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早就得到了消息, 不与蒙元人接战,用最快的速度迁百姓入城,城门紧闭,禁止任何人接近。
必然会有因为各种原因没来得及赶上的, 但外头的人再是如何情有可原, 如何可怜,也只能对不起了,坚决不能放人进来。
被蒙元人驱赶的大队人马到了城下,用箭射死, 浇油,放火。
但因为距离原因,尸体的焚烧并不彻底。虽然之后靖王采纳了无常提议,让人穿戴严实,下去清理尸体,但依然不彻底。因为还有死在较远路上的病人,这些人的尸体被狼狗鼠蚁啃食,很可能会被带进城里。
幸亏这时候北方还是比较冷的,苍蝇蚊子之类的还没出现。可瘟疫只是没有大范围传播,却还是相继有人染病了。
这边病人一个接一个出现,那边惠峻这里就传出病人即将痊愈,瘟疫就要过去的消息。靖王苦思之下,把病人集中了起来,在说明情况后,朝惠峻这里送了。大多数病人是愿意过来的,在边关,无常司的名声还是很好,很得民众信任的。少数不自愿的,也只能用强了。
虽然这是给卢斯惹麻烦,但靖王也是没办法,他处理这些病人,只能是弄一个山沟之类的地方,把他们驱赶进去。因为现在是特殊时期,蒙元人随时可能挥大军来袭。别看他们让疾病和鸦片折腾得够呛,上了战场,一样是杀伤力骇人的蛮子。
且以靖王对蒙元人的了解,到时候很可能最前头的蒙元人就是病人,一旦接战,势必会有士兵被感染。边军不畏死,病就不一定了。谁愿意前一天还在前线抗战,后一天就因为染病让人赶紧山谷里等死了?
把人送走,是给所有还没患病的人展示一条生路,让他们对疾病没有那么畏惧。
卢斯:“……”
靖王在书信上都说明白了,太子爷表示已经紧急派人过去,人都带着他们这边的隔离衣,也偶一直在外头跟里头沟通药房的大夫隔着一起去。
卢斯心里嘀咕:怪不得靖王就只是靖王,太子也不愧是太子,看事情的格局就不一样。靖王这行为不只是找麻烦啊,病人一路上不妥当的运输,造成死亡是一定的,更何况如今开春了,这路上要是一不小心传染开了呢?尤其他们这些病人难道要从城外一路招摇过市到城内的监狱里吗?
“将军……”虽然卢斯这两天一直脸色不好,但现在他的脸色尤其不好,薛武贵也理解,否则他也不会拿这事来找卢斯了。
片刻后,就见卢斯呼出一口气:“第一,这地方不够,跟太子说,把琵琶山上的慈悲寺要下来。第二,咱们这里的人手虽然多是熟手,但很多人已经都忙了一个多月了,身体快顶不住了,精神头也差了,必须得换人,否则要出事的。第三,现在这里的人怎么样你比我熟悉,还要两外一群人,既是熟手,又体力和精力旺盛的,要跟我出去,我们去接靖王转出来的人。”
“将军,让属下去吧。”薛武贵拱手道。
卢斯摇头:“这事情干系太大,且到时候要一路上便宜行事,你负担不了。”
“是……”薛武贵无奈,只得领命。
刚因为病人的好转而松懈下来的无常们,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太子那边得了消息,自然是第一时间把该做的都做了。
监狱里几乎三分之二的无常都跟着卢斯离开了,不过当天就进来了替补的人手。
卢斯这群人自然不能一离开就立刻撒欢,他们经过了三天的隔离观察,卢斯知道这时间不太够,可也没办法了,时间太紧。离开监狱,少数身体不行的被卢斯派去了慈悲寺,寺庙的僧人这时候都已经离开了,只留下空荡荡的寺庙,和几个自愿留下照顾病人的年轻僧人。
这些状态不好太好的无常,就在这里布置寺院和训练更多的人手,卢斯带着其余状态还算可以的,分别上路去迎那一队队的病人。
胡家父子二人和方大夫也自愿跟着他们上路。
第一天卢斯没出现,冯铮就知道出事了,不过他没着急着询问,直到卢斯一连三天都不见踪影。
“小铁,你义父呢?”李铁的动作僵硬了一下,“干爹,您能别问吗?现在您安心养病最重要。”
这意思是,您问,我一定说真话,但是这真不是什么好消息。
冯铮吸一口气:“你句告诉我,他是不是生病了吧?”
“没有。”
“……那就是又有病人出现了?”
李铁一咧嘴,冯铮这猜测的基本上也就跟真相没什么了,他也不瞒着了,把到底发生了什么说了出来:“义父走的时候说,不让我们主动告诉您,但是您要问了,也不会给您隐瞒。还说,您要是知道了,让我们跟您说一声,他会完完整整的回来的。”
“……嗯。”
李铁:“……”紧张无比的等半天在没等来第二个字,可李铁刚想问什么,就看冯铮躺平,把眼睛都闭上了。李铁突然就觉得心里酸涩得难受。
李铁一声不吭的出去了,到门外他还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作为旁观者都如此难受,更何况是身处其中的人,他又不想谈什么感情了。
一直到冯铮彻底痊愈,离开监狱,搬到外头的宅子里头,他都没能再见到卢斯。因为卢斯现在已经住进了慈悲寺里头,慈悲寺方圆二十里内,都已经被看管了起来。
民间的传言沸沸扬扬,什么那山头下面埋的都是病死鬼,什么朝廷把病人聚在一起烧山了。家大人吓唬孩子都变成了:“再皮让病死山上的病鬼把你抓走全身烂掉!”
冯铮确定自己的身体没事了,这一天到了太子暂住的李家大宅外头,他不求见,他连进都不求,就站在大门外头求传一句话——他想要接下去给慈悲寺运送食物的差事。
没多久,李家大宅打开了,冯铮一看,赶紧跑。他是病好了,可是这种病,对于皇族来说还是大忌讳,他是不能朝上凑的。如今看动静,分明是太子亲自出来了,太子是一片赤子宽宏之心,但他不能不懂进退。
他在前头跑,太子在后头追。太子也让手下人去拦住冯铮,但手下人出工不出力,他们到不是怕被冯铮传染上,可是这事真拦了,是让太子高兴了,皇帝绝对不高兴。
俩人就这么一追一跑的跑了大半条街,这也是幸亏,这条街因为住进了太子,所以其他人都识时务的搬了出去,否则那可真够好看的。这事后来传出去,倒也是一桩君臣佳话。
总之,太子是知道追不上了,停了下来,两人隔着十多丈,太子在这边大喊:“冯将军,你不是病了好久吗?怎么还跑怎么快?!”
冯铮喊回来,底气特足:“殿下您许久都没有打熬身体了吧?”
太子;“……”
他身为一个攻,跑不过别人家的受,虽然也有这群狗才拦路的原因,但还是不甘心啊!
那边冯铮看太子半天不说话,又喊了起来:“殿下……”
“去吧!去吧!你得了一次,就不会再有第二次病!如今你身体这么好,你不去谁去!”
“谢殿下!”冯铮一听,行礼之后,立刻撒着欢的跑了。
“手令啊!”太子在后边形象全无的嚎叫。
领了新命令,当然是是得拿着“令”去办事,否则空口白牙的谁信你?这是很当然的事情了,可谁知道已经算是个老吏的的冯铮,竟然着急的都把这个理所应当的事情给忘了。
“那又不是什么捞银捞金的好差事……”太子一边嘀咕着,一边却思念起了周安来。
周安向皇帝请了几次旨意,让皇帝都给驳了,后来周安也不提了,不过他心焦的厉害,最近起了满嘴的燎泡,话都说不了了,胃又疼了起来——这话当然不是皇帝说的,是皇后给他的家书上说的。
皇后也不是替周安卖惨,而是要告诉太子:你不是一个人了,家里有人等,你有个好歹,家里这个也别想好。
周安给他的也有家书,不过周安的家书都是文绉绉的,里边有皇帝的身体,有朝中的情况,再问问他自己的身体,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281章
周安寄给太子的,全都是很没有意趣的家书, 可是太子每次看到都欢喜不已。偶尔夜深人静了还拿着这些家书, 闻着上面的笔墨香气自……咳咳!
扯远了, 总之,爱人之心, 心同此理。
给慈悲寺送东西的人,也是分几批的,二十里外的是最普通的人,十里外的就是御林军了,直接送山门外头的人, 就得穿上隔离服了。这时候已经大地回春,草木发生,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但也是让人心惊肉跳的景象。
当年开阳大疫, 卢斯提出的蚊虫携疫的说法, 已经被广泛流传。谁都知道为什么春夏里瘟疫最厉害了,因为这些东西到处乱飞,咬人,碰触食物, 就把疫气带走了。所以如今刚刚长出来的艾蒿等等药草是倒了霉, 惠峻城里已经是烟熏火燎了,惠峻外头,尤其是慈悲寺附近,天天的都跟着了大火似的。
本来慈悲寺周围也是有树有草有景的, 现如今这地方都成了荒山了。
冯铮负责的,就是从御林军这里,到慈悲寺门口,
这可说是荒凉的景色,在他眼里却好看得很,毕竟卢斯就在这,口罩下,就是冯铮忍不住的笑。可是第一天来,卢斯没出来,这也不稀奇,交接物资而已,虽然他是第一次来,可是慈悲寺里的人,办了都不知道多少次了,这是慈悲寺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向里头接物资的无常表明了身份,可是到两头交接玩,还没见卢斯出来,该是他恰好有要紧事,没来得及吧?
没有一步三回头,“只是”三步一回头的,卢斯带着人下了山。
第二天来卢斯还是没露面,临走的时候,冯铮问:“卢将军呢?”
来交接物资的无常硬着头皮低下了头:“卢将军……发烧了。”
一直开开心心的冯铮,在那瞬间有一种天塌地陷,四周围一片黑,他脚底下就是深渊地狱的感觉……
“冯将军!冯将军!”恍惚了一会,等回过神来,冯铮才发现自己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他大口喘着气,可是隔着口罩,越呼吸窒息的感觉就越沉重,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是挣扎了半天,自己的手脚除了哆嗦之外,并没能做出其它的什么动作。冯铮是比太子跑得快,可他也是大病初愈,底子都空了,根本没养回来,他能表现得那么好更多的是一口气支撑着。
“冯将军!冯将军!是属下不会说话!卢将军就是有点热,还没确定是染上天花了!冯将军切莫着急。”
“我……我不着急……我不着急……”冯铮眨着眼,他没流泪,可是汗水从额头上滚下来沾在睫毛上,变成了亮晶晶的碎屑。终于,冯铮被无常们搀扶起来,他咬着牙,用自己的脚,稳稳的站住了,“让他好好养着。”
“是!”
冯铮走了,卢斯躺在病床上,忍不住胡思乱想。
这世上的事情也是巧,他正是冯铮来送饭的前一天下午感觉不对的,只要冯铮早来一天,他们都不至于一面都见不上啊……
卢斯知道,他如果真的染上天花,即便老胡跟小胡一再的表示这个天花毒性不高,他也撑不过去。不是悲观,是他的体力已经在之前消耗殆尽了,他是真的熬不过疾病了。
临死都不能再见正气小哥哥一面,死了还得让他看见丑到爆炸的自己,真是不甘心啊……
卢斯闭上眼,在难受的热度中强迫自己的入睡。熬不过去是一回事,熬不熬又是一回事,他一定要熬!
意识再次恢复的时候,感觉手上是湿的,有人在给他擦手,卢斯努力的掀开眼皮,看见的是冯铮。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就又把眼睛闭上了——看来他还没醒啊,不过这梦真美啊~
等到天亮,卢斯的脑袋彻底清醒了,他睁开眼睛一看,果然……冯铮没在。
虽然知道那是梦了,可卢斯还是心情略塞塞。大概是人生病了,所以变得软弱了吧,本来理智上很确定冯铮不能来,可是确定了那真是梦,他还是有点桑心啊。
门开了,外头进来了个端着托盘的人,虽然来人戴着大口罩,但这个人一看就是……
“铮哥?!”呼喊出口,卢斯才意识到,他前两天发烧醒过来,一觉醒来喉咙都疼的要命,可现在说话很舒服,嘴巴也一点都不干。
“醒了?你温度大体都退下去了,就是有点低烧。正好,喝点粥吧。”冯铮把托盘放在桌上,过来帮卢斯垫起后背,
然后卢斯看着冯铮,突然就有点想哭鼻子,可是他忍住了,因为冯铮也是从病里撑过来的,他可就没哭过啊。
但那难过劲应该还是在脸上带出来了,冯铮就抬手,刮了刮他鼻子:“放心吧,你没染上天花。”
“啊?”
趁着他张嘴,冯铮一勺子米粥喂了过去:“确定了你没染上了,你就是疲劳过度了。”冯铮第二勺都舀起来了,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咬牙切齿的,然后就把勺子扔在了碗里,抬手去捏卢斯的鼻子,“你吓死我了!”
他其实都是怀着给卢斯送终的心情进来的,卢斯自己能知道他熬不过去,病过一次的冯铮如何不知道?即便大夫们都说这种天花的毒性不大,但对于病人的体力和精神也是巨大的考验。
“哎哟!轻!轻点!”卢斯可是一点都没省力气,且他戴着粗糙的帆布手套,这一把不只是捏了他的鼻子,还把他鼻子边上的一点肉皮给捏了起来,疼的卢斯嗷嗷叫。
看他眼圈都红了,是真的可怜,冯铮叹一声,松了手。重新拿勺子给卢斯舀了粥:“张嘴!”
“哦……”乖宝宝卢斯张嘴喝粥。
等给他喂饱了,冯铮出去了,卢斯知道,他应该是接替了自己慈悲寺的工作。卢斯躺在那,想着冯铮现在在做什么,竟然一点也不无聊,反正时间过得挺快的。完全是踩着点的一个时辰后,冯铮回来给他喂药。
卢斯喝了药,道:“铮哥,把这里的事情交给秦归,你出去吧。”
在这里照顾病人不是最累的,最累的是要套着那一身隔离服来回活动,还要在每一次跨区域的时候彻底洗澡。洗澡是一件让人身心愉悦的事情,但当洗澡变成了一项必须重复的工作时,就不那么愉快了。
尤其卢斯现在并不是在天花隔离区,他在发热隔离区。因为最近又送来了很多病人,但其中有些是过敏的,有些人是水痘,还有些人就是感冒发烧,但也有是真的被传染上了天花。卢斯可是知道,在某传染病大流行的时候,发热病人就都被当成疑似病人,关在一块,于是就有人交叉感染了。
所以他尽量的把这些病人按照症状不同而分开,照顾他们的无常也分开,被交叉感染上的人一定还有,但已经是现在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冯铮消失的那一个时辰,绝对不是回去睡大觉了,他应该是在接手卢斯的工作,那他就不可能在这个发热隔离区呆着。他从发热隔离区出去,要换衣服,洗澡,进全隔离区要洗澡,换衣服,出来还得再重复一次。
这有多辛苦,卢斯知道,因为他自己在隔离区创立之初,需要到处查看不妥的最忙的时候,就洗得脚指甲都要泡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