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同伴不明所以,看着他们面面相觑,小声问道:“怎么回事?仇家?”
两人点点头,又赶忙摇了摇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就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
另外几人瞬间明白了,齐刷刷转头看向余刃和宁玥,点头哈腰:“爸爸!”
余刃认识了宁玥这么久,自然知道爸爸是什么意思,闻言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宁玥不去看他,强忍着笑意道:“都打听到什么了?”
几人立刻七嘴八舌把打听到的消息对他们说了,但正如余刃所说,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普通老百姓能知道的太少了。
两人听完之后均沉默了片刻,神情不大好。
余刃虽然没打听到自己想知道的,但还是从荷包里掏出银子把另外一部分钱付了。
几人连连推拒,说什么也不敢收,一迭声地道:“哪能收爸爸的钱,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饶是余刃平日里鲜少对外人露出笑脸,此刻也有些绷不住抿了抿唇角。
见他们真是吓坏了不敢收他们的银子,这才将荷包又收了起来。
之前被打过的一人见他们不像是仗势欺人蛮不讲理的坏人,小声解释道:“其实……其实我们打劫也跟洛兴有些关系。”
“黄甲……就是,就是最开始把爸爸你骗进巷子里的那个人,他爹挺厉害的,什么都会一点儿,经常去给别人帮工。”
“陶知府每年都会让人修缮各处堤坝和沟渠,他爹每到这个时候就去应招河工,因为河工给的钱要比别的多些,而且因为上面盯得紧,所以工钱结的也特别及时,从不拖欠。”
“官府的人都认识黄大伯了,所以黄大伯每次去都能被选上,回来后还跟黄甲说过好多次,说那堤坝如何如何结实。”
“可上一次他回来之后,却跟黄甲哀声叹气地说他因为身子不舒服,少填了几铲土,总觉得对不起知府大人。”
“谁知赶的这么巧!偏偏今年雨水一下就多了,而且那堤坝还被冲垮了,下面的洛兴县几乎全部被埋了进去,没几个活口。”
“黄大伯因为这个钻了牛角尖,总觉得这次水患跟自己少填的那几铲土有关,一下儿就病倒了,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后竟然就这么去了,死的时候还睁着眼,死不瞑目。”
他说着轻叹一声,神情有些无奈。
宁玥看了看余刃,从他眼中亦看到一丝不解。
据他们所知,菱州知府重农事工事,各处堤坝也每年都会检查修缮,这也确实从刚刚这人的话里得到了印证。
可既然如此,这堤坝应该很结实才是,又怎会因为少填了几铲土就轻易被冲毁呢?
而且按这人所说,这位黄大伯平日里还是非常认真负责的,只是那一次因为身体不适偷了些懒。
既然如此,他偷懒的地方应该也是确定不重要的地方,不然以他的性格应该不敢在关键的地方偷工减料。
何况河工完成工作后都会有人进行检查,除非是黄大伯偷了懒,检查的人又刚好懈怠没查出来,不然就只能说明这几铲土真的不重要,所以才没查出问题。
当然,这些都只是宁玥他们现在的猜测,也不能完全排除就这么倒霉,因为那几铲土产生了蝴蝶效应,最终导致了水患。
但这几率……只能说微乎其微。
这些话宁玥并没有说,而是道:“所以你们打劫是为了给他父亲下葬吗?”
“不是不是,”那人忙摇头道,“黄大伯一辈子勤劳又肯吃苦,家里虽然算不上富裕,但也不至于连棺材本儿都没有,前几日已经下葬了。”
“他家里没什么人,他这一去,就只剩黄甲一个了。”
“按理说黄甲拿着剩下的钱也能踏踏实实过一辈子,可他说他爹临死都没能合眼,只怕连魂魄都不肯去投胎,所以他得为他爹做些事,弥补他的遗憾,让他能走的安心。”
“然后……”
他说着觑了觑宁玥的脸色,道:“然后他就想拿着钱去另外几个受到水患波及的地方,救济当地的穷苦百姓。”
“可是他那点儿钱自己过日子还行,拿去救济别人,而且还是那么多灾民,肯定不够,我们就……就想了个劫富济贫的法子。”
宁玥听到这儿嗨呀一声,差点儿没忍住踹他一脚。
“谁教你们的劫富济贫?凭什么你们自己想做好事就要去抢劫别人?你们怎么知道自己抢的富人是好是坏?”
“万一人家本来就是带着银子去赈灾的,结果却被你们抢了呢?你们还挺有理觉得自己是在做善事是吧?”
那人讪讪地挠了挠头,神情有些窘迫。
“我们……我们没想那么多。”
“那现在可以想了!”
宁玥怒道。
“原本是好事,让你们做的却成了坏事,黄大伯知道了只怕不仅不会高兴,还会从棺材里气的跳出来!”
几人低着头听她教训,一句都不敢多说,最后将他们带到了黄甲的家中。
黄甲刚刚死了父亲,窄小的院子里还挂着白布,更显得凄凉萧条。
宁玥他们进去的时候,他正从井里往上提水,不知是准备做饭还是干什么,转头看到他们时一惊,手里的水桶扑通一声又掉回了井里。
他回过神忙走过来顶着两个乌青的眼眶笑道:“爸爸,你怎么来了?”
心里却哭丧着脸:爸爸你怎么阴魂不散呢?
第127章 污鱼
宁玥让其他人先离开了, 她和余刃单独问了黄甲一些事。
黄甲一一回答了,说的跟那几人基本一致,没什么出入, 这也再次印证了陶知府确实每年都会定期修缮堤坝河道,并未懈怠。
既然如此,就不存在年久失修导致堤坝被冲毁的可能。
宁玥站起身来, 准备离开,走前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了黄甲。
“既然是想去救济灾民, 就用干干净净的银子,别用那些骗来的抢来的, 不然被你们救济的灾民都要因为你们而背上罪过。”
黄甲怔了一下,回过神后有些窘迫,连连摆手。
“不行不行,非亲非故的,我哪儿能要您的银子啊。”
宁玥失笑:“白给你你不要,抢着倒是挺理直气壮是吧?”
黄甲无语,宁玥直接把银票塞到他怀里, 道:“爸爸给你你就拿着,哪儿这么多废话。”
说完怕黄甲不收,又补了几句:“我们也想去救灾,但是无奈有要事在身,抽不开身, 你就当是帮我们一把, 能帮多少人就帮多少人。”
听她这么说, 黄甲才把银票收下,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数额,结果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爸爸,一千两!这……这也太多了吧?”
黄甲家中虽然不算富裕,但在底层百姓中也算过的不错的了,可饶是如此,他也从没见过一千两银子啊!
之前想着劫富济贫,也就打算劫个百八十两就动身启程了,谁想到现在忽然冒出一千两!
宁玥抬了抬下巴,道:“爸爸有钱,拿着吧。”
她之前本就攒了不少钱了,前些日子认回了大哥,又被封为县主,又拿到了不少钱。
一部分是赵乾为了庆贺她认回亲人从私库赠与她的,一部分是宁琰有心补偿塞给她的。
除此之外,还有永嘉长公主和程文松感谢她陪伴安阳郡主生产送给她的,加起来有三万多两。
也就是说,宁玥如今光是现银和银票就有大概七万两了,还不算那些值钱的珠宝首饰,以及更值钱的夜明珠!
而她现在被封为县主,以后每年还有俸银可以拿,这些也都是白来的,加上她平时真正用钱的地方其实很少,所以钱只会越来越多,根本就花不完。
这次出门她带了两万两在身上,想着要是朝廷赈灾的银子不够,她能添点儿就添点儿。
如今黄甲要去救灾,她顺手就给他一些,是因为觉得这年轻人本性不坏,只是走歪了路。
至于为什么不都给他,当然是因为他们实际上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她愿意抱着善意相信他是真的想去救灾,但这份信任还没到能让她把所有钱都给他的地步。
可即便如此,也让黄甲觉得鼻头有点儿发酸,那种被信任的感动中又夹杂着愧疚。
“谢谢爸爸,你放心,这些钱我一定都拿去救灾,绝不乱花!”
宁玥点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爸爸相信你!”
…………………………
两人从黄甲的院子离开后并未在街上继续打听消息,余刃直接把宁玥送了回去,亲眼看着她翻进二楼的窗户之后才装模作样的又在附近溜达了一会儿,等看到程文松等人陆陆续续回到客栈,才装作刚刚回来的样子也跟了进去。
几人聚在一起将消息又汇总一次,和之前一样,没有什么特别有用的信息,余刃这里知道的就已经算是最细致深入的了。
“也就是说,堤坝绝不是因为修缮不及时被冲毁的。”
“既然如此,那下一步要验证的就是修缮堤坝的材料有没有问题了”
甄大甄二前后说道。
众人点了点头,周老八忽又说了一句:“如果最后确定材料也没有问题呢?”
房中顿时陷入沉默,大家脸上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修缮不及时的可能被排除,材料有问题的可能也被排除,那么最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有人恶意挖开了堤坝,造成了这次水患,导致了一个城镇的覆灭,以及上万人的死亡。
如果说不及时修缮堤坝是懒惰之恶,使用残次材料是贪婪之恶,那蓄意挖开堤坝的……大概只能是魔鬼吧?
宁玥面色沉沉,指尖有些发凉,余刃在桌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现在在这里讨论这些可能性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用,很多事情还是要去查才行,于是一行人在这里休整一晚,第二日就离开了,直奔洛兴下游的埠隆。
相比起泰安,埠隆明显受到了水患的波及,而且受损不小。
但这里的百姓却坚韧而又团结,已经开始有序的进行灾后重建了。
余刃等人想伪装成劳力到这里来,所以一开始就特地换了破破烂烂的衣裳。
这个年代没有那么多方便的工具,灾后重建最需要的就是壮劳力,所以他们一行人十分吃香,在负责选人的官府小吏那里轻轻松松便通过了。
唯一一个有问题的就是宁玥,但是因为排在前面的齐玖他们说这是他们带出来的小兄弟,可以少给钱,小吏想了想便答应了。
宁玥虽然武艺不错,但到底是个女人,而且还未成年,力气活是干不太了的,便对那小吏说自己可以帮忙做账房。
小吏轻笑:“我们有账房,用不着你。”
“那我可以给他帮忙啊,”宁玥道,“我算数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