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口气,心里因为觉得麻烦而有点烦躁。
董喜双刚在西站送走了父母和姐姐,妈妈和姐姐哭哭啼啼的,爸爸也用手抹眼睛,弄得他情绪也有点低落,下了地铁往学校走的时候还在走神,萧骏的车从后面来,没什么声音,没留神被刮到了书包带子,一下子被带了个大跟头。
他懵了一会儿,没顾得上摔得疼,爬起来先去摸眼镜,黑漆漆的摸来摸去摸不到,有个人蹲在他面前,抓住他的手,把眼镜放进了他手里。
一根眼镜腿要断不断地翻折着,董喜双有点懊恼,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人。太黑了,对方又背着灯光,只能看出是个很高的年轻人,看不清面容。
那人双手扶他两只手臂出声问道:“觉得怎么样?能动吗?”
他的声音低沉清冽,磁得仿佛某种低音乐器,让董喜双想起高中时半夜偷听的广播里那个情感节目的男主播。
两只手臂被他握住的地方传来温热坚定的触感。
董喜双无端觉得心旌摇荡了下,才被身上的疼唤醒神智。
因为摔得五体投地,膝盖和手掌都磨破了,沙辣辣地疼,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借着对方的力站起来,鞠了一躬说:“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不小心碰到你的车,真是对不起!”
正打算伸手掏钱包的萧骏愣住了,心里想这是什么套路。
对方是个十分瘦小的男生,鞠躬的样子很诚恳。
萧骏瞬间有点内疚,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不好意思,他的声音柔和下来:
“不,应该道歉的是我,我离人行道太近了。你有哪里受伤吗,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董喜双两手拼命摆:“不用不用,就是擦破点皮儿,不是啥大事。”
他从特斯拉的后视镜上拿下来自己的背包,低头看看,举着冲萧骏一笑:“你看,就是这块裂开了,缝一下就行了。”
夜色里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是那笑容的憨直却透过一口整齐的白牙齿表现得很明显。萧骏被他天然可爱的反应逗到了,不由得也微笑了一下,说:“那你要去哪,我送你吧。”
男孩左右环顾了一下,挠了挠头问:“那个,我想去p大,记得是这条路来着,但是没看到门啊。”
萧骏惊讶了一瞬,这男生个子小小的,充满稚气,还以为是个初中生,没想到已经是p大的学生了。
“你走过了,”萧骏指指方向,“西二门就在你身后不远,我送你进去吧。”
董喜双摇头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走就行。”
他把自己那个刮得破破烂烂的旧书包抱在怀里,再对着萧骏鞠了个躬说:“不好意思啊,那我走了。”
萧骏看着那瘦小的稍微有点跛着脚的背影,心念一动叫住了他。
他几步走到小男生面前,在身上摸了一张名片递过去:“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如果过后有哪里不舒服,请一定联系我。”
董喜双捏着名片发愣,这个人散发着踏实而温柔的感觉,就是太客气了。
他看着萧骏高大的背影心想。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萧 骏:“你……到底是炮灰攻还是炮灰受啊……”
纪念琪:(嫌弃脸)“你的想象力这么有限啊!我就不能是个别的身份了?”
第2章 公主抱
一两天的功夫寝室里三个人就熟了,叙过年庚,是鲁鹏涛最大,董喜双最小。
黎昕上铺那张床一直没人来,学校发的备品也没拆封,就那么搁在床垫上。
董喜双去学院参加新生见面会,见了导师和同学,元培的学生不像其他院系基本一个宿舍的都是同院或同专业,吃住学都在一起,他们不分班,都是各选各的课,因此交往并不紧密。董喜双没有住本院的宿舍,与大家的交际就更少了。
他从小生活在农村,长这么大头一回出县城就进了京,就不说外面了,学校已经大得让他眼花缭乱,这几天都跟在鲁鹏涛和黎昕后面逛校园,蹭人家师兄师姐的讲解,还拿个小本子认认真真记笔记:学一的肘子,燕南的牛肉面,嗯,农园有家乡菜……
他个子小,又黑,穿着打扮土的出格,走在路上都引人侧目,然而性格十分讨喜,质朴单纯,别人逗他也不生气,一逗一个笑,宿舍里两个人都很喜欢他,带小弟似的去哪都叫着他一起。
开学一周后新生们坐上大巴,被拉到西边山里的军营准备军训。
八人间的营房,董喜双他们和隔壁的503分在一起,除了他,大家都是光华的,男生们很容易打成一片,宿舍的房门大敞着,走廊里大家串来串去,试穿刚领回来的迷彩服和胶鞋。
房间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别的宿舍的人过来凑热闹,“怎么了?笑什么呢?”
鲁鹏涛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握着董喜双的脖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黎昕傻了哈哈哈……他去抓小双的背心,发现抓不起来哈哈哈哈……”
问的人看了一眼也开始哈哈大笑。
原来小双换衣服的时候脱光了上身,黎昕近视,又没细看,只觉得他的背心十分的白,而且弹性很好,紧紧贴合着细细的腰,就上前去抓,一面问:“你这背心倒是不错,哪儿买的?”
他抓了一手的滑腻,也把小双抓得一激灵。这才发现他根本没穿背心,那只是背心下本来的肤色。
大家笑完黎昕瞎又去笑董喜双,从没见过有人没等军训就已经晒成了这效果,白的地方白得似凝脂,越发衬得黑的地方黑得像焦炭。
有人边笑边问:“你这是怎么晒得啊,怎么晒得这么匀称?”
小双从包里拿了个一式一样的干净背心穿在身上,看他们笑得弯腰又捶床的也在笑:“考完试给家里割麦子晒得,田里日头可毒,俺们全家都这样。”
萧骏背着包踩着欢声笑语走进来,寝室里立刻静默了一瞬,新生见面会上他的自我介绍很简短,然而容貌气质实在太出众,难免令人印象深刻,有人开口打招呼:
“哎!萧骏来了!”
“萧哥!”
萧骏点头,跟伸手的几个人击了下掌。
鲁鹏涛过去跟他撞了下拳头,“原来我们宿舍老也不来那个是你呀!我是应用经济的鲁鹏涛。”
萧骏点头:“你好。”
他把包扔在上铺的床上,环顾了一下,跟眼熟的都打了招呼,然后就发现了站在里边的一个矮个子男生。
那男生套着个松垮垮的迷彩服,抓着两边衣襟还没来得及系扣子,乱蓬蓬且过长的头发和一副模模糊糊的大眼镜遮住了大半个脸,只露出半张的嘴看起来好像在发愣。
董喜双在以后的日子里常常会偷偷摸摸地去回想这一天,以至于很多年过去了,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但是这一刻的所有细节,都还栩栩如生。
萧骏的容光仿佛实体一般照亮了董喜双镜片后的双眼。
这个人长得太……太……
他在心里找了半天的形容词,好看,帅,英俊,这些词都好像太单薄了,不只是五官和身材的完美,这人的神态动作自带着特有的沉稳和潇洒,还有举手投足间散发的自信的气韵,让他的心跳忽悠停顿了下之后,失速地鼓动起来。
其实那天萧骏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宿舍又朝北,是不可能有光的,可不知为什么小双总觉得那天萧骏是披着光进来的,唰得一下就照进了他的眼睛和心里。
鲁鹏涛看董喜双在发愣,有点理解,新生见面会那天他们也是被震住过的。
他拍了一把董喜双的肩膀替他介绍说:“这是董喜双,咱们宿舍的老幺,不过不是光华的,是元培的。”
萧骏点了点头,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伸手过来:“你好。我是萧骏。”
董喜双傻呆呆如梦似幻地伸出手去握了一下,对方的手修长宽大,对比自己汗津津的手掌显得干燥而温暖,让他想起了那晚被人托着双臂低声询问时,心里一荡的感觉。
是他吧,是他吗?被自己收在钱包里那张淡金色的名片上,带着点珠光的深蓝色凹下去印着两个字:萧骏。
隐约记得背面写了两个看上去很厉害的公司的名字,总不至于是跟自己一样大的学生吧?
可是身形和声音,这么好听声音是不会被错认的,董喜双张了张嘴,没等他说出什么,萧骏已经回身去整理行李了。
他没有认出我,董喜双回想那晚虽然短暂然而令他回味悠长的偶遇,心里有一点点失落。
晚上的誓师大会结束后,第二天就正式开始军训了。
早上五点四十分起床号吹响的时候大家都睡得正香,首夜的卧谈总是容易过于兴奋,董喜双昨晚一直在走神,并没怎么参与话题,不知为什么他老觉得心里像塞了一团鹅毛,痒的烦躁,让他失眠了半宿。
跟其他几人一样,他缩在被子里蠕动着,半梦半醒间挣扎不起来。
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肩头的被子,萧骏充满磁性的声音低声叫他:“起来吧,出操了。”
董喜双像被只手捏了一把心脏,忽悠一下血涌上头,一下子就清醒了。他坐起身来看,萧骏已经穿戴整齐,帽子别在肩头的肩章扣上,正挨个床的叫大家起来。
他真厉害,董喜双心想,明明大家睡得差不多晚,他却这么早就能起来。
学生们乱哄哄地在熹微的晨光里整队,董喜双站在最后一排的末尾,旁边女生队伍里打头的比他高一个头还多,裤管和衣袖挽了好几个卷才将合身,明明扣子也都系好了,但是衣服太肥,显得臃肿不堪。而萧骏正相反,站在第一排排头,质料和剪裁都烂得一比的迷彩服穿在谁身上都难免矬几个级别,却被他愣是撑出一股英武非凡的味道。
早操不算很辛苦,总教讲了讲话,站了一会儿军姿就结束了。
教官喊了声解散,人流哗得就散开来,鲁鹏涛跟黎昕拉着小双食堂跑,他回头去看,已经没了萧骏的身影。
早操后的食堂里人满为患,经过一早上操练,大家都有点蔫蔫的。
董喜双端着餐盘站在座位旁四处看,黎昕在后面催他:“看什么呢小双,坐啊。”
董喜双哦了一声坐下来,边吃着饭边不死心地看周围,鲁鹏涛歪着头瞧他:“找谁呢?馒头塞鼻子里了。”
董喜双控制不住自己总是透过人群去搜索萧骏的身影,一两天的时间就已经熟练到能从服装一模一样林立的男生中准确地捕捉到正确的那一个。
太好找了,无论是站是坐,是行走还是跑跳,萧骏都比所有学生更像一个军人,哪怕大家累得已经东倒西歪,他的腰背依然挺得笔直而自然,肩膀非常的宽阔舒展,下颌自然收束,深邃英俊的眉眼被迷彩帽的帽檐遮住了,反而突出了下半部脸刚硬优美的线条。
董喜双发现很多女生跟自己一样会盯着萧骏看,只不过她们比自己胆子大,结成一伙一伙地大声讨论他,在他被挑出来示范军姿的时候一起发出压抑的尖叫。
休息的时候大家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聊天,天太热了,操场边的一排水龙头那聚满了洗脸洗手的人,萧骏正挽高了袖口往健硕的手臂上冲凉水。
董喜双抱着膝盖看女生们状似无意地围在他身边,等他洗完抢着递上手绢和纸巾。
鲁鹏涛叹口气,酸酸地说:“男性公敌啊,有萧骏在我看我这四年也没脱单的可能了。”
萧骏面冷,气场一向生人勿近,但依然挡不住狂蜂浪蝶,一到休息就有人抢着送水送零食。他的拒绝不能说不礼貌,但十分冷淡。来碰钉子的却一波接着一波,络绎不绝。
黎昕点点头:“不过输给萧哥我是心服口服的。”
萧骏平日里话不多,表情也少,性子虽然冷,却是个十分有责任感且细心的人,每天早上在起床号吹响之前就已经洗漱穿戴好了,像个大家长一样把每个人拍醒,叫大家起来。
休息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靠在树上,帽子拉下来遮住脸,很少参与大家的聊天。平时宿舍里也很少能见到他,大家吃过晚饭回来,发现他已经洗完澡在阳台上晾衣服了,晚上聚在一起打游戏聊天吃零食他也不在,一直到熄灯之后才回来。
别人都以为他就是这样沉稳冷淡的性子,只有董喜双不知道为什么,总能从他没有表情的脸上读到很多复杂而负面的情绪。
说也奇怪,董喜双一路单纯着长大,高中时出了名的书呆子,这个呆倒不是指别的,就是不会读脸色读空气,别人的话弯子拐大点就听不懂,就只能直球来直球去。
到了萧骏这儿却不知怎么就开窍了,不但无师自通,还天赋异禀。
这天晚上董喜双多喝了一晚蛋汤,半夜忍不住要起来上厕所,薄薄的淡绿色窗帘不遮光,宿舍里并不太黑,他从枕头底下摸了眼镜架上,趿拉着拖鞋轻手轻脚地往门口走,发现萧骏的床是空着的,不由得一愣。
上完厕所他站在走廊里发了一会儿呆,走廊里黑黢黢静悄悄,只有消防指示灯亮着绿幽幽的光,走廊尽头的消防安全门半掩着,董喜双直觉地走过去,隔着门上窄窄的玻璃,看到了外面的人。
萧骏黑发黑t恤,整个人都融在夜色里,背对着门坐在铁皮楼梯上,正在翻看手机,屏幕的光映照着上方袅袅的烟雾。
他换了个姿势,把手机扣在旁边,嘴边的烟头亮了很久,然后两只手撑在身后,抬头冲着夜空吐出了一团长长的烟雾。
董喜双站在门里面,像无意间窥破了别人刻意隐藏的秘密一样,心里震撼得无以复加。
萧骏的背影散发出的落寞与悲怆感染了他,让他心里泛起一阵陌生而强烈的情绪,似酸似苦,分不清是同情还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