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把目光投向那座高墙,陆明夷摇摇欲坠。
第87章 送上门的肉票
话说到这个份上, 明夷反而不着急了。她扶着墙站了一会, 耳朵总算不再嗡嗡直响:“说说吧,怎么回事?从头开始……”
陆明夷自觉很是平和, 可黄毛、老刀看向她的眼光却是充满了忧虑, 如同在看一个随时会暴起伤人的精神病患。
魏五也有些担心,却明白此时不是打马虎眼的时候,赶紧半蹲下身子,开始低声讲述今天发生的故事:“早上你出去了一趟,我接了个电话,半天没声音。开始还以为是线路出故障了, 后来接二连三的响, 我就留心了。去电话局一查, 原来是盛公馆的号码。”
盛家的房子说来气派,通共只有一个哑仆伺候,盛继唐管他叫老唐。陆明夷微微眯起了眼:“难怪我回来时不见你人, 去盛家了?”
“是啊,心里总是有些放不下。”魏五叹了口气:“老唐一见到我就急得团团转, 他手里拿着张条子, 里头包着块石头,看样子是从外头丢进来。上头只有四个字, 九爷有难。我想着别管是不是恶作剧,总得把人找到再说。结果老唐只会认字, 不会写字。我又看不懂他连比带划的意思,最后还是他引着我一路到了陆家。老唐不会说话, 门房却是话多得很,我仗着脸熟就向他打听情况。他说陆老爷新得了幅好画,所以请九爷去鉴赏。刚好三小姐一家也回来,大家说了一会话,有人送了张请帖来,就全都出门了。”
明夷的手攥紧了又放开,来回踱了两步,突然问道:“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门房的老孙头仗着是二姨太的亲戚,平常说话确实不防头,但也不至于把客人送的帖子给你看吧?”
说到这个,魏五不免有些心虚,搓了搓手:“那个……你别见怪啊!我听他一说,觉得有些不对,再回去找你又怕来不及。我就趁门房不备…我就潜进屋子里把那张帖子偷出来了,我就是想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行了,我知道了!”陆明夷一个手势就阻止了他的絮絮叨叨,这些细枝末节对于她来说完全不重要。“那上面说的什么?”
魏五赶紧从怀里取出了一张双开面的大红洒金贴:“你自己看吧!”
“良辅吾兄大鉴,尤记初次见面,君如巍巍青松,光风霁月,观之令人忘俗。一别经年,你我虽同在上海商界,却不得亲近,憾甚。岂料近日因令嫒家中事,致你我两家之姓喧嚣于市井,见诸于报端,实在非小弟之愿。其中种种误会,一言难以道尽。如蒙良辅兄不弃,请于今日十一点携全家至舍下做客,当面释冤解结,弟扫榻以待。”
陆明夷一边念,一边忍不住把帖子的角给揉作一团:“口口声声称兄道弟,说的真是比唱得好听!”又疑惑着,父亲何以如此不设防?
好不好听还在其次,关键这帖子写得斯文,一群人也就只有魏五明白几分,其他人就满头雾水了。黄毛怯生生地伸了个手问道:“那个……都说得甚?”
魏五很是紧张地瞥了眼明夷,尽可能简短道:“就是柳会长请陆老爷全家去做客,当面解释误会。”
“咳…就这点事,至于写那么老长……”黄毛刚笑了两声,被疤脸一胳膊肘撞在了肋骨上,果断闭了嘴。
眼下咳不是嬉笑的时候,魏五忍不住也狠瞪了黄毛一眼,在陆明夷面前态度却有多软放多软:“按之前九爷的猜测,柳会长应该急着对孙晓倩下手才是。怎么会无端端请陆家去赴宴呢!我当时觉得奇怪,就叫了兄弟们赶来了柳宅。谁料外头看上去一般无恙,越往里头越是戒备森严。我躲过了几个暗哨,发现人都聚在花园的敞轩,门口有人把守着,倒像被扣住了。我在边上听了半天壁角,有一句听得最清楚,同归于尽!”
说到这里,魏五顿了顿:“按理说,要动刀动枪都是咱们爷们的事,不该把女眷扯进来。但你不是一般女子,这里头又都是你的至亲,我要是擅自做主,怕你以后会埋怨我!所以思来想去,这个主意还是得你来拿!”
“谢谢!”明夷忽然长吁一口气,注视着魏五,郑重揖了一下:“你我认识虽不久,我却把你当作肝胆相照的朋友。谢谢你站在我的立场考虑,也谢谢你一直在帮我!”
这句话陆明夷是极认真的,她与魏五之间,除去前世的纠葛,本就是场交易。一个付出金钱,一个提供消息。但一路走到现在,魏五对她的帮忙已经超出了金钱能买到的范围。这对本就没有多少朋友的陆明夷而言,是极其珍贵的。
魏五被她这乍然一谢给谢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的言外之意,这是不想让他再掺合了?
“不用谢……我们这些人啊都是在家乡过不下去,到上海滩混口饭吃。带眼睛的,都把我们当脚底的泥看。难得遇上了你这么个贵人,大家才算有了盼头。前些天总门还嘉奖了咱们堂口呢!这都是托你的福,替你办事是应当应份的!”
他一面说,其他人都跟着点头。风门干的是打探消息,买卖情报的营生,比不得那些刀口舔血的买卖,钱来得快。自从陆明夷与他们搭上线,旁的不说,日常花用却是尽够的。这些汉子虽是粗人,平日也去茶馆听水浒和小五义,知道一个义字怎么写。
越是如此,陆明夷越是过意不去:“这次不比寻常,那个柳生斌是有些势力的。如今情况不明,我又不好找警察厅求助。万一为我的事连累了你们……”
黄毛年纪小,好冲动,第一个就站出来拍了胸脯:“陆小姐你一个女流都不怕,咱们这群带把的怕什么,传出去没的让人耻笑……”
话没说完,又挨了老刀一掌,哎哟就喊了出来。老刀发现拍重了,挺不好意思地给他揉了两下:“是啊是啊……我嘴笨,说不出那许多弯弯绕。可眼下的局面凶险着哩,这姓柳的不是好人,咱要是不帮你,谁还能帮你咧!”
“没错,俗话说得好,养兵百日,用在一时!”
“屁!什么百日,明明就是千日。”
“你个熊玩意还敢吼老子,咱跟陆小姐认识哪里有千日啊!”
这群汉子说着说着就骂了起来,甚至还动起了手。明明粗鲁得很,看在明夷眼中却只觉得可爱可敬。她也没旁的好报答,便抱了抱拳:“多谢诸位弟兄,今日之恩明夷记在心里了。”
非常时期,魏五也不多礼:“闲话就不说了,这姓柳的怕是疯了,既然把陆老爷诓过来,只怕不能善了。咱们还是速战速决,我这就带几个兄弟进去伺机救人,万一我失了风……”
“我跟你进去!”明夷很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别急着驳我,先听我说完。我一直想不通柳生斌到底为什么处心积虑要害我家,如今是个好机会。他不光是恨我父亲,而是想斩草除根,如今漏了我,想必正是遗憾的时候。既然如此,我正大光明地上门,听听他到底怎么说。”
魏五还没说话,黄毛就先跺着脚道:“使不得,好容易漏网的鱼哪有自己撞上去的,这不是找死!”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老刀都无语了,本想再给他来一下的手,挥到一半改扶着额头蹲地上。
明夷把手腕上一只芙蓉晶镯子褪了下来:“别急,有你的活。你跑得快,一刻钟后我们还没出来,你就拿着这镯子去巡捕房,就说我被绑架了。闹得越大越好,他们自然要来看个究竟。”
“为啥现在不去?”黄毛一手接过镯子,傻傻地发问道。
疤脸忍不住了,替老刀给他来了记狠的:“你个瘪犊子,现在把警察招来,姓柳的被逼急了,撕票咋个办!”又对魏五和明夷道:“你们且放心去,若是情况不对就吹声哨子,我们一起冲进去。”
魏五想了想:“浑水才好摸鱼,要是不行就放把火!”
大家都是在街面上混的,平日也没少打过包抄揍过对头,三两下定了接应计策,明夷与魏五一同向着那道朱漆大门走去。
门房问过姓名,一路领着两人往里走去。这个地方,明夷上辈子曾走过一遭。只见草木扶苏,郁郁葱葱,亭台楼阁,色色别致,与前世的记忆分毫不差。只是少了那些新婚的布置,显得寂寥许多。
花园里有一处荷塘,敞轩就建在上头。四面挂着湘妃竹帘,放下是静室,卷上就能做湖心亭,端的匠心独运。
门房走过去与桥头两个大汉低语两声,帘子就被打了起来。露出挤挤挨挨的人,上首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贵客临门,柳某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
第88章 来啊,同归于尽啊
这就是她两世的对头了, 明夷暗暗思忖道。按照魏五提供的消息, 柳生斌与陆老爷同年,可不知为什么, 看起来却老了不止二十岁。
她的眼睛向四面扫了一圈, 果然全家人都聚齐了,排场简直如年夜饭一般。陆老爷和陆太太一边,下面是大哥大嫂,对面是两位姨太和两位姐姐,盛继唐排在最末。
父亲是一贯的威严,母亲见着自己进来时似乎有些着急, 硬是被丈夫拦住了。其他人的脸色都有些仓皇, 唯有两人不同。大哥眉梢带着愤慨, 而她的未婚夫似乎事不关己般冷漠。角落里,莫太太死死抓住儿子的胳膊不放,离着陆家人有一丈远。
明夷先安抚地看向父母家人, 又与盛继唐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才向柳会长行了个礼:“还请您见谅, 今日我是不请自来了。不过既然陆家人都在, 想来会长不介意多我一个才是。”
“过门都是客,随便坐罢!我刚才正与你父亲叙旧, 正说到第一回 见面的情景。都是同学少年,又是风华正茂, 真真历历在目啊!”柳生斌虽生得老态龙钟,唯有一双眼目光电转, 锐利非常,叫人不敢生出半点轻忽之心。
魏五不敢走远,默默立在陆明夷身后。陆四小姐拣了张酸枝木雕花圆凳坐下,很是从容闲适的模样:“我年纪小,从未听家父说起过这段渊源,趁这机会正好长长见识。”
比起瑟瑟发抖的羊羔,或者撒泼耍赖的泼妇,有理有节的女子,显然让柳生斌很是欣赏:“好,有故事当有好酒相佐,把我珍藏的那坛女儿红拿来,我们边饮边谈。”
柳家治家想必很是严格,发话不到半刻,下人拿来的除了酒,还有四碟下酒菜。分别是茴香豆,苔条花生,糟鹅掌,酱牛肉。
酒确是陈年佳酿,一打开就有浓烈芳香传来,小菜是临时整治的,却也洁净可口。桌上放了小小的两个青瓷酒杯,中间盛开着一朵荷花。
柳生斌一边倒酒,一边说:“这个杯子,见过么?”
这话问得有些好笑,陆明夷又不是小家小户出身,什么稀罕物件没见过:“此杯只可盛七分,如果倒满了则涓滴不剩。一则多饮伤身,二则警示世人凡事当有节制,不可过于贪心,所以叫作公道杯。”
“没错,这就是此杯的来历。你既然解释得清楚,想必也知道公道杯中多以龙头为装饰,知道这个杯子为什么用了荷花么?”那个须发苍苍的老者轻抚着瓷杯,神情是那样温柔,看得明夷不由在心中打了个颤。
那样缱绻多情的目光,绝对不是在思念父母亲人。那应该是一个女子,曾经叫他求之不得,辗转反侧。那这个女子,会跟眼下的局面有关系吗?明夷不由再度看向了盛继唐。
周遭一片寂静,柳生斌已经自顾自说起来了:“因为这对杯子是我亲手烧的,从捏胚、到上釉,再入窑。我曾失败过上百次,最终制作出了这一对荷花公道杯,原是为了送给阿菡做结婚礼物的。”
菡萏就是荷花,陆明夷突然感觉到了一丝辛酸。谁不曾青春,谁不曾年少,谁又不曾有过一段故事。陆老爷突然咳嗽起来,陆太太一脸心焦地替他拍着背,却半天不曾平息。
柳生斌痴痴地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似乎沉浸在旧日的岁月中不得解脱:“阿菡人如其名,就如荷花一样高雅,亭亭玉立。那时我不过是个去北平求学的乡巴佬,而她却是翰林家的小姐,最是清贵不过。我只敢在角落里看着她,如果她的目光偶尔投映在我身上,我就能高兴半天。”
他举起杯子,自嘲笑着一饮而尽:“其实我从未奢望过能得到她,特别在知道她自小就定下了婚约以后。”
顺着他的目光,明夷看到的是父亲的表情,有了然,有怅惘,更有一丝追忆。
“她的未婚夫与她家境相当,仪表堂堂,学业更是出色。他们是那样登对,叫人生不出一丝嫉妒来。本来我以为阿菡会这样幸福地度过一生的,如果是这样,我必定会默默祝福她。我的情意就像这公道杯中的酒,永远不会斟满,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可是没想到,一切都改变了,就在那个男人考上了公派留学生后。”
说到这里,柳生斌的手重重地砸在了桌上,杯盘随之震落,满地狼藉。他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陆良辅,你这个伪君子,当着你妻子,姨太太,儿女的面,你敢不敢把当年做过的事说一遍?”
“怨不得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你嘴上说得多么好听,追求自由平等,反对包办婚姻。混账透顶的东西……阿菡究竟有哪点对不住你,你竟然狠心让老虔婆上门退亲,这对一个大家闺秀是何等样的侮辱?你知不知道她父亲是怎样骂她,她母亲是如何地嫌她不中用。怪她讨不了婆家欢心,玷污了门楣。是你让她在一天天的等待中心生绝望,是你害死了她!”
那些沉在心湖之底的恩怨,经过近三十年的发酵腐败,就算褪去了血肉,仍有累累白骨。一旦翻腾上水面,直叫人不寒而栗。
柳生斌一边嘶吼着,一边用手直指向陆老爷。他的表情无比狰狞,与方才那个温文尔雅的老者完全判若两人。
所有人都吓得傻了,宜人姐妹俩抱成一团,二姨太只顾着低头不知道念念有词些什么。倒是陆益谦血气方刚,想替父亲辩解两句,只是刚站起来就被陆老爷拦住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拦在了陆家人与柳生斌的中间:“如果这就是你给我判的罪,我无话可说。确是我对不住羡菡,你要杀要剐都可以,但罪不及妻儿……”
“凭什么……你说不及就不及了?”柳生斌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状若疯癫地晃着:“那阿菡呢?她自杀的时候不过十八岁,方家人恨她不争气,草席一卷就丢去了城外。我想找回她的尸骨,可是那里有一大群的乌鸦和野狗……”
说到恨处,柳生斌一脚就把陆老爷踹翻在地,又狠狠补了几脚,边踢边道:“你呢?你照旧娶妻生子,照旧各国逍遥。是苍天无眼,否则早该落个雷下来劈死你,免得脏了我的手!”
见父亲受难,陆益谦的眼都红了,当场就要冲上来,却被一干护院给硬架住了,连盛继唐和魏五都被盯得动弹不得。
柳生斌的脚力其实不重,但踏在身上却是难言的侮辱,陆老爷早就把这些都置于度外,咬着牙道:“我偿一条命给你!放过我的妻子儿女……她们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今天有多少人看着我们一家踏入的柳府,你觉得自己能逃得脱么?”
他不提这个还好,柳生斌从咬牙切齿突然就变成了仰天大笑:“好哇,我一个人换你们一家子,我赚了呀!来啊,大家同归于尽啊!”
明夷听不下去了,跟疯子是没有道理好讲的。她往前走了两步,巧妙地挡住了父亲:“柳会长,今天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我也想问两句。买凶在火车站伏击我大哥,借着孙得胜陷害信业银行,派孙晓倩去祸害莫家。这些事,都是你做的,对吧?”
有些事明夷跟盛继唐还有魏五都捋过好几遍了,奈何陆益谦是头一回听说啊,当场惊得声都变调了:“什么火车站,什么伏击,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陆明夷随便挥了挥手:“就是上次杨次长来上海的时候,你本来不是要去接他么。”
不光是陆益谦,陆太太也惊了,要不是那天女儿被绑票,她也不会把儿子叫回来……原来,早在那时就有人打自家主意了。想明白这些,她的身子不由一软,幸亏黎婉扶得快:“妈……”
且不论这些事后诸葛亮如何,柳生斌却是十分高兴的:“好哇,好……看来你查得很清楚。对,死算什么,我要让陆良辅先饱尝一番丧子之痛,再从银行入手,毁掉他的事业。最后,让他看着自己疼爱的女儿饱受痛苦折磨,这才趁我的愿。”
“可惜,这个计划不大顺利。每到关键的时候,总有一只手拨乱了我的布局……”柳生斌一边说,一边把怀疑的眼光投向了明夷,可他立刻又高兴了起来:“不过都不要紧,虽然过程曲折了一些,可大家还是聚在一处了。陆良辅,这里站着的都是你的至亲,我会一个个杀掉他们。先是女婿,再是女儿,儿媳,儿子……你不要急,我这辈子不娶妻不生子,算尽了机关,等白了头发,就是为了这一天。等把他们的血都放干,我再和你一起下去见阿菡……”
第89章 如果还有明天
柳生斌的嗓门并不高, 一字一字说得格外清楚, 仿佛从血中沥出,尤带腥风。再配上他所描述的恐怖场景, 就算神经坚韧如陆明夷, 也有些支撑不住。更别说那些本就胆小的妇孺,只是这回先崩溃的却不是二姨太,而是她的好亲家。
“柳会长,我冤呐!”原本一直蜷缩在角落的莫太太哭喊着,边向他脚边爬去。“我们跟陆家虽然是亲家,但完全不知道他们干过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否则我们早就退婚了。都是佳人那个小贱人……她…她一心攀附, 我儿子又心软, 糊里糊涂就被算计了呀。您放心,我回头就休了她,这样的媳妇我们莫家是绝不能要的, 您一定要相信我呀!”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真是闻者伤心, 可惜柳会长却不为所动:“不必了, 再过一会,你和儿子儿媳就会在黄泉团聚。休不休妻都是一回事, 一家人总要齐齐整整的才好。”
莫家桢向来胆小,又听得说先杀女婿云云, 眼前登时就是一黑,连体面都顾不得了, 连声大喊道:“妈,我不想死,救我,救我呀……”
“别怕,妈在呢!”莫太太一面安抚儿子,一面又苦苦哀求道:“柳会长,莫家与您无冤无仇,只求您放孩子一条生路罢!只要您答应,我一定让他在城隍庙给您立长生禄位,早晚三炷香叩拜。”
这就是做母亲的一片心了,明夷不禁叹了口气,其实莫太太是个颇有几分小聪明的人。只是再聪明的人,在生死之前,总也难免犯糊涂。其实她内心何尝不知道,就算为着灭口,她母子二人今天也难出这道大门,只是不试试总不死心而已。
然而莫太太的哭诉却似乎打开了一道阀门,一阵沉默着的陆太太硬是挣开了儿媳的手,笔直向柳生斌跪下。
“妈……”“妈你这是做什么?”“缪贞……”
明夷一时说不出话来,母亲虽然是妇道人家,骨头却最硬。当初父亲去世,那些债主碍着颜面也不好逼得太紧。如果当时母亲装装可怜,向记者们哭诉几次,是能保住些财产的,至少不至于被人从大宅赶出去。可她却拖着病体,变卖了所有能卖的东西,也不肯失掉父亲所创下的信用。
她是书香人家教出来的女儿,外表柔顺,内在却比谁都要骄傲。可现在她居然跪下了,在仇人面前……明夷的心不由作痛起来:“妈,你就算求他也没有用的,他策划了那么久,做到这个地步,这里所有人他都不会放过的。”
可陆太太却像没有听见女儿说的话一样,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她的神情那样庄严,如同在寺庙拜谒。“柳会长,你与我丈夫的往事我不大清楚。不过我是信佛的人,佛说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來,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善恶变化,追逐所生,道路不同,会见无期。那位阿菡姑娘如此美丽善良,必然得往西天乐土。而你手染鲜血,必然坠入阿鼻地狱,又谈何死后相见呢?”
若说旁的,柳生斌必然是听不进去,甚至还要讥笑一番的。可陆太太说的话正是他一直所想,阿菡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她若不配去佛土,便没有人配了。“那以你的意思怎么样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