,只是试试她的底气,苏皎月不似一般后宫女子,谈不上是好是坏,人倒是个精明人。
    他没再说话,转过身继续走了,苏皎月见足履移出视线了,这才抬起头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倒还希望邵惠然因了此事能安分守己,挽回宋景年的心,别给她惹祸端。放过她一马也不是不可。
    苏皎月轻轻呼了口气,白雾升腾,在黑夜里冲散了宋景年狭长的身影。
    他这人,她实在有些捉摸不透。
    第17章
    夜里睡觉是很大的问题。
    现在这境况对皇后,对她身边的宫女嬷嬷来说,简直是娘娘把握住太子的大好机会,天时地利人和。
    一回宫嬷嬷就伺候了她沐浴,热气氤氲,熏红了她胜若桃花的脸,此刻粉黛未施,格外的清丽。月嬷嬷垂眼看了看她,还是说:“娘娘方才对殿下冷淡了些。”
    瑞香在一旁听着心里也附和,她们走在后面,只瞧见太子停下脚步同娘娘说话,娘娘神情淡淡的,似乎很沉静,娘娘是尚书府嫡出的二小姐,礼仪规矩刻在骨子里,这自然是没得挑的。
    只是她见过邵选侍跟殿下的相处,以前替娘娘给皇后娘娘送糕点回来时,在御花园遇上过,那日茫茫大雪,粉妆玉琢,娘娘赖在暖阁里看书,邵选侍固执地要在园里赏景,两个宫女在一旁都冻的哆嗦。
    殿下也看见了,更担心选侍身子受不住,想脱下身上的鹤氅给她披上,选侍忙拉住他的手,旋即整个身子都往殿下怀里靠。
    当时她离得远都看红了脸,白雪衬的人肤色白皙,邵选侍穿了嫣红的大氅,说不出的俏丽妩媚。
    瑞香又看了眼听了嬷嬷的话就一直沉默的娘娘,当日里她也觉着选侍轻浮,不及娘娘一半的矜持端庄,可殿下却特别受用,反倒更心疼起她来。
    那时邵选侍刚进宫不久,从此更是盛宠。
    娘娘逆来顺受,性子也软,最近倒是强硬了些,却少了点灵气。只是她也是个宫女,这话不便开口,月嬷嬷倒继续说:“娘娘记得,待会好生劝慰殿下,那邵选侍没了身子,殿下心里定也是难受的。”
    苏皎月不置可否,她倒是没看出他心里难受,许是他藏的太深,但帝王家最是无情,照他从前对邵惠然的疼爱,遇上当下的事肯定是疼惜她,然后一直守在她身边的。
    但现在那人正坐在外面小几上看书,没受半分影响。不仅如此,他方才竟还给那害他空欢喜的太医求了情,这是苏皎月见他以后,第一次听他说那么长的话。
    她不禁有些疑惑,难道宋景年从前就这般情绪不定吗?
    月嬷嬷服侍她穿了衣服,撩起帘子走了出来,宋景年看着书头也不抬,月嬷嬷便给苏皎月使了个眼色,就带着宫人们下去了。
    时辰已晚,宫里寂静无声,苏皎月还保持着从隔间里出来的姿势,目光扫过软榻、小几,一时不知道坐哪里好。
    她沐浴出来,空气中若有似无散着淡淡的清香,宋景年合上书,说:“我还有书要看,你睡吧。”
    说完就站起身,苏皎月上了前一步,实实拦在他面前。
    宋景年一顿,以往总是垂首低顺的人,忽然抬起头来,瞳孔里不带半分颜色,他也看清楚了她。容貌生的极美,五官清丽地恰到好处,面色红润,唇色却是很淡的,眉间微蹙,有种病态之色。
    她身子定是不怎么好的。
    苏皎月看清他目光里的审视,一如他看她的每刻,她不喜欢这种眼光,似乎被人层层剖析着。她轻声道:“殿下请坐,妾身有些话想说。”
    说完她就有些紧张了,感觉像是带着命令的语气,面前这人是太子,她素日和瑞香她们说话惯了,这时没什么分寸,加之她挡在人面前,气氛就很微妙了。苏皎月正想收回话重说,却看见宋景年竟真的坐下了。
    她愣了一两秒,也跟着坐下,宋景年把书放在一旁,定定地问:“什么话?”
    话临出口,他问的直接,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今夜一事,还请殿下息怒。”苏皎月缓缓开了口,声音很轻,轻不见底,“妾身知道殿下疼惜妹妹,可太医误诊,实乃不是妹妹的错,请殿下不要责怪妹妹。”
    月嬷嬷若是听见她说这话,定会气的皱眉跳脚,她想起临出隔间时,月嬷嬷悄悄拉住她,格外地语重心长:“娘娘,眼下的好机会,您切莫错过!殿下刚晓得自己没了孩子,这时只需娘娘温言软语地劝,说不定借此娘娘就能怀上子嗣……”
    一席话听的她哭笑不得,嬷嬷没有点透,她自然明白嬷嬷的意思,可是她同宋景年并无感情,他喜欢邵惠然,还不如劝了他和邵惠然。
    宋景年半晌没说话,而后皱了眉头:“太医误诊我理解,也替他说了话,你是觉得我生了气,所以没去看她?”
    苏皎月抬了眼,一双眸子里透着温柔:“殿下心思慎密,妾身不敢妄加揣测。”
    好一个不敢!
    宋景年心里有数,他回来时问她那话,她觉得他是生了气,所以才会怀疑到她身上来。现在为了试探他的口风,倒借由他未看望似锦院那人来做幌子。
    他忽然笑了:“你多心了,我并未生气。”
    说完这句,他便不再多说,苏皎月用来防备的盔甲时时穿在身上,但马脚从来都是自露,她留了心眼,若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多问。
    苏皎月没让他失望,她只是轻轻一笑:“殿下未生气就好。”
    想起什么又补充说:“方才殿下说要看书,您在这里看便是,妾身去外面休息即可。”
    说完自顾自地起了身,宋景年想起她上次睡在外面,又怕冷又难受,还是拉住她:“你留在这,内室里光暗,看久了也伤眼,我去外面就是。”
    手上的桎梏松了,人也离了眼前,屋子里灯火通明,苏皎月吹了桌上点的烛光,独留榻边两盏,这才掀了帷帐上了榻。
    绒被暖和,帷帐多少遮掩了密密的光,已是深夜,她也沉沉睡下了。
    第二日苏皎月醒的很早,瑞香进来伺候她穿戴了,月嬷嬷就笑:“殿下今早出来的时候,还吩咐奴婢们不要吵着娘娘,等娘娘多睡会……”
    苏皎月从铜镜里瞧见瑞香也笑的开心,就知道她们肯定是误会了,她倒也懒得解释。
    只是这事还未结束,月嬷嬷跟着她去了坤宁宫请安,皇后留她用了早膳,刚坐上桌,苏皎月抿了口茶,就看见有宫女端了汤药进来。
    皇后接过就推至她眼前,苏皎月一愣,月嬷嬷就笑着说:“这是给娘娘补身子的。”
    皇后给她夹了一个玫瑰酥:“喝了就把这个吃了,不苦的。”
    怎么不苦,闻着比东宫里治身子的药差不了多少。
    但这是坤宁宫,皇后眼皮子底下,她怎么还能推脱,便端起一口喝了,苦味在喉间泛滥,她也不急吃那玫瑰酥,先道:“谢母后。”幸好这药也是对身子有益的。
    皇后欣慰地笑了笑,许是怕她拿药方回了东宫自己不会认真喝,便吩咐苏皎月每日过来喝一碗,由她亲自监督着,补上不过半月,便也该有身子了。
    用完膳后,皇后又留下她说话,把屋子里的宫人遣了下去,只留了月嬷嬷在,她才说:“似锦院的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苏皎月才想起来,似锦院一早也派人传了话,说是查清楚了,昨夜膳食并无问题,是选侍月事来了,所以腹痛,一早醒来她知道这事人就病了,药也不肯喝。
    苏皎月顺便就说了这事,皇后听了没说什么,她便又道:“儿臣觉得,她也是没想到会有这一桩,便想着就这么算了,不必罚她了。”
    皇后倒不这么想:“她原先那么张狂,你怎么知道这事她没插一脚?”
    苏皎月不知道如何回答,月嬷嬷就福了福身说:“太子妃心善,来的时候正跟奴婢说呢,她觉得自己怀不上身子,便想着有人为太子殿下开枝散叶也是好的,以免惹得娘娘失望。”
    皇后轻拍了拍她的手:“你能这么想自是大度,但邵惠然不行,你若实在怀不上孩子,母后会再做打算。可垂死之人挣扎起来非同小可,你不可放过她……”
    “……就算此事与她无关,大好的机会,你也得弄出关系来。”
    ***
    下午苏皎月就去了似锦院,没带月嬷嬷,只有瑞香。
    不同往日的热闹,院子里的宫人有些散漫,看见她来了倒纷纷规矩地行了礼,脸上都带着谄媚。
    倘若似锦院就此衰颓了,太子妃一句话的吩咐,她们就有了好去处,自然行起礼来都尽心尽力。
    苏皎月没理她们,直直进了邵惠然的屋子,她似乎刚醒,看见她先是有些忿恨,后来觉得无力,又靠在床头不说话了。
    有宫人拿了方杌伺候她坐下,苏皎月吩咐她们下去了,瑞香守在屋外,她才道:“上次说的那话我再说一次,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竟这么糊涂。”
    邵惠然心里堆了怨气,冷哼着:“不过是为个宫女不满,你又如何聪明了?”
    她倒还记得珊瑚这事,苏皎月为这事本想找个机会好好罚她,哪曾想这人孩子没了,所有口不饶人反倒越显得她可悲。苏皎月便说:“你也应该清楚,自己做过些什么事,我要是放过你,难保你有朝一日不会再反咬一口。”
    邵惠然听了这话有些急:“这次的事与我无关!是太医犯了错!何故不罚了他去?”
    “殿下为太医求了情,所以皇后娘娘留他一命。”苏皎月一字一句地说,“可娘娘下了令,留你不得。”
    “苏皎月!分明是你在皇后娘娘身边胡说八道!娘娘才会对我反感。”邵惠然气极,“你能如何罚我,死了倒痛快!殿下一辈子都能记着我,自然也会怨恨你一辈子!”
    苏皎月这次是真的觉得她愚昧至极,她自己不愿想透,只晓得把错处往她身上推,就算放了她,她还不是不会反省。
    苏皎月便起了身:“你便这样想也罢,我是不想放过你,你原先欺辱于我,痛打我身边的宫人,以下犯上,种种罪证,哪一条该你活着?”
    邵惠然哑了声音,苏皎月转过身不再看她:“你就好生待在似锦院里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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