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锦妙倚到赵氏身上,道:“娘,这回姑姑回来,为什么我们要准备这么多?以前也没见这样。”
赵氏笑而不语:“你只需听为娘的话就好了。这次打扮上心些,衣服也好好绣,记住了吗?”
楚锦妙轻轻哼了一声,说:“我也想好好打扮,可是不拿钱打赏那些下人,她们才不给你好好绣。”
“这是多大点事。我这里还剩下些金线,你都拿过去,不用省着。头面还够不够?前些天外面给我送来套红宝石头面,你要是不够,就先拿去用。”
“谢谢娘!”楚锦妙立刻应下,“还是娘对我最好了!”
赵氏宠溺地看着楚锦妙,她不知想到什么,复又叹了口气:“你也是个可怜的,我这个做娘的不补贴你,还能指望谁呢?你父亲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很偏向那个,你长姐有你祖母补贴,老夫人的私房指不定有多少呢!三姑娘也有黄氏帮衬。说来说去,只有你孤零零的。”
“我这不是有娘嘛!”楚锦妙抱住赵氏胳膊,脸上虽然在笑,心里却咯噔一声。她已经习惯了处处拔尖的四姑娘生活,她可不要被姐妹比下去!楚锦妙心思活动开了,姑姑这次回娘家,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赵氏一门心思补贴楚锦妙,别说楚锦瑶和楚锦娴,就是二少爷楚承业也比不过。
赵氏这样宠次女,甚至都超过了嫡长女和嫡长子,都是有原因的。
二少爷是赵氏唯一的嫡出儿子,是大房的嫡长子,但是在族中行二。当年赵氏入门后,头胎生下了楚锦娴,楚锦娴一出生就被老夫人抱走了,赵氏没生出儿子,卯着劲再怀,然而连着两年都没动静,反倒是二房的媳妇生下了长兴侯府的长孙。赵氏压力巨大,只好给姨娘通房停了药,不久之后她终于生下第二胎,是二少爷楚承业。
但是还没等赵氏松口气,另外两个姨娘也接连生下两个庶子,而赵氏因为怀孕的时候忧思太过,二少爷打出娘胎后就不太健壮,身子骨很弱。赵氏是侯夫人,没剩下嫡长孙就算了,好容易生出来的儿子身子骨还不好,反倒是另两个庶子一个比一个壮实。
赵氏哪咽得下这口气,在婆家也挺不起腰,后来鞑靼犯边,赵氏和老夫人的队伍走散了,她一个人孤零零逃难,身边只剩下奶嬷嬷张氏,赵氏心里不知道有多怨多恨。后来她在农家小院里生下次女,楚锦妙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手却一直攥着她的衣襟,赵氏那时候便觉得,这是她的女儿,她一定要带着女儿争一口气。后来回到侯府,老夫人心里过意不去,很是补贴赵氏,而赵氏对楚锦妙也好得没边,几乎要把四姑娘捧到天上去,连大姑娘、二少爷都比不上。
后来长兴侯带回来楚锦瑶,赵氏只觉得世界崩塌,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楚锦瑶都已经回来一个月了,就连几个姨娘都能笑着和楚锦瑶说笑几句,而赵氏却一直对楚锦瑶冷冷淡淡,带搭不理。
而楚锦瑶……老实讲,她心里已经看淡了许多。刚来时很渴望母亲,等她自己渡过最艰难的那个坎了,反而觉得这就是个锦上添花的东西。赵氏不喜欢她,她也没必要一直上赶着。
楚锦瑶和楚锦娴一起从赵氏这里告退。等出了门后,到了无人之地,楚锦娴停下来说楚锦瑶:“你怎么跟着我一起出来了?”
楚锦瑶惊讶:“对啊,这……有什么不妥吗?”
楚锦娴不知道该怎么说,心里还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啊,真是实诚。我有祖母看顾,再过几天就要出嫁了,但是你呢?内宅里男子都指望不上,你今年才十三,还要在侯府待很多年,你不待在母亲跟前做针线,多和母亲走动,你日后要怎么办?你别忘了你还得说亲呢。”
楚锦瑶被说的不敢还口,楚锦娴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的气平复了,才道:“下次机灵点,你没看四姑娘就没出来吗?等没人了,她和母亲撒撒娇,肯定又能得好些东西。后宅里开销这么大,谁能靠月例活下来?都是私下里有长辈补贴的。你不机灵些,只会一步差步步差,到最后稳被她压你一头,最后若是亲事被她压了,我看你怎么办。”
“大姐,我错了。”楚锦瑶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楚锦娴见她认错态度良好,这才舒心些了,隐晦地提点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多在母亲眼前走动,她总会看到你的。我马上就要出嫁了,父亲也常年不在内宅,你要自己给自己打算。”
楚锦瑶哪能听不明白,楚锦娴是让她去和赵氏亲近,撒娇卖痴,以后才能好过。道理楚锦瑶也懂,可是,她实在做不出来。这样算计继母便罢了,可是赵氏,是她的亲生母亲啊。
楚锦娴话已说到,剩下的不便再提。说话间楚锦娴的院子已经到了,她停下来,对楚锦瑶说:“那三十两你好好收着,内宅里的花销多着呢。”她想让楚锦瑶想办法多攒些银钱傍身,可是想来想去,楚锦娴也想不出有什么适合楚锦瑶的银钱来路。最后她只能叹气:“你现在先忍着些,以后会好的。”
以后会好吗?楚锦娴也不好说。如果只有楚锦瑶一个人,楚锦娴不会这样担心,然而偏偏,楚锦妙也在。原本楚锦娴和楚锦妙的关系就很淡,现在得知楚锦妙是冒牌的,楚锦娴更对这位没什么心思。她怎么会不向着自己唯一的妹妹呢?但是楚锦妙小心思多,嘴又惯会讨巧,天时地利人和楚锦妙都占了,楚锦娴实在放不下心。
楚锦瑶看懂了楚锦娴的心思,她笑着对楚锦娴说:“姐姐你不用说了,我懂的。银钱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还能被死钱难倒吗?你安心绣嫁妆就是了,不用操心我。”
楚锦娴知道多说无益,点头道:“好罢。你今日就先这样回去吧,下次不能了,你要待在母亲面前争宠,若不然,便宜都被那个搂走了。”
楚锦瑶笑着应是,然后和楚锦娴在岔路口分手,楚锦娴回屋,而楚锦瑶往偏僻的朝云院走。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楚锦瑶让丁香远远跟着,自己低声和秦沂说:“齐泽,我的两个姐姐都是大好人呢。”
秦沂笑了一下:“你就这点出息?她说得对,你现在的情况确实不算好。”
“但已经有一个亲人愿意为我考虑了,这已经是很好的开端了,不是吗?”楚锦瑶说,“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
这是秦沂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明明无依无靠,却还信誓旦旦地说,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秦沂认识的人,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就能反目成仇,背后捅刀。他从五岁起,就活在无穷无尽的算计和倾轧中,他实在没想到,深不见底的宅门里,竟然还有人能说出这样天真的话。
秦沂停了许久,最后还是没忍心戳穿她的幻想。他说:“会的。”他也希望楚锦瑶能永远这样乐观下去。
“齐泽,你还记得父亲说的太子吗?”
秦沂停了一下,低低嗯了一声。
“敢当着众人的面射杀宫女……我觉得他年纪一定不大。”
“嗯?”秦沂的声音一下子犀利起来了,“你说什么?”
“我觉得我没猜错。不过我这样猜,倒不是因为他当众射杀宫人,在他心里,军鼓应该是极神圣的东西,所以他这样做,其实我能理解。敢这样做的话,他一定是个很正直很敞亮的人吧!”楚锦瑶说完了,又等了一会,好奇道,“你怎么不反驳我?我以为你这样聪明的人,不会轻易承认别人的。”
秦沂轻轻叹道:“他不正直,也不敞亮。他只是看不过去而已。”
“可是满朝文武,只有他敢这样做啊!我知道你肯定要说这是因为他是太子,然而不是所有的太子,都敢直接和皇上皇后对抗啊。我猜他年轻,就是因为这一点。他宁愿去边关吹冷风都不肯和皇后服软,还是一副小孩子脾气啊。”
楚锦瑶听到自己的玉佩凉凉地说:“那你现在什么都缺,我让你去和赵氏撒娇,你去吗?”
“我不去。”
秦沂哼了一声,楚锦瑶有些尴尬,赶紧给自己挽回颜面:“那是因为我从小就被抱错了呀!我又不在母亲跟前长大,怎么好理直气壮地撒娇,要东要西。但是太子长在宫里,他和我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秦沂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皇后不是他的生母。是他的姨母。”
“姨母?”楚锦瑶完全被惊到了。她知道朝廷有皇上、皇后和太子,但是这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贵人们如何生活,有何关系,她就全然不晓得了。
秦沂提了一嘴,却并不想多说。楚锦瑶没有等到答案,心里有些失望,突然她想到一个问题:“哎,齐泽,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稍微打听打听就知道了。”秦沂说完,意有所指地对她说,“你动动你的脑子。”秦沂觉得,他透露的消息实在太多了,若是楚锦瑶借此猜出他的身份,秦沂也认了。
而秦沂……实在是想多了。楚锦瑶听懂了秦沂在暗示,她仔细想了想,道:“也是,我以后要在侯府里长久生活,还像原来一样什么都不懂哪行呢?谢谢你提醒,我以后也得打听权贵的事情了,不能总是靠你。”
秦沂说不出话来,楚锦瑶见他不应声,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了,还特意重复了一遍:“谢谢。”
“不用谢我,我又没提醒你。”
……楚锦瑶觉得,和秦沂聊天,真的是太难了。
好容易走回朝云院,楚锦瑶吩咐人开箱子,将云锦取出来,顺便将这三十两银子上锁。
趁丫鬟们不注意,楚锦瑶悄悄问秦沂:“三十两真的不算多吗?”
秦沂说:“我觉得三十两不算钱。”
“你这人……”楚锦瑶明明想生气,结果却被逗笑了,“你这人怎么这样!”
秦沂没反驳,在他老人家看来,三十两银子……都没人敢拿到他跟前来。
楚锦瑶打开包裹,手指从光亮的银锭上滑过。楚锦瑶带了些感慨,对秦沂说:“一个月之前,我一年里都挣不到十个铜钱,可是如今我却觉得三十两银子不够花。人生的际遇,是不是很奇怪?”
秦沂微微吃了一惊:“你……”
“我没事。这没什么可避讳的,我小的时候确实是穷人,便是来了富贵乡,也总是觉得惶恐。”楚锦瑶笑着说,“穷又不是什么错,懒和贪才是,不是吗?”
秦沂觉得眼前这个姑娘总是能在他自认为看透她的时候,做出一些让他大吃一惊的事情。秦沂再说话时,语气中也染上感慨:“我见过许多人,一朝发迹,然后就抛妻弃子,嫌贫爱富,不肯承认自己的过去。你这样坦然,这很好,远比那个代替你身份的人强。”
楚锦瑶被夸的笑弯了眼睛,她有些赧然,生硬地转换了话题:“光靠这三十两可不行。都说开源节流,我看我是省不出多少银钱了,我要想办法开源啊!”
秦沂却觉得:“这又不是什么事。以后自然会有办法的。”
“你还觉得天上会掉银子给我?”楚锦瑶笑,“你明明看着很聪明,但是有时候却很固执。我又不是小孩子,哪还会信这些?何况不只是我,我还想拉姐姐一把,对了,大姑娘对我也很好,我以后还要报答她。”楚锦瑶说着就皱起脸:“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赚钱就这样难呢?”
楚锦瑶等了好久,忍不住问:“你怎么不说话呢?”
“我说了呀。”秦沂语气很是不善,“你非是不听。”
“姑娘!”
楚锦瑶赶紧“哎”了一声,山茶站在外面喊:“针线篓已经拿来了。”
“好,我这就出来。”楚锦瑶待在内屋里装东西,还打发丫鬟不要进来。她和秦沂一言一句聊,险些忘了外面。楚锦瑶站起身,抱起那个装了三十两银子的木匣,低声对秦沂说:“我要出去了,你不要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楚锦瑶日记:
今天二月十五,天气晴,工地的砖很烫手,富婆没有出现。
今日惨被高调炫富,大姐楚锦娴后台是侯府大boss,有钱的一逼,楚锦妙会来事,暗搓搓积攒了很多钱。只有我,抱着仅有的三十两在风中惆怅。而我的家养玉佩小精灵告诉我,三十两,都不算钱。
我恨这些有钱人,引起不适,已拉黑。
第7章 性命危机
楚锦瑶住的院子也是正面连排盖着五间上房,东西两边是厢房,南面还有一溜倒座房。在正房的前檐还接建出三件小卷棚,叫抱厦。楚锦瑶住在正房里,东边是书房,西边是卧房,楚锦瑶睡卧在最西边的那件屋子,西次间是她日常起居的地方。中间的正堂不怎么用,反倒是抱厦,楚锦瑶做针线,见下人,都在这里。
现在丁香和秋菊搬来针线篓,就站在东抱厦里等着楚锦瑶。秋菊手指留恋地拂过云锦,问:“姑娘,这匹锦十丈,衣服是要见客的,褶子一定要打的细密些,约莫着至少两丈,上袄也得一丈。这仅是外面的衣服,内衬还要另裁。我们要自己做,还是交给针线房裁?”
一匹锦十丈,仅是外面的一套衣裳,便已经用去三成之一了。楚锦瑶心里很是疼惜,但是她也知道,贵族人家女子的裙摆都做的极大,她又要去见姑奶奶,裙摆得做成七幅的,褶子也需打得精细,这样算下来,满打满算都要三丈,若是裁剪的时候出了些差错,只会更多。
“我们自己做吧,自己经手总要精细些。”
“好。”丁香和山茶说着就拿剪刀出来,楚锦瑶却喊住她们:“且等等。从中间裁,最后两边的料子都浪费了,一旦剪碎就只能做些荷包。把尺子给我。”楚锦瑶拿着尺子,斜着比划,说:“这样试试。”
山茶迟疑:“行吗?好好的料子,最后可别剪坏了。”
“不会的,我以前试过。”楚锦瑶原来家里情况不好,一匹布要用许多年,家里的衣服都是她在缝改,慢慢的,楚锦瑶就掌握了一手好针线。如何省料子又好看,她深有心得。
山茶还是不肯做,还是丁香,按照楚锦瑶的说法,划线,裁剪。楚锦瑶和丁香两人搭配着,几个二等丫鬟也过来打下手,没一会,上袄就裁出来了。
二等丫头桔梗赞叹:“还真是省了好些。最重要的是剩下的料子还是整的,以后做什么都方便。若是裁碎了,就只能做帕子荷包类的小玩意了。”
楚锦瑶说:“这只是外面的亮面,里面内衬还需要另裁。丁香,你去取那匹素色细纱的料子来,我记得还剩下一些。”
丁香抱过来之后,几个丫鬟围在一处,用手掂了掂布料,问:“姑娘,这够吗?”
楚锦瑶上手摸了一下,肯定地说:“够。”
丁香和桔梗几个人是不知道怎么办了,楚锦瑶说什么她们就做什么,最后,竟然还真刚刚好裁了出来。
桔梗由衷叹道:“姑娘,您手真巧。”
接下来又是裁马面裙。山茶问:“这是匹白底紫花的料子,做袄子就罢了,做马面裙,是不是颜色太浅,压不住?”
楚锦瑶也在担忧这个,她仔细看了看布料上的花纹,说:“先剪出来,等打褶子的时候再想办法。”
布料剪好后,楚锦瑶自己拿了一片,坐在一边锁边。她用手压着,试着打了几个褶子,又从布料娄里抽出来一条缎子,比划了一下。
丁香桔梗几个人正在缝边,突然桔梗叫了一声:“姑娘!”
丫鬟们都抬头看,桔梗围过来,拿起楚锦瑶锁好的褶子看。楚锦瑶在褶子上缝了紫色纱缎,一直延伸到膝盖的位置,然后将纱缎间断,最下端剪成尖头,在里面衬了块硬些的布料,最后缀上了流苏。桔梗爱不释手,说:“这样好看,就像孔雀的尾翎一样,等褶子都打完了,这些硬绶一条压一条,一定像孔雀开屏一样,好看极了!”
丫鬟们都围过来看,楚锦瑶当着她们的面演示了如何缝,然后收边。手巧的丫鬟看一遍就会,脑子笨些记不住的,还得围在楚锦瑶身边再看一遍,不时有丫鬟拿了裙子过来,问:“姑娘,是不是这样?”
楚锦瑶一一指点,抱厦里一时热闹极了。楚锦瑶手快,没一会就将一片裙子做好了。她担心秦沂看这些无聊,拿了一片云锦缎面,用小娄装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就说:“我在外面坐着有些累,我到里面歇一会。”
“我伺候姑娘。”桔梗站起身,说,“姑娘,既然你累了,布篓就不用拿了,交给我们吧。”
“没事,我随手缝两针就好了。”桔梗接过楚锦瑶手里的篓子,随着楚锦瑶走入西次间,放在临窗的坐炕上。楚锦瑶说:“我自己在这儿歇着就行了,你出去和她们一起做针线吧。”
桔梗犹豫,但是最后还是被楚锦瑶打发走了。等屋里终于没人了,楚锦瑶才悄悄说:“你还在吗?”
他还能去哪儿……秦沂无奈地说:“在。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