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经理这样说,店员们可炸开了锅,从未听说脂粉还能按着季节推出颜色款式的,一个个兴奋地跟小鸟似的,叽叽喳喳个不停。张领班也自愧不如:“经理实在是把女子的心思都给摸透了,又新鲜又别致,我们可是万万想不到的。”
“行了,大家都在一起做事,分什么你啊我的!”明夷拍了拍她的肩膀,勉励道:“好好干,明年给你们多分花红。”
大家出来做事无非是养家糊口,说得再漂亮都没有真金白银实用。生活有个奔头,从售货员到梳头娘子不免都更加卖力了几分。
魏五站在店门口见她不动声色就收服了满店的雇员,也是满脸佩服。等明夷回头,准备调整橱窗时被他吓了一跳:“你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待想起正事,魏五脸色不由严肃起来:“早上去堂口巡了一遍,倒得了些新消息。现在得空,我们楼上说话。”
陆明夷托他查的事,件件要紧。很是干脆地放下手上的活就去了三楼。如今的办公室在盛公子的高标准严要求下可是大不一样了,印花漆皮墙纸,胡桃木桌椅,天鹅绒沙发,连垫子都是羽毛的。可以说是自用舒适,待客体面。
刚一落座,魏五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家三小姐是不是又出事了?弟兄们按吩咐盯着孙晓倩,昨晚莫家好一阵热闹。”
“发现什么没有?”一听这个话题,陆明夷立即打起了精神。孙晓倩进了莫家,那就是在猛虎的爪上缠了绳索。要做什么、联系什么人都不如以往在四马路方便,自然也更容易露出马脚来。
“确实发现了一些事,”魏五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上头很潦草地记了一行地址。“那个大夫是孙晓倩贴身婢女去请的,仿佛是老相识了。从莫家出来以后他就去了这个地方,黄毛不识字,这是照着门牌描的。”
陆明夷接过来一看,上头写着吉祥街二十九号。真是奇怪,这个地址怎么会那么耳熟呢?明夷盯着那张纸,不由陷入了沉思。
“那位大夫进去没过一刻钟就出来了,出入都很当心,像是怕引人注目似的。”魏五继续说道:“那间宅子的主人我也查了,是……”
“沪北商会会长,柳生斌。”陆明夷的目光阴沉,咬着牙道出了答案。
这倒着实吓了魏五一跳,忙问:“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认识这人,还是你们家与他有生意上的来往……”
“我们两家素无来往,但我确实听说过他。”陆明夷冷笑了两声,天下的事真是无巧不成书。
还记得上辈子的最后一天,她去替新婚的杨家大小姐梳头,那栋新宅子可不就是吉祥街二十九号么。当时奶娘还特意提过,这栋房子是小姐舅舅的产业,因外甥女出家才特意让出来的。
杨太太的娘家姓柳,她的哥哥正是名噪一时的沪北商会会长。而让他声名远播的,恰恰是因为主持兴业银行破产后的重组案。
柳生斌……她在口中细细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他会是一切事件的幕后主使吗?如果是,他与陆家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
。如果不是,那么银行资产被接收,她从杨家后回去后就死于非命,包括他和孙晓倩之间的联系,都只是巧合吗?
前世今生,一张张面孔走马灯一样走过,各种各样的事件混杂在了一起,叫明夷只觉脑中嗡嗡作响。
“你没事吧?”魏五看她脸色有些不对,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有什么,你一并说了吧!”明夷用食指轻轻揉着太阳穴,好容易看见了一丝曙光,她该高兴才是。
魏五点了点头:“还有就是孙得胜那个债主,我们查下来是没有嫌疑的。倒是有个姓王的混混可疑,每回孙得胜去赌钱,他总要掺一脚。前些日子躲去了乡下,最近回来了,有人瞧见他去了孙干娘那里。”
好,很好,这一条藤都给连上了,陆明夷怒极反笑。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也不知道我家是作了什么孽,竟招了这么个对头,处心积虑地要害我们。我这就去见见这位刘会长,问出个缘由来我死也甘心了!”
魏五不料她的反应这样大,生怕激动之下还真找上门去,赶紧劝道:“你别激动啊!眼下没凭没据的,你去找人家能说什么呢?他不承认也就罢了,怕的是再起了防备,咱们岂不是前功尽弃。”
一句前功尽弃终于唤回了明夷的理智,她大口大口喘着气,一直以来压在心中的怨愤化作拳头狠狠捣在了柜门上。“你说得对……”
以前他能屡屡得手,不外是躲在暗处,自己无从防范的缘故。现在他已经失去了阴影的保护,那些诡计还能不能得逞,大家就要各凭手段了。
明夷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魏五则是看着她手上的伤口直抽冷气,赶着去取碘酒和棉花:“你别动,别动……再怎么生气也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啊!”
“我没事,待会包一下就好。”发泄完了,明夷又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的四小姐,这点伤算什么,能比得过家破人亡吗?“你再帮我个忙!”
“你说……”魏五嘴上应着,到底不放心,眼不错地盯着她,生怕一眼没看见又冒出什么惊人之举来。
明夷在沙发上找了个舒适的角度,端起早就冷了的茶呷了一口:“财政部杨次长来上海那天,有人曾在火车站发现过刺客的踪迹。你替我查一下,这件事跟柳生斌有没有关系,或者说跟他周围的人有没有关系?”
这年头敢提着脑袋干活的人虽多,但活儿做得漂亮的却只有那几个,其实好查。但人家反过来查你也容易,所以得想个法子不能惹人注目才行。魏五想了想,心中有了主意:“行,这事交给我了!”
柳生斌浮出水面后,明夷就时常在思考一个问题。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能表明前世是他谋害了大哥,陷害银行破产,乃至害死了自己;但这中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总做不了假。
那么问题来了,不管做什么事都得有个动机。他这样做是因为图谋陆家的财产,还是要对陆家的人赶尽杀绝呢?
因为伤了手,陆太太坚决不许女儿再去店里,必要她安安心心在家里休养几天。不仅吩咐厨房每天变着法地煲花生鸡脚,红烧蹄膀,还不知道打哪里弄了瓶蛤蚧人参酒。
陆明夷才被逼着吃了两日就开始坚决反抗起来:“我不过是破了点皮,再休息几天就连疤都看不见了!”
“小姑娘家家,非要闹着出去上班。上就上吧,还弄一身伤,看侬以后怎么嫁得出去!”陆太太一根指头戳着女儿的额角,简直恨铁不成钢。
明夷犹自不服气,嘟囔着:“不出去上班怎么能遇着你们心目中的好女婿……”
“那是你父亲说得高兴,我可还没发表意见呢!”
俩母女正在抬杠,细雨一头撞了进来,激动地嚷着:“小姐小姐,外头有位盛先生…找你……”
那一腔发现大新闻的热血在看见陆太太没好气的脸时,嘎然止沸。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露了一小脸的九爷,哈哈哈哈
第61章 事情闹大啦
陆明夷倒没想太多, 来就来了呗, 当即就吩咐细雨:“请他在客厅稍等,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没料陆太太不愿意了:“好不容易让你躺一会, 又不安分!”
她就是手蹭破了一层皮罢了, 难不成还得卧床修养,明夷故意道:“既然妈不许我挪动,那细雨你把盛先生请过来罢!”
陆太太的眼睛立即瞪得比茶盅还大:“你要死了!未婚女儿的闺房哪里能让一个男人随便进,别说你们还没怎么,就算是未婚夫妻也过于随便了!要是让你奶奶知道了,非把你关祠堂罚跪不可。”
“您确定?”先不说陆家的祠堂远在北平, 要是让老夫人知道她和盛继唐独处一室, 只怕得乐得蹦起来罢!
女儿如此快地认识到了祖母对面目, 实在把陆太太噎得够呛,干脆别过头对细雨说:“去回盛先生,就说小姐身体不舒服, 请他改日再来。”
原本好生生的一对鸳鸯,就这样硬是被拆开了, 细雨在心中大叹了一口气, 蔫蔫地应了。那委屈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不让她见情郎呢, 明夷不由暗笑,抱着母亲的胳膊就开始撒娇:“妈, 你这是跟我生气,还是跟客人生气呀?”
“我气的是你父亲, ”陆太太揉了揉女儿的头发,没好气道:“一把扇子就叫人收买了,成天在我耳朵边上说好话,打量我糊涂呢!”
“妈最英明了,爸在外头威风八面,可在家里还不是要听您的!”明夷一张嘴跟抹了蜜似的:“您看这样行不行?盛公子来找我想必是有要事,您先帮我招待一下,我换身衣裳打扮一下再过去。”
陆太太之前最忧心的就是没亲眼见过这位九爷,如今既然有现成的机会如何不愿意,只是嘴上还是要犟两句:“是你非让我去的,要是得罪了人我可不管……”
明夷一见松动,赶快再接再厉把她往门口推:“怎么会呢?您只管去,谁敢说我妈不是,我非锤扁了他不可!”
终于把母亲打发出门,明夷算是松了口气,一边打开柜子翻衣服边问道:“细雨,你看盛先生来时,神色态度如何?”
因为不必出门,所以随便挑件裙子即可。细雨帮着把新做几件旗袍一件件在床上铺开,随口答:“没什么呀,我看他一直笑嘻嘻的……不过小姐,你可得小心着些,我上来时见好些人偷偷围在门口看盛先生呢!尤其是三小姐的翠翘,整个人都呆了。”
说得好像你第一次见时没呆似的,明夷正想到这里,就见细雨拎着件浅蓝色绣茉莉花的旗袍贼兮兮地靠了过来:“小姐,你跟那位盛先生是不是早就私定终身了,那回在闸北……”
明夷一下捂住了她的嘴,夺过衣服来小声威胁道:“闸什么北?我何时去过,还是你什么时候去了?”
“呜呜呜……”细雨瞪着一双大眼睛,两只手拱在一起晃来晃去地求饶,明夷才放开手,她赶紧表明:“是我糊涂了,什么闸北,没有的事……”
这还差不多,明夷又瞥了她一眼,抖了抖手中的旗袍:“就穿这件吧!”
“小姐好眼光,这件旗袍的颜色淡雅,和小姐你的气质最是相配!”细雨极其狗腿地凑了上去,笑得要多谄媚就有多谄媚。
总算把自己收拾得能见人了,陆明夷移步小客厅,刚到门口就听见一阵笑。
“你听这声音,是太太么?”明夷指着那道房门,颇有些惊讶地看着细雨。陆太太可是大家闺秀,向来讲究一个笑不露齿,行不动裙,何时有过这样放肆的时候。细雨也大为不解,两人就这样面面相觑着。
倒是金香闻声出来把本就虚掩着的门给打开了:“四小姐来了,快请……”
不出主仆俩所料,里头正是一派其乐融融的场景。陆太太与盛继唐一上一下坐着,两人都面带笑容。尤其是陆太太,目光中透着无限慈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亲儿子呢!
虽说一向知道盛九爷手段了得,可就这么一会就能把挑剔的母亲给哄得这么高兴,明夷真想当场给他写个服字。
“妈,在聊什么呢?”明夷一边走过去挽着母亲的胳膊撒娇,一边不动声色地瞪了眼那位少爷。
盛继唐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向陆太太拱了拱手:“伯母,晚辈有个不情之请,想单独与四小姐聊两句。晚辈也知道这不合规矩……”
他还没说完呢,陆太太就扳起了脸来。明夷心里咯噔一声,这位大哥到底在干什么,有什么事不能约她去满庭芳,非跑来她家说。
正在明夷准备打圆场时,陆太太已经开口了:“你这孩子,年纪轻轻的怎么思想比我还老旧。如今都讲维新,讲进步;若是事事拘泥于旧规矩,政府首先就不能请女职员了,男女混学的学堂也要关门,岂不是开历史的倒车?”
头一回从母亲口中一气听到那么多新名词,明夷简直就惊了:“妈,我都不知道您的思想这么进步呢?”
“你父亲成天宣传新思想,我能没进步么?”陆太太一转头又笑得无比和蔼:“我先带下人们出去,你们尽管说话。待会就在家里吃饭,厨子特意新学了溜肝尖和爆炒羊肉。你也是打北平过来的,应该吃得惯吧?”
“多蒙伯母爱护,我吃饭并不挑什么口味,入乡随俗就好!”盛继唐站了起来,态度温煦,实在是个翩翩公子。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陆太太边笑边往外走,细雨本想再赖一会,却硬是被金香给拽走了,还很贴心地把门给关好了。
眼见清场完成,陆四小姐很不客气道:“九爷,你这是给我妈灌了什么迷汤?就这一会功夫就成自家人了。”
“你没听那句俗语么?丈母娘瞧女婿,越看越满意。更何况像我这样一表人才,伯母岂有不满意的道理。”盛继唐也很老实,只是这答案不免叫对方磨起牙来。
“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赶紧说罢!再晚一点,只怕从我祖母到门房,都要借故到小客厅来走一圈!”明夷往椅子上一靠,漫不经心地说着。
盛九爷是很干脆的人,说话也不喜欢拐弯抹角,当即道:“我来找你商量一下订婚的日期,照理说这样的日子应该卜一卜。不过我想世伯是留过洋的,想必也不会太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我也问过了陆老道,他说下月十五是花朝,大吉大利。要是你不反对,不如就定在那一天!至于仪式……”
“等等……”因为他说得实在太理所当然,陆明夷一时听愣了,好容易才找回了自个的舌头。“你说什么?订婚?你跟我订婚?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其实陆明夷心里很明白,按照盛少爷的脾气,他是不会没事来逗自己玩的。想了半天又加了个问题:“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不过就是整个北平城都知道我们即将订婚了,大家都等着看热闹呢!总不好让人趁兴而来,败兴而归吧!”盛继唐的语气很是平淡风清,听着的人可没法跟着静下心来。
亏得陆明夷手上没什么东西,否则以她手抖的频率,粉身碎骨已经算是最轻的下场了。“北平?”
好,很好,这能是谁干的呢?她连脑子都不需要动了,一股怒火从脚心直窜头顶:“我是前世欠了她的,还是我爸欠了她的?年年拿着钱让他们在北平吃喝玩乐养戏子,这还不够,非得把孙女都卖干净了,好再往那无底洞填!”
骂了两句不过瘾,陆明夷四下打量着有什么东西能摔着出气,却被盛继唐拦住了:“斗彩瓷方,虾趣图,整黄杨根木雕……这房里的东西先不说贵贱,都是你父亲的心头好,你就手下留情罢!”
“你说的是真是假,当真北平城都传遍了?”既然不让砸东西,明夷只得在房里转着圈,猛一下刹住又问道。
“假的,”没等她缓过一口气来,盛继唐又继续说道:“只不过是官僚富商的圈子里人尽皆知而已,你要问路边的乞丐,应该还是有人不知道。”
这跟传遍全城也没什么区别了呀?明夷不由泄气地一下坐在椅子上:“我四叔到底是闯了什么祸,要这样硬扯上盛家的虎皮做大旗?”
“见微知著,恐怕这样的事老太太不止干过一回了吧!”虽是自己的事情,盛继唐倒是一点不着急。“你四叔跟北平交通厅司长的小舅子抢粉头,打断了人家一条腿。如今司长府已经放出话来,要么你四叔自断双腿赔罪,要么就打官司要他坐牢。因此你四叔着急跟段秘书长家攀亲,好压制住对方。眼下又得了我这么一位助力,岂有不好好宣扬的道理。我祖母、嫡母、叔叔都已经拍了电报来问,若不是路途遥远,只怕杀也杀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祖母的助攻初现神威,一下子就把明夷给整懵了,请问剧本是这样的吗?
第62章 那就这样罢
事到如今, 明夷实在不知道盛继唐是怎么面带笑容说出这些来的, 反正她是哭都快哭不出来了。“本来是为了打发我奶奶,没想到把你家的那几位尊神都给惊动了, 就算我们现在登报撇清关系也来不及了吧?”
“干嘛要撇清关系?”想比陆明夷那副丧气模样, 盛继唐可真是淡定得很了:“我们相识也有一段时日了,我又拜见过了你家人。既然已经有了传言,咱们订婚就是了。你不必担心费用,虽说我手头没私房,可我祖母是最要脸面的。盛家这一辈就我一个男丁了,订婚宴要是办得不够盛大, 她宁可一头碰死。”
不是, 她什么时候说过费用的问题?这个比钱要严重多了好吧!陆明夷只觉得自己脑子都快不够用了:“你没事吧, 大家都传我们订婚,我们就要订婚。要是传你杀人呢?你还真去大街上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