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面色铁青,哆嗦的唇渐渐显出苍白之色,夏姜芙轻笑一声,“老夫人顺顺气吧,你这时候死了,两个孙子赶不回来呢!”
顾泊远宽她心说顾越泽在东境日子轻松,真要轻松仗早打完了,怎么现在都没听到率兵回京的消息?而顾越涵南下,情形不知如何呢,以老夫人讲排场的劲儿,哪儿忍受得了灵前少了两孙子。
不得不说,夏姜芙和嬷嬷真挺了解老夫人的,国公府老夫人过世后老夫人就整日噩梦不断,不是梦见被她害死的人,而是担忧她死后不能风光大葬,更是梦见自己死后孤零零的埋在郊外无人问津的画面。
她和老侯爷感情不和,到了底下不知如何,若活着的人再不给她撑腰,她和孤魂野鬼有何两样?
人上了年纪,对身后事就看得格外重,她啊,现在最怕的就是死了没人上香,外人会笑话她算计一辈子死后守灵的人都没什么人。
所以她还不能死,她要多活几年,孙子们成亲,曾孙们出世,府里热热闹闹的多好?况且以她的年纪,死了也不算喜丧......
心思百转千回,压在心口的石头突然消失了,再看夏姜芙怡然自得的神情,她咬牙道,“你放心,你要我死我偏不死。”
夏姜芙挑了挑眉,一脸满不在乎,老夫人最看不惯她云淡风轻的模样,明明心肝比谁都黑,脸蛋看上去比谁都无辜。
老夫人缓了缓心气,低低道,“你和李氏交好我就懒得说,怎么和苏氏也情同姐妹,玲珑尚且你容不下,这苏氏你就看得过去?”
老夫人存心挑拨二人关系,毫无隐瞒的将当年事儿给说了,“苏氏容貌温顺,性情乖巧,我啊将她接进府当儿媳妇养着,只待泊远赈灾回来就把二人亲事提上议程,不料生了你这种变故......”
嬷嬷提着茶壶进屋,听到老夫人的话,眉心跳了跳,拿眼神小心翼翼瞄夏姜芙,对老夫人,她真的是没话说了。
夏姜芙比划了个喝茶的动作,嬷嬷回过神,轻轻掂起茶几上的茶杯,为夏姜芙倒了一杯,递到夏姜芙身边,“夫人尝尝,可还是以前那样的味儿?”
泡茶的间隙,她认真思索了遍夏姜芙对她的态度,老实说,不想则以,一想她才惊觉,论气度气量,夏姜芙比老夫人好相处多了。
她在颜枫院侍奉的几年,不是没仗着老夫人撑腰做过越矩的事,夏姜芙似乎从没发过脾气,几位少爷的不满她看在眼里,夏姜芙却无动于衷,什么都由着她。
细细想来,她真的是......狗仗人势......
老夫人以为会从夏姜芙从容的脸上看到丝裂痕,然而等她说得口干舌燥夏姜芙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一杯茶见底,旁边的嬷嬷立马接过茶杯满上,比茶楼的小二还殷勤。
老夫人咳了咳发干的嗓子,没个好气道,“我渴了。”
嬷嬷一怔,转身招门外的丫鬟为老夫人泡杯茶,气得老夫人蹬床,“你手里的茶我不能喝了是不是?”
嬷嬷委屈,“夫人好花茶,您不是钟爱普洱吗?”
老夫人:“......”屁股一撅,掀起毯子就盖住脑袋,声音翁翁的,“滚,都给我滚去颜枫院算了。”
这话老夫人时常挂在嘴边,嬷嬷习以为常了,夏姜芙喝了两杯茶,和嬷嬷闲聊几句就走了,至于床上的老夫人,谁管她高兴还是不高兴。
“太医说老夫人得的是心病,侯爷劝您来是想激发老夫人斗志,她怎么......”跟个孩子似的不懂事呢,秋翠道。
夏姜芙将话本子递过去,不以为然道,“有些人就是这样,只顾自己心情好不好,哪儿管别人,走吧,任务完成了,你去侯爷跟前领赏去。”
多年夫妻,顾泊远什么目的她还是清楚的,顾泊远不说破,是想给老夫人留些面子而已,她就不信顾泊远不知道老夫人心病是啥。
秋翠讪讪一笑,“凡事都瞒不过夫人。”
回到颜枫院,三兄弟已经停止了讨论,安静的围桃树蹲着,屁股上结的疤开始脱落,瘙痒不止,顾越白和顾越武还好,两人好面子,顶多磨蹭椅子止痒,顾越流放得开,椅子,桌子,门框,梁柱,哪儿痒往哪儿磨蹭,有时懒得动,直接上手抓屁股。
见三人养着树上桃子发呆,夏姜芙打趣,“是不是嘴馋了?”
顾越流摇摇头,他们是在琢磨多年后娶不着媳妇生不出娃这满树的桃子怎么办?就三人合力分析,他们娶不着媳妇的原因极有可能是短命,毕竟嘛,沾夏姜芙的光,想嫁给他们的姑娘数不胜数,只要夏姜芙表露那么点意思,侯门的说亲的门槛都会被踩破,既然这样为何菩萨还有那样的提示呢。
那就是他们四兄弟,有人还没成亲就死了,人都不在了,自然没有媳妇肯进府了。
为了此事,三人又绞尽脑汁运用生平所学推敲了番,他们四人真要死人的话,顾越泽最有可能,他人在边关,生死难说,顾越流排第二,因为他常常乱跑,容易遇着坏人。
相较而言,往返翰林院和侯府的双胞胎死亡几率就小很多。
故而,听到夏姜芙声音,顾越流搓了搓发红的眼,他才十四岁,正值活蹦乱跳的年纪,不想死啊。
夏姜芙没看出三人反常,过两日就是老王爷出殡的日子,宁婉静怀有身孕不宜参加,但可以去侯府别庄住些日子,她得去心湖院看看宁婉静,顺便问问还有没有什么行李遗漏了。
老王爷出殡是大事,满朝文武官员都来了,太后和皇上也在随行之列,给足了顺亲王府脸面,坟墓修在树林里,外观富丽堂皇,气势巍峨,男官女眷分开磕头上香,以品阶排先后秩序,夏姜芙因为要安顿宁婉静,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她们了,她便和秦臻臻站在最末排队。
不凑巧的,她们前边站着的是靠十几辆马车香蜡纸钱赚足人眼球的塞婉,夏姜芙对塞婉的印象还停在黑皮肤小眼睛衣着普通的阶段,眨眼瞧着塞婉公主换了张脸,她一时没认出来。
还是塞婉认出她,娇羞的颔首见礼她才反应过来。
不知塞婉在脸上抹了多少面粉腮红,皮肤白里透红,唇色娇艳,配上件素净的衣衫,不说话,还真有点小家碧玉的感觉。
“塞婉公主?你真是塞婉公主?”这话好像有些看不起人,夏姜芙又改了口,“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待,塞婉公主这么一打扮,还真漂亮了很多。”
前边排队的夫人小姐们听了这话,不约而同转过头来,一看是夏姜芙,又心跳如雷转过身去,双手紧着胸口衣襟,有些不敢相信,有生之年,竟能近距离的瞻仰侯夫人姿容。
不得不说,侯夫人保养得真好,皮肤紧致细腻,依稀能看到脸上属于少女独有的绒毛,眼眸清澈明亮,气韵脱俗,真好看!
太后寻着夏姜芙而来,注意到某些夫人小姐面露激动喜悦,板着脸轻咳了声,前边顺亲王悲痛伤心,后边笑不可止,像什么话?何况老王爷墓前,严肃些才是对老王爷的敬重。
沉浸在夏姜芙保养之道的众夫人回过神,一脸忐忑的低下头去,心想:她们到夏姜芙的年纪能维持那般美貌就心满意足了。
多么骄奢的愿望哪!
太后要知道众人心中所想,一定会说:吹,继续吹,给我将夏姜芙往天上吹,吹走了我重重有赏。
夏姜芙顶多不显年纪,哪儿有众人夸赞的那般漂亮?
至少,在太后眼里,夏姜芙顶多日子顺遂,身段保持得不错,至于美貌嘛,确实有那么一两分,但没有众人形容得夸张。
再漂亮又如何,死了还不是一副皮骨?
塞婉还想和夏姜芙套套近乎呢,过年到现在,她去其他府里做客不是没遇到适龄的男子,但她总升不出对顾越武的那种情愫,卖胭脂的时候,她打听了不少关于顾越武的事,哪怕已经听过了再次从别人嘴里听起仍不会厌烦,对顾越武的事儿知道得越多,她愈发喜欢这个少年。
仿佛中了蛊,喜怒哀乐都被他牵着走。
太后出现,自然没她说话的份了,她识趣让出自己位置,站在夏姜芙身后去了。
“跪拜有秩序,你身为一品夫人不给下边做好表率,不怕人笑话吗?”太后自认为是个平易近人的人,但不知为何,一遇着夏姜芙,她是看哪儿哪儿不顺眼,总想剜对方两句心头才痛快。
夏姜芙不甚在意的往边上靠了靠,“我被人笑话的也不差这一桩,要是怕的话,估计早没命了。”
太后听得好气又好笑,“你还能要点脸吗?”
约莫看着皇后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心底柔软了许多,想到怀皇上的时候,先皇忙于朝政,甚少陪她,每每她被乌烟瘴气的后宫事务压得喘不过气来,夏姜芙就会进宫刺她几句,说的都是些难听的话,什么你有个三长两短便宜了其他女人了,什么孩子投在你肚子里受了罪了......
她气不过,心里憋着口气不让夏姜芙看她的笑话,那段日子反倒不那么难过了,很多年里,包括夏姜芙撺掇太子的事她都给夏姜芙记着,近日想想,心底何尝不感激夏姜芙,明知她幸灾乐祸,却真的激发她的斗志,将后宫料理得井井有条。
夏姜芙耸了耸肩,表情漫不经心。
树木葱郁,稀薄的光透过树叶洒下明暗不一的斑驳,轮到夏姜芙时,周围已没什么人了,顺亲王及其王妃跪在坟前,安静的烧着纸钱,夏姜芙想到王府拒绝了塞婉公主的纸钱,便让塞婉公主先行磕头跪拜。
万一顺亲王刁难塞婉,她也能为其说两句话。
塞婉显得有些局促,明显得走路姿势皆怪异起来,中规中矩跪在坟前,诚心诚意磕了三个响头,顺亲王倪了她两眼,终究没说什么。
对塞婉直肠子的性子,顺亲王心力交瘁,她拒绝塞婉公主的香蜡纸钱后,塞婉公主跟傻了似的,大手一挥,把京里所有的香蜡纸钱全买了,说是两马车香蜡纸钱求不得原谅她就多置办几马车,直到他满意为止。
操她奶奶的,害得王府管事去其他州县跑断腿都没买到香蜡纸钱,皇上言明满朝文武来送老王爷,香蜡纸钱不够怎么办?别无他法,当塞婉公主带着浩浩荡荡十几辆马车的香蜡纸钱来别庄时,他几乎是捶胸顿足的收下了。
就因为这件事,京里有人调侃他,原来之前他拒绝塞婉不是生气,而是嫌弃塞婉公主诚意不够,十几辆马车的香蜡纸钱,算下来得不少银子呢。
操他爷的,他堂堂顺亲王像是缺钱的人吗?
但他有苦只能往肚子里咽,不能向人解释,说出去,谁会相信偌大的王府连烧给老王爷的纸钱都没有?
操他祖宗爷,一想起这个,顺亲王就想骂脏话。
塞婉心里没有底气,给老王爷磕头完,上香烧了些纸钱就默默退到一边去了,空气里弥漫着香蜡的味道,如四方桌大小的火炭盆里满是灰烬,念及人多,火炭盆足够大,足够深,燃尽的灰徐徐飘上空中,随风乱吹,夏姜芙和太后站的这一会儿两人身上蒙上不少。
树林不显时辰,夏姜芙和秦臻臻是最末,她们上完香,午时都已经过了,满朝官员家眷皆在王府用膳,太后和皇上理应过去,可是太后今天不知哪根筋不对,亦步亦趋跟着夏姜芙,夏姜芙往哪儿她就往哪儿,比顾越流还黏人。
走出树林,夏姜芙直接回了庄子,准备去看看宁婉静,太后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弄得夏姜芙一头雾水,经过一处假山,她停下脚步看向太后,“皇上在别庄,太后守着我作甚?”
“以往每年宫宴你都往哀家跟前凑,哀家想知道你是何心态?”
还能有什么心态,宫里太后最大,离太后越近危险越少,去到陌生环境,当然要找个厉害的人庇护自己了。
不过她是不会和太后说实话的,免得会以自己算计她,夏姜芙想了想,“就想看看你过得是不是真如面上表现得那么好?”
“哼,哀家就知道你想看哀家笑话......”太后皱起眉头,一脸不快,皇上总说夏姜芙性子纯良没有恶意,听听这话,是善良的人会说的话吗?
正欲沾沾自喜呛夏姜芙两句,无论夏姜芙说什么她都不会上她的当,骤然,竹林掩映的假山后响起阵怪异的声音,这种声音许多年不曾听到了,故而一听到心思就格外敏感。
那是刀出鞘的声音!
在她未反应之际,夏姜芙托起裙摆拔腿就跑,边跑边喊,“来人,有刺客,快来人。”嗓子把树上的蝉鸣都给比下去了。
然而此处假山层层叠峦,假山前连着片广阔的果林,硕果累累,连块藏身的地儿都没有,在刺客们冲出来之际,太后啊的大叫一声,拔掉头上凤钗就扔了出去,撒腿就跑,速度不比夏姜芙慢。
偏偏这时候隔壁王府别庄正用膳,声音喧哗,太后见夏姜芙将身边丫鬟打发了,她也没让人陪着,也就是说,眼下局面,除了她和夏姜芙就是刺客了。
几十年没遇着过刺杀场景,太后热血沸腾,将身上繁复的首饰扔了,追着夏姜芙方向跑,夏姜芙吼了几声不见人来,咬牙往树林跑,顺势朝身后的太后大喊,“你别跟着我啊......”
她年年都来别庄,从未遇着过刺客,今个儿和太后多说两句就遭惦记上了,想都不用想,刺客肯定是冲着太后来的。
太后以为夏姜芙是好意,竟听话的往旁边跑去,待察觉身后的步伐如影随形,她急了,斥骂夏姜芙,“你又骗人。”
语落,竟不知哪儿来的劲儿,以逐电追风的速度搜的下跑到夏姜芙身边去了,快得刺客们都不禁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那位养尊处优的太后。
可就算这样,刺客们仍追紧紧追着她不放。
好不容易以为转移刺客们视线了,来不及喘口气,刀剑反光的刺目又照了过来,急得她吼太后,“你跟着我干什么?”
“跟着你保命。”年轻那会,她随赈灾的先皇侯爷入京,途中埋伏了许多杀手刺客,跟着夏姜芙,每每都能幸免于难,她都习惯了。
“那你还不使劲嚎?喊救命啊?”霎时,头顶隐有阴风飘过,夏姜芙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扬起了手,顿时,衣衫划裂,皮开肉绽的声音传入耳际,腥味从身后蔓延,太后一怔,愣在原地。
眼看刀剑又起,急得夏姜芙一脚踹开她,让刺客的剑落了空,“□□大爷,你从哪儿招来的刺客?”
对方竟是要置太后于死地,多大的仇怨啊!说时迟那时快,她转身抬起手,大拇指上的小戒指砰的声射出几枚银针,刺客不察,应声而倒,夏姜芙抓起还在愣神的太后就往老王爷坟墓跑。
她只盼着老王爷封棺的门未关,否则菩萨现身也救不了她们了。
夏姜芙伤了两名刺客,刺客不知她身上还有没有武器,不敢追太近,须臾的放松,竟给了夏姜芙时间,她不知用什么法子,扒开封锁的石门,拖尸体似的将太后拖进了坟墓。
刺客头目心知不妙,大喝,“快将人找出来。”
夏姜芙盗墓手段高强,进了坟墓,他们不见得能擒住二人。
夏姜芙可没想到对方会留她们的命和朝廷谈判,对方挥剑的动作干脆利落,分明是下了死手,她才不会信任他们呢。
她手臂受了伤,坟墓狭小,显得腥味甚重,摊在地上的太后哎哟声,动了动酸痛的腰,哀声叫唤。
夏姜芙用手帕裹住伤口,待血止住些了才看向太后,“你是不是要死了?”
话一出,太后登时从地上爬了起来,奈何没注意是在坟墓里,头硬生生磕在石壁上,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胀起来。
透过石门间的缝隙,依稀可见人影攒动,太后心惊,“他们不会冲进来吧?”
夏姜芙面色沉了沉,曲起双腿往棺材后走,太后急忙跟上,不知是不是地上有碎渣,太后脚底被针扎似的疼,没听见夏姜芙喊,她以为自己错觉了,故而咬牙忍着,注意到夏姜芙展开手臂摸墙上的石砖,她心生好奇,认识夏姜芙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见到她在坟墓里的样子。
好吧,说实话,四周黑漆漆的,看不清夏姜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