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终于能睁开眼,入眼就是一片艳丽的红。
红帐子,红囍字,龙凤呈祥的大红被面,更不要提房间里四处安放的红灯罩、红灯笼,一派喜气洋洋。
有一瞬间,陆安还以为自己死了,这是家里在办喜丧呢
他娘哭的一双眼都是红的像兔子,看他睁开眼,尖叫一声扑上来,“儿啊儿啊”搂着他的脖子叫唤不住,眼泪沾了他一脸黏答答。
叫陆安犹觉不可思议的居然是大哥就杵在他床边,他已经有一年半未见大哥的面,此下一见着,只觉惊喜,更是心下惊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死了,连在军校的大哥都赶回来给他奔丧。
却听他娘哭哭啼啼:“儿啊,你可算睁开眼了,老天保佑!菩萨保佑!苍天有眼!你能熬过这一关,娘定要吃三年的素来还媳妇的恩,为你们小两口祈福……”
陆安听着听着琢磨着有点不对味,小两口?谁啊?
就见大哥上前一步,扶起娘亲,面上也是欣喜:“娘,你看安仔醒了,这江神医可是说了,只要安仔这回能醒过来,就无大碍。况且弟妹进门,这喜看来是冲的极好,再好好调养上一阵子,安仔定是生龙活虎和以前一样。”
陆安瞅着自家大哥有点发愣。
弟妹?进门?冲喜???!!!
陆安再四处打量一番,心里顿时发毛,脑子里一通乱麻,刚张嘴费力吐了一字:“我……”
就见一个小影子一阵风似得从门口那刮过来,一下就刮到了他的床头。
有个清脆的童声响彻耳边:“二表哥,你醒了???!!”
陆安定睛一看,原来是姑母家的阿斐表弟,时年正值9岁,小男孩一双黑溜溜滴眼,一双生的极好的眉,一张嘴门牙豁了俩,笑起来却没心没肺的,看着很是精气神。
“二表哥,这回你可得谢我!”
陆安浑身乏力,却是看见表弟总是欢喜,于是轻声问:“哦?你要我谢你什么?”
阿斐表弟噗嗤一乐,唇边两个酒窝深深的陷下去,一阵风似的噔噔噔又奔了出去。
就听得他在门口叫了两声:“过来啊!过来!”
外面的阳光很盛,陆安就瞧见门帘一掀,好像有碎金子就这么洒进来一地,阿斐手里拽了一个小人儿,正使劲往他床头边靠近。
那是一个7、8岁的小姑娘,穿了一身繁琐的大红衣服,红袄红裤红鞋子,头上扎的头绳都是红的,衬的她一张小圆脸白的就像陆老爷珍藏在多宝阁的白瓷盘子,她低着头,有些怯生生的,月牙似地眉下一双黑黝黝的眼,不敢看人,却又好奇的抬头飞速扫过一眼,又赶紧低下去。
阿斐拽着她的小手,把她拉到陆安床头,两个小人儿并肩站在一起,就像年画上的童男童女般可喜。
“看!二表哥!”阿斐表弟十分得意,把小姑娘使劲往他眼前推。
“这就是你的新媳妇,是我抱着大公鸡帮二表哥你拜堂娶回来的!”
第二章铜镜
第二章铜镜
这是陆安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小新娘。
小新娘长的很是萌萌哒,雪白粉嫩的一团,就像那羊脂玉上浮动着的一抹红釉,打扮的又格外的红彤彤,一眼看过去份外讨喜。陆安这孩子心性是个善的,虽是为家里幺子,但并不怎得恃宠而骄,反倒比起爽朗的大哥,是个偏斯文的性子,这种性子的人一般都好说话,只不过难交心。所以陆安第一眼看到自己小妻子,也觉得小姑娘花团锦簇的一个,很是喜人,不过再一想,这是自己已经“过门”的妻,还是自己在病重昏迷之时,表弟抱着大公鸡替自己拜堂娶进门的……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这么多年的书可算都白读了,到头来自己果然是一颗封建礼教的毒瘤!
小新娘很勉强的朝他望过一眼,想来是九死一生的夫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脸色实在不大怎么好看,也就只看了这么一眼,她就使劲朝阿斐身后去躲。阿斐笑她,拿指头戳她的脸,她被逗的没法,这才对着阿斐露出一丝孩子样的笑模样出来,就是小嘴一咧开,还豁着一颗牙……陆安忍不住扶了扶额,立马的就忧心起来:一个牙都没长全的娃,就这么被老天爷丢给了他,日后吃喝拉撒他是不是得全权负责一直到死?
陆安这孩子别的长处没大有,最大的长处就是个懂进退的。现已如此,木已成舟,他觉得再蹦跶也蹦跶不出个毛,再作天作地也不可能逆转现状,况且他大病初愈,实在也蹦跶不动作不起来,所以干脆就这样了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来日方长,那些都再长计议去罢。
于是他朝自己的小新娘招了招手,他娘也赶紧拽了他媳妇儿往他手边推:“芃儿,快来见过你相公。”
阿杰已有眼色从桌上端了一盘糕点靠过来,陆安用帕子掂了块糕塞到小新娘手中,十分和颜悦色:“这屋里病气重,你和阿斐去外面玩。等我病好了,带你们上街去买兔儿爷。”
就听阿斐表弟一声欢呼,跑过来一手拿了糕一手拽了自个表嫂,边还跟人家眉飞色舞:“我早就说过二表哥人最好了,你还不信,这回信了吧?!走走走,我这就带你去后院筐小鱼喂乌龟。”
两个孩子手牵手而去,自己那小新娘临末了又回头望了他一眼,这一眼倒不怯了,倒是含了几分好奇。
陆安冲她笑了笑。
就见小姑娘突然红了小脸,低去了头,乌黑的辫梢在门帘那轻轻一晃,便没了踪影。
陆安倒去床上,浑然不知道该说啥,他才16,还是个少年心性,虽说有些少年老成,但总归也还是个半大孩子,他娘和大哥又上前好好体恤宽慰了他一番,他娘直说他这番波折定是大坎已过,这命中注定的贵人已在家坐镇,往下一准的否极泰来。他日后一定平安坦荡康健无忧,父母甚慰!
陆安有点哭笑不得,却也是只能尽力往好的地方去想。
最起码,爹娘顺心安心,也算是他最大的孝顺了。
陆安这天在临窗的书案那写字,他这回的病果然如人家所说,否极泰来,身子恢复的十二分的速度,也就月余的功夫已经不用喝药了。只是他心心念着自己日后还得复学,所以功课一刻不敢落下,念完了国学就看物理,看完的物理就练大字
只是在他的纸笔旁边还摆了一副文房四宝,纸上的大字写的还算工整,但一看就是小孩手笔,嫩生生的,不过写的还算干净。那是出自芃儿,也就是他小新娘的手笔,陆安这两天一直在检查她的功课,每天定要在她在自己跟前写满十副大字,他满意点头了才会放她去和阿斐玩儿。
陆安对自己这已经过门的小媳妇儿没什么太多想法。
反正他日后定还是要出去继续念书的,念完京师的学堂,他还有留洋继续深造的打算,自己上面还有大哥,继承家业有人顶着,他一早就决定索性任性自由的去过活。
可人算不如天算,现在被老天爷早早扔了个“媳妇”给他,他自觉对这孩子有愧,也不敢说能负责她一生,日后的事日后再说,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好好待她,教她念书识字,现在是新社会,女人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只能依附于男人,很多聪颖的女生书读的比男人还好……
他不敢说自己在奢望些什么,总之别的先别想,先凑合过眼前再说。
结果他检查了小媳妇儿的学业才发现,芃儿虽才8岁,却是已开蒙三年了,基本的字都认得,算数也学过,只是年纪还尚小,很多东西学的还懵懵懂懂。所以陆安就和爹娘说了,让她和阿斐表弟一起去念学堂,然后每天下学后,他都要检查她的功课,还要求她和自己一样练习大字。
今天这十副字写的也还凑合,陆安点过头后,芃儿却并没有像平时那样跑出去,而是在他房里东摸摸西摸摸的蘑菇。
陆安就问:“平日就像放了羊一样,怎么今个倒磨蹭了?”
小媳妇捏着衣角小声:“今天阿斐回老太太家。”
原来阿斐表弟今天是和姑母回了祖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