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事是他们理亏,她家里还有一个弟弟,论理只有一个孩子的家庭才不用送去乡下当知青,大院里面也有家里几个孩子,或多或少的送了一两个孩子去乡下了。她能待在城里,也是凭着省城的大伯出了力,江州实在太小了,市里的领导们很多时候需要仰仗省城的大伯,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默认她留下。
默认是默认,要是被人捅出来,他们可不会背后帮忙遮掩,不趁你病要你命就很算很好了,董明月的父母跟她在房间里面谈了一夜,第二天董父就去找了人,把她安排到机械厂当了一个小小的办事员。
要说不委屈那是假的,本来要去大学镀层金,学成归来进到政府单位,晋升都比一般人快,可是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
到机械厂上班总比去乡下要强百倍千倍啊,董明月擦干眼泪,精神抖擞的去上班了,她就不信在机械厂会出不了头。
短短几年时间,她就从办事员升职为办公室主任了,仿佛如有神助。要说一点也没借助家里的关系那是不可能的,从小到大的耳濡目染,家里有条件不用,那是真傻。
董明月自身条件出色,也会做人,虽然有看碟子下菜的意思,但让她看中巴结的人感受到的都是春风般的温暖,再加上家里使劲,坐稳办公室主任的职位后,现在一心想要更上一层楼,想从机械厂转到政府机构。
以上这些让她一向自视甚高,特别是机械厂也没什么出挑的女职工。
元旦文艺汇演那天,她也报了一个节目,也是歌唱节目。在杨晓卉她们没有上场前,她的节目得到了台下观众热烈的掌声,还没等她卸完妆,杨晓卉的节目上场了,听到外面发自真心的赞美声和雷鸣般的掌声,跟之前敷衍着应付着的掌声完全不同,那些是看在她父母,她大伯的面子才会鼓掌,她其实自己也知道唱的很业余。
知道是知道,但是这样被下面子,董明月是第一次,本来心就比针眼大,从来都是顺风顺水的一路走过,突然就被人比下去了,那种落差感一般人是想象不到的。
再加上杨晓卉因为汇演汇演声名鹊起,每当听到领导们谈论元旦汇演,总会提起那个让人惊艳的杨晓卉,没几个人记得她也上台表演了,这能不让她恨的牙痒痒啊。不然换作以前的她怎么会把一个小小的临时工放在眼里。
就算这个临时工转正了,那也是个车间女工,她们档次可不一样。
所以女人心眼就是小啊,因为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记恨,千万记得不要随便得罪女人,有时候在你看来根本不算事的事,或者早已经忘记的事情,在她们看来那可是奇耻大辱,记在心里念念不忘。
杨晓卉美美得睡了一觉,在床铺上盘腿坐了起来,精神还有点迷糊着。
突然问道一股浓郁复古的香味,那种熟悉的香味,对了,是雪花膏。她顿时精神一振,难道是有新的乘客进来了吗,她探出头往下看了看。
新乘客没发现,倒是看见董明月一手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红色塑料镜子照来照去,一手拿着一管口红在涂抹,嘴唇涂抹得鲜红鲜红的,好像是吃了死孩子一样。
她这是脑子被驴踢了吧,现在可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她们坐的车厢虽然有窗户,开着窗会有风吹进来,可实际因为车厢封闭,没有通风装置也没空调,里面还是很闷热,她就是热的睡不着了才起来的。
这会儿画好妆脱妆了还能随时补一补,等会儿出去一趟,回来都要成大花脸了。如今的化妆品可不是以后的那些号称防水一流的化妆品,无论运动,下雨,哭泣都不会花,都还是美美的。
不过杨晓卉就新奇的瞅了瞅,才懒地提醒她,反正她们关系又不好,至于说得罪办公室主任会不会影响到工作,一线车间和坐办公室的天然就存在敌视,再加上这个时代进了厂就是稳稳的铁饭碗,她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厂里边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斤斤计较。
看了几眼后,杨晓卉就没有兴趣了,她对这些个落后几十年的化妆品不感兴趣,怎么说她也是收集数量众多名牌化妆品的人啊,再加上董明月也没化成天仙样,原来长什么样,妆后顶多脸白点,嘴红点,眉毛黑点,没意思的很。
她本来以为这种时代先锋总会有一两样拿的出手的手艺吧,好吧,她的强项不是化妆。
下铺的董明月早就发现那个车间女工在偷偷摸摸得看自己化妆了,心中很是得意洋洋,这种一看就知道家里条件不好的女工肯定没见过她这些时髦新奇的化妆品,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这些江州可买不到,里面大部分都是大伯母从省城给她带的。
她一边摆弄床上的化妆品,一边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化妆,本来只是因为脸色不好想着化点妆让脸色看起来好看点,没想到这一笔一划的,化着就划过头了。
董明月还不知道自己这样一翻的动作,杨晓卉实际上根本没有分心关注,她完全是自己在演独角戏,唯一的观众根本没搭理她。
要是让她知道了,还不得吐口血啊。要不是为了让车间女工看着她高超的化妆技巧和时髦的化妆品,她用的找这样费心费力吗。
和一个讨厌自己的人同处在一个车厢里是什么感受,杨晓卉可以回答你,如芒刺在背,她这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董明月就会第一时间抬起那张粉刷的跟墙一样白的脸,明晃晃的看过来,好像她在做什么鬼祟的事情一样。
第一次被她那么盯着看时,杨晓卉还没用得被吓了一跳,她没想到之前还没这么白的脸现在涂的惨白惨白的,看着真的很像僵尸啊。
后面习惯了,她看她的,自己想做什么该做什么都做着,理她干嘛,又不会吃了自己。
感到肚子有点饿了,杨晓卉拉开行李袋做掩饰,从空间里面拿出两个饭盒,打开里面分别是鸡蛋饼和熟鸡蛋。
她先是掏出湿手帕擦擦手,然后拿起一张鸡蛋饼要送到嘴里。就听到下铺董明月的嘀咕声,声音不大,但是她还是听得到的。
“没素质的土冒。”还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扇着风。
哟,这位大姐看来是嫌弃鸡蛋饼的味道了,她就有素质了?她还没有嫌弃董明月刚才那些个乱七八糟化妆品的浓郁气味呢!
杨晓卉就是不搭理她,自顾自的吃着不说,还边吃边故意探头出来,在她面前咀嚼着,看她气的脸越发白了,心里痛快的不得了。
最后把董明月成功气出了车厢,推门声推得刺啦响。杨晓卉才把吃了一半的鸡蛋饼收到盒饭里,她胃口一向小,再加上在火车上也没什么胃口,刚才就是为了气她,其实早就饱了。
现在车厢就她一人,落的个清静,太舒坦了。
第31章
董明月出了车厢, 气冲冲地朝吴锦生那边的车厢去了,她觉得自己一个知识分子办公室主任不能自降身份跟这种没有文化的车间女工计较, 她大人有大量,不去理她,看她还仗着什么狂。
也不知道吴锦生为什么要带这个女工一起去广交会,难道凭那张漂亮的脸蛋, 采购商看她长得漂亮, 就会给机械厂下订单吗,天大的笑话!后来, 董明月啪啪打脸了。
扬起手腕,瞅了下手表,差不多到了午饭的点了, 这会儿过去可以跟领导们一起吃个饭, 顺便联络联络感情, 董明月心里暗暗想着。
这姑娘纯粹就一官迷, 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跟领导套近乎,拉关系。
其实她还耍了个心眼, 杨晓卉这种没有出过差的小白,是不知道厂里派人出差都会先预支一部分钱票给他们在路上花销, 毕竟这个时候谁家也不富裕, 出一趟门,路上的吃喝住, 哪样不花钱啊, 厂里这样做可以解除他们的后顾之忧。
可杨晓卉不知道, 杨一山觉得跟着领导出去,可能有人都安排好了,也没有特意跟她说这个,就让她跟在领导后面让干啥干啥。
这边小周刚推开车厢门,就看见一个白晃晃的脸突兀的出现在他眼前,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是董明月后,连忙侧身让她进来。
董明月隐秘得翻了个白眼,觉得小周一点也不上道,看她来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人啊,还当着厂长的秘书呢,一点眼力见也没有。不过他毕竟是厂长的贴身人,能不得罪还是别得罪,就怕在背后给她打个小报告,影响她在吴锦生心里的印象就不好了。
吴锦生和赵科长讨论广交会的细节流程,怎么做才能让他们厂的五金配件更引人注意,虽然他们都明白广交会以轻工业和农副产品为主,他们厂先天不足,但是可以后天努力补足啊。
不闯闯怎么知道这条路闯不出去呢。
正说到兴头上呢,一个侧身无意中就瞅见个惨白着脸,嘴唇鲜红的女人悄无声息得站在他身边。
在车厢这样又闷又热的环境下,吴锦生浑身的汗毛都起来了,虽然他是无神主义的信奉者,可不是还有一句宁可信其有无可信其无的老话。
他还算是冷静,顶多额头冒冷汗,赵科长就比较夸张了,看见身边这个女人尖叫一声,捂着胸口撕拉撕拉抽冷气。
“厂长,赵科长。”董明月委屈极了,她到底是干什么了,一个两个怕成这样,虽然她长得不是很漂亮,也没有这样吓人吧。
看她用那张脸摆出委屈可怜的表情,赵科长觉得自己才是真委屈,好端端坐着呢,祸从天降,都快被她吓尿了。还好他身体健康,没有心脏病,没听说人吓人,吓死人啊。
赵科长别看一幅壮实大老爷们的长相看着很能吓唬人,其实他啊,最胆小了,怕鬼怪,家里有个什么事情,都是他爱人冲到前头保护他的。
“小董,你这是要干啥啊,我老赵都快被你吓出心脏病了?你要是真看我不顺眼就直接跟我说,别拿这个吓人啊……”
赵科长脾气臭,可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劈头盖脸就说了董明月一顿。
别人会看在她父母,伯父的面上对她轻轻放过,他才不会呢。反正这辈子大概也只能在业务科科长岗位上干到退休了,不是他不想更上一层楼,可一没有高学历,二没有关系,想爬也爬不上去。
所以他不怕董明月的父母使坏,再说政府单位也不能随意插手企业的运作,要不然不就乱套了吗。
董明月被他机关枪一样劈里啪啦说的脸涨的通红,垂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真想一拳打过去让他闭上这臭嘴。以前她就听同事提过,业务科的赵科长脾气大嘴臭,能不惹他最好不要惹。
可这姑娘也能屈能伸,低着头调整了一下情绪,抬起头讨好的对着赵科长笑,“赵科长,是我的不是,惊吓到你了,你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跟我计较。”
虽然董明月还是没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了,还是要先道歉,这是一个态度,你得让别人感受到诚意。
她都这样诚恳了,如果赵科长还斤斤计较,别人会说他仗着自己资格老欺负小辈,名声不好啊。赵科长就算还有满腹的不满意,也只能暂时先压在心里了。
吴锦生适时的出来打圆场了,“老赵啊,这事小董不是故意的,作为老前辈我们帮助她们这些年轻人。小董啊,赵科长是真的被你吓的够呛啊,你也要理解一下他,连我也被吓了一大跳。”
现在连厂长都出面了,他们更要握手言和了,至于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等小周提着盒饭回车厢的时候,这里边已经看不出来刚才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了,都凑在一起讨论广交会呢。
“哎,小董,小杨呢?”吴锦生接过小周递过来的盒饭,突然想起来还没看见杨晓卉,转头问董明月。
“厂长,小杨她啊,早就吃了。”这话里有话呢,董明月点出了杨晓卉不懂规矩,厂领导还没吃饭呢,自己就先吃了,没有组织没纪律。
杨晓卉一个没有这种集体生活经验的人,又哪里会知道这里面的弯弯道道,被董明月的阳谋陷害了。
吴锦生摆摆手,不在意,“她一个小姑娘,没想到这么多,可以理解的,年纪还小嘛,可以慢慢教。小董,待会儿回去把盒饭给小杨带回去,她带的那点东西填饱肚子还是不够的。”
他看杨晓卉就知道,就是一单纯的小姑娘,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一见便知。有时候身边围着都是整天琢磨着你心里想法的人,偶尔来一个心思透明通彻的人,会报以一定的善意好感。
董明月偷鸡不着蚀把米,心里呕死了,本来是希望吴锦生听了她的小报告,对杨晓卉的感官会差下来,没想到他根本就不在意,云淡风轻地就过去了,还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不友爱小同志。
到了吃饭的时候果然被杨晓卉说中了,董明月的脸上的妆开始花了,额头,鼻尖不住出汗,她拿出手帕擦,擦的脸上的粉斑斑驳驳,比刚才更加一言难尽,倒人胃口。
也难为吴锦生他们对着她面不改色地吃完饭。
回了车厢,董明月把盒饭扔到对面的床铺上,里面的汁水撒了些在床单上,把洁白的床单弄脏了。
杨晓卉躺在床上继续装死,不想搭理她。这姑娘就是一个□□,一点就爆,特别针对自己,她就不行她会对其他人这样。
等从下面传来一声高昂尖锐的惊叫时,杨晓卉翻了个身向下看,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鬼喊鬼叫的,扰人清静。
董明月拿着镜子的手在颤抖,她原来是想补点妆的,天热妆容比平时更加容易脱,没想看到镜子里那个妆容一塌糊涂的女人,她不敢相信那人就是自己,再一想到顶着这张脸她从这边车厢走到吴锦生那边,再回来,一路上有多少人看到了,她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赵科长受到惊吓了,她也被自己吓到了。
然后精神彻底崩溃的董明月发出了尖叫声,这是她人生中最丢脸,羞耻的一天了。
等发泄完情绪稍微平静下来后,董明月就认定是杨晓卉的错,她化成这样了,为什么不提醒一下呢。
董明月牙齿咬得咯咯响,大声叫,“你是不是早发现了,是成心要看我出丑!”
杨晓卉撂下眼皮,上下打量了一下,怼她,“哎,董主任,我还真不知道你脸挺大的呀。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看你出丑啊,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我好端端的干嘛要这么做啊,话可不能上牙碰下唇,张嘴就来,说话可要负责任的。”
“不是最好,量你也没有这个胆!”董明月咬牙说道。
“是啊,我的胆子最小了,可不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你放心。”杨晓卉又躺回床上了。
吴厂长他们绝对被眼屎蒙蔽了眼睛,这就是他们眼里单纯的小姑娘,牙尖嘴利的不要不要的,连一向能说会道的自己都被比下去了。
董明月恶狠狠地盯着她,如果眼睛能喷火,杨晓卉大概早就被熊熊大火给烧死了。虽然她并不是很在意董明月,也不乐意这人什么事也不做,一直盯着自己。
杨晓卉转转眼珠子,探头对下铺的董明月真诚地说,“董主任,脸上不难受吗?妆都花成这个样子了,我是不怕的,就是待会儿有新乘客上来,看到你脸这样,我怕吓到别人就不好了,你说是吗?”
说完还笑眯眯的,一副真心为她好的样子。
装,真会装,董明月气的浑身发抖,一个劲的跟自己说,我是知识女性,不要跟这种没素质没文化的女工计较,有失身份,静下心,静下心。
可她怎么能平静的下来,一看到杨晓卉似笑非笑像看傻帽一样的神情看自己,董明月就冷静不下来啊。
“谢谢你的关心。”董明月撇着气说着,然后下床要出去,刚拉开门,想到了什么,“小杨啊,床上那盒饭食吴厂长专门让我给你带回来的,我们都知道你家条件不好,要多吃点,不要浪费了,以后可没机会吃到了。”
本以为杨晓卉听着这拐弯抹角的话,会生气。可她左看右看,对方脸上一点生气的表情也没有,还是带着笑,仿佛说的不是她一样。
“恩,我会好好吃的,谢谢董主任关心。”
看到董明月出去了,杨晓卉爬着床栏下床,看到下铺的床单上面沾染的深色汁水,深深觉得董明月才是那个最没素质的人,说一套做一套玩的溜溜的,值得她学习。
后面的一天两夜里,她们互相不打扰,保持暂时的和平。
火车哐噔哐噔的终于到了羊城火车站,下火车的时候董明月精神萎靡,狼狈不堪,感觉自己浑身散发着酸臭味。
天这么热,两天没洗澡这也是难免的,吴锦生他们三个男人也是一样。
可是杨晓卉就不一样,神清气爽跟他们形成鲜明对比,吴锦生直感慨年轻就是好,体力好,恢复快。
一行人坐着车到了招待所,已经是晚饭的时间了,他们吃完饭,各自回房去洗漱。吴锦生一人一个房,赵科长和小周一个房,剩余的两位女同志一个房间。
轮流着洗好澡了,吴锦生就召集他们一起开会了,除开杨晓卉,商讨广交会事宜,其实他们现在讨论出个花,理论跟实际还是有差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