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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十年寒窗苦读,二人终于结束了在书院中的学业。
    温平危要拿着山长的举荐信前往都城求见君王,自此走上仕途;而李在则要开启自己周游列国的旅程。
    二人于鬼谷山下作别,离情难舍百感交集,但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朝堂凶险局势难测,一定要多多保重。”李在道,“倘若遇到困难写信给我,不论山高水远,我定会立即奔赴都城。”
    温平危佯作不满:“怎么,不遇到困难就不能给你写信了?”
    “自然也是能的。”
    两人相视一笑,同样的青色袍角在风中扬起。李在催促:“快走吧,路途遥远,再不启程怕是赶不及在天黑之前到达驿站了。”
    温平危深深望了他一眼:“多多保重。”
    遂抬脚往马车旁走,即将上车时却又转过身,突然快步跑回来将李在按进怀里紧紧抱了片刻,再松开时一双眸子里熠熠生光:“等着我,等我除尽宵小,再回到此处与在把酒言欢。”
    李在眉目温和,清俊的脸上满是神采:“一言为定。”
    第141章
    分别之后, 李在乘着车马去了许多地方, 诸国山水风景各异, 习俗民风不同, 教他大开眼界收获良多。
    他和温平危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至多每隔半月必有一封,寒来暑往从不间断。从书信内, 李在得知温平危抵达都城的第二日便在山长好友的引荐下入宫面圣,圣上惜才有意栽培,赐了他一个户部从四品的官职。
    李在还得知如今朝堂之上主要分成两股势力, 一股以世家贵族为主, 自开朝延续至今根脉深厚;一股以内阁要员左亭芳为首,因为成员都为科举出身, 因此又自称“清流”一派。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各种权势稍弱些的小团体,各党派盘根错节,局势极为混杂。
    温平危的信每次都是厚厚许多张, 内容十分详尽,事无巨细哪怕都城的米价涨了两分都要同李在分享。但向来报喜不报忧, 只写朝中趣闻趣事以及圣上如何英武开明,对于仕途上受到的磋磨阻碍一字不谈。
    但独自一人身处权力漩涡当中, 又立志与天下贪官污吏为敌, 怎可能一帆平顺事事随心得意?到后来即便他竭力掩饰, 字里行间的疲累愤恨和无力无奈之感,依旧让李在揪心不已。
    因此在二人分别一年之后,李在同样带着山长的举荐信来到了都城。
    温平危的住处并不难找, 他走到府宅门前时宫中尚未下朝,大约等了半个时辰,四五个仆役抬着一顶青花官轿停在石阶底下,轿子压低,门帘掀开,一位穿着石青色云纹官袍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余光扫到李在的身影时温平危脚下一顿猛地转过身,眼睛睁大似是难以置信,随后便朝着他疾步狂奔过去。
    距离李在两步远时却又停了下来,盯着他傻笑许久,眸子里亮晶晶的全是孩子气:“你来了。”
    李在也笑,点点头:“我来了。”
    挚交重逢,自是有数不尽的话要说。二人秉烛夜谈彻夜未眠,温平危时时刻刻盯着他,眸子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翌日,李在入宫面圣。略微对答一番后圣上龙颜大悦盛赞其才,也赐了他一个户部从四品的官职,与温平危同僚共事。
    他原本想找中人牵线,置办一套宅子作为落脚之地,温平危得知后立刻否决:“我这宅子前后共有三进,难不成还住不了我们两个人?你若对客房不满意,我直接将主卧让给你便是。都城中物价贵,能省一点是一点,夫子向来教导咱们节制俭省,你周游列国一年有余,从哪学来这般挥金如土的壕奢之气。”
    李在辩他不过更拗他不过,暂且便在温平危的宅子里住了下来。知道主卧他是肯定不愿住的,温平危遂吩咐下人将与主卧旁只一墙之隔的耳房重新整修细细装点,一应用度家具比主卧还要更盛两分。
    两人在同一个衙门工作,同进同出同食同寝,温平危心高气傲行事刚直,李在性格温和长袖善舞,温平危善内政经济,李在善田事民生,二人恰好相辅相成。
    朝中局势依旧诡谲艰险,但有挚交好友相互扶持,再多挫折也不过是激发斗志而已。实在气狠了,晚上便关紧门户对坐于书房之内,一边喝酒一边痛骂奸佞贪官:
    “……好意思自诩‘清流’,恁厚的脸皮!上下勾结沆瀣一气,整个大庆朝就他们贪得最多,读书人的气节都被糟蹋尽了,浊流污水还差不多!”
    “所以古人有言,不同‘流’合污,诚不欺我矣。”
    “哈哈哈哈,”温平危抚掌大笑,“好一个不同‘流’合污!恰如其分,当浮一大白!”
    除了痛斥蛀虫宵小,每每政务繁累令人疲惫不堪时,李在也会给温平危讲述他一年旅途中的所见所闻,各地山川人土,诸国风情习俗。
    温平危斜靠在椅子上,眼睛里跳着烛火:“我听说岭南之国多有男子终身不娶,只和挚交好友结为契兄弟共度余生,在游览途中可曾遇见过?”
    李在醉意微醺脸色发红:“有所耳闻,但并不曾亲眼目睹。”
    “无妨,”温平危倾身给他倒了杯酒,“以后若有机会,我陪着你共览山水,到时候一同见识见识。”
    李在笑:“那真是极好的。”
    喝得大醉,便相互搀扶着往书房内的暖阁里将就一宿,相依而睡抵足而眠。身旁的热度相处十余载再熟悉不过,温平危只觉心满意足:“就跟在书院时一样。”
    李在借着月色看他,轻声道:“嗯,就跟在书院时一样。”
    二人将将住在一起时,温平危便向李在介绍了一位有些特殊的人物:“他姓闫,道上诨号闫通天,是我离开书院后前往都城途中遇见的,性情仗义直爽,人脉极其广阔,上通官宅豪门,下通贩夫走卒,如今屈尊在我这儿当个门客,对我着实助益良多。”
    闫通天眉眼细长,从头到脚藏不住的精明相,对温平危倒是十分尊敬推崇:“温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又是个真正心系百姓的好官,能在温大人手底下办事,那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哪敢当‘屈尊’两个字。”
    都城内局势复杂诡谲,能有闫通天这号人物上下打点搜集消息,自是方便许多。但对于温平危想要除尽贪官宵小的目标而言,却还远远不够。
    闫通天人脉广阔不假,但那些官宅豪门内的耳目多为用银两买通的低等奴仆,这类人物即便能探听消息,探来的也多是后宅阴私八卦流言,真正隐秘的内幕根本无从沾耳。想要搜集证据铲除奸佞,还得从别的地方入手。
    时间转瞬即逝,临近圣上万寿节时温平危和李在二人都忙碌起来,各色交际应酬接踵而至。都城内商业繁盛,官员们最喜欢交际的地方一是酒楼二是青楼,而青楼之中又以花月下的歌舞伎最负盛名,其当家花魁花名风吟雪,姿容倾城歌舞双绝,素有“都城第一美”之名,引得无数达官贵族竞相追捧。
    工部侍郎在花月下二楼设宴,李在收到请柬,因有批农具事宜需要对方同意配合,不好推辞,只能受邀前往。
    宴席上觥筹交错,座位旁莺飞燕舞,所幸官员们尚且顾及脸面,即使意动也不曾在同僚面前放浪形骸。
    李在酒量浅,敬完一圈后便借着莺燕们吸引众人注意的时机,悄悄藏于边角稍作休憩。花月下为三层的圆柱形结构,二三层包间外各以宽敞走廊环绕一周,用来摆放酒席,最中间空出来设置半层高可升降的歌舞台。他坐的位置恰好紧靠栏杆,低头就能看见歌舞台上的表演。
    抬头看向三楼,正对他方向的包间内,层层薄幔轻纱后似乎坐着人,红裙似火乌发如墨,明月似的眸子与他对视一眼,伸出一截雪白皓腕将帘子拉了拉,整个人便清凌凌又掩于纱幔后头。
    从这一次之后,每隔两天李在便会来一趟花月下,也不要其他的,就在二楼包一张桌子烫一壶酒,独坐一个时辰后结账离去。
    一连去了两个月,这一晚他刚在桌子旁坐下,梳着丫鬟头的少女走过来曼声细语:“这位大人,我们家姑娘有请。”
    李在随着她上了三楼一间包厢,推开门,一位红衣女子坐在茶桌后面,肌肤胜雪眉目如画,额间一点璎珞鲜红似血,除了一个“美”字竟再无词句能够形容。
    女子执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倾身推过来时步摇上流苏状的粉珠垂落脸颊,越发衬得肤色娇嫩吹弹可破:“李大人,请坐。”
    婢女把人带到之后便退了出去,顺带着将门扇合拢紧闭。李在提着袍角坐下,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入口醇香,多谢风姑娘。”
    风吟雪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李大人一连光顾数月,不观赏歌舞也不要佳人作陪,不知究竟意图为何?”
    李在放下茶杯:“想必风姑娘早已猜到了。”
    “你想让我当你的眼睛和耳朵,为你探听别人查不到的阴私消息。”风吟雪看着他,姿容倾城的脸上浅笑盈盈:“美人怀英雄冢,自古酒色动人心。我风吟雪的床上,从来没有男人藏得住秘密。”
    李在没有否认,眸色清朗神色温和:“风姑娘有什么条件,但说无妨。”倘若不是有意和他达成合作关系,恐怕也就不会特意派人将他请上来了。
    “很简单,”风吟雪站了起来,走到他身旁坐下去,衣袂间香风阵阵,凑到他耳边吹了口气:“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清流”一派的掌舵人左亭芳左阁老大寿,不知为什么也给素无深交的温平危送了帖子。温平危视“清流”派系为社稷蛀虫,视左阁老更是蛀虫里最肥最坏的那只,然而眼下却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随带着一副字画前去贺寿。
    宴席将近尾声时,左阁老拉着他一起在花园内散心消食:“听说温大人已过二十加冠之年,竟然还未曾娶亲?我有个侄孙女年方二八,自小深闺中悉心教养长大,熟读诗书性格温婉,不知温大人是否有意同左某结个亲家?”
    温平危抱拳道:“多谢左阁老厚爱,下官着实受宠若惊。只是婚姻大事,父母之言媒妁之命,我虽父母早逝孑然一身,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娶亲之事还要先问过书院师长,而后才敢决定。”
    左亭芳抚须长笑:“自然,自然。”
    温平危回到府宅之时,李在还没回来。问过下人得知他又去花月下了,眉头微皱,“备马车,去花月下。”
    下了马车正要进去找人,远远便看见一位身姿曼妙容颜绝色的女子紧贴着李在身上往外走,二人言笑晏晏神态亲密,郎才女貌恰似一对璧人。
    李在告辞时,风吟雪坚持要将他送出去。雪白皓腕挽住他的胳膊,酥软柔腻的身体紧贴过去,娇艳红唇间呵气如兰:“李大人确定不再考虑一下?”
    “倘若为一己之私便要害人性命,我与那些奸佞贪官有何区别。”李在摇头,将手臂从她怀里抽了出来:“更深夜寒,姑娘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
    “李大人真是有趣,干我们这行的,晚上可歇不了……”
    李在将风吟雪的调笑抛在身后,没走几步便看见了等在马车边的温平危。眼中浮出几分惊喜,加快步伐走过去:“长安,你怎么来了?”
    温平危将视线从那红衣女子身上收回来,望着李在笑:“在,我要成亲了。”
    温府书房内。
    李在对于温平危要成亲的决定很不赞同:“即便是为了不与左亭芳扯上关系,婚姻乃人生大事,岂可如此儿戏?”
    温平危摇摇头:“我并不是临时起意。不仅是左亭芳,早在你来都城之前,世家贵族一派就已经打上了想要借助姻亲拉拢我的主意,加上这次左亭芳亲自询问,前前后后已经有六七波人马或明或暗探我口风。只要我一日未成家,我妻子的位置就会成为他们争夺的筹码,长此以往更会让圣上对我心生猜疑,不如直接成亲,斩断他们的念想。”
    李在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妥,然而温平危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决定下来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成亲虽能解一时之急,但如你这般并非真心实意,而是从一开始就别有动机,我怕你以后委屈了人家姑娘。”
    温平危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言语含混:“委屈不了,我都跟她说好了……”
    未婚妻子出自小门小户,母亲早逝,父亲是个郁郁不得志的穷酸秀才,在镇上开了个学堂勉强糊口而已。大致情况早就跟对方坦诚,相互之间达成协议:她嫁给自己为妻,自己保她一世安稳,倘若她父亲能争口气考中举人功名,还会尽自己所能给他谋个实缺。连同签过字盖过印的和离书都会在成亲之夜交给她,什么时候想要另寻良人,直接写上她的名字去府衙公证便能恢复待嫁之身。公平合理你情我愿的事情,哪来的委屈。
    他后半句话李在没有听清,再问他却不愿意说了。心中仍有隐忧:“万一左亭芳将你此举视为挑衅侮辱,日后恐怕会对你不利。”
    “呵,尽管放马过来,我温平危行得端做得正,难道怕他不成。他不来找我,我还要找他呢。”“清流”一派贪腐枉法的证据目前已经有了突破,这只蛀虫之首,早晚要踩个稀巴烂。捏着酒杯晃了晃,挑眉看向李在,眸光明明暗暗掩在烛火中看不分明:“我都要成亲了,在准备何时抱得美人归呢?”
    李在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花月下的风吟雪。“并非你想的那般。青楼之中人龙混杂,买醉买笑之人最不设防,是搜集各种内幕消息的绝佳场所。我本想请她为我探听一二,但她开的价码太高,并未达成合作。”
    温平危眸色微闪,隐隐绽出一片光彩,嘴上调笑道:“是不是我想的那般谁能知道呢,或许在是打着这个幌子,实则想要多与美人亲近而已,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李在无奈:“又在浑说……”
    “哈哈哈哈,脸红了,定是被我言中……”
    “那是因为喝了酒……”
    “我不信,反正明日休沐,不如再多喝几杯……”
    温平危父母早逝,又无亲眷,既然要成亲,便只能由李在以兄长的身份聘请媒人,完成纳吉纳彩等婚嫁流程。
    除此之外,温平危成亲之后李在自然不好再与他同住,因此还要购置宅院尽快搬出去。温平危不愿他住得太远,因此想方设法将温府旁边的宅院买了下来,两处宅院只一墙之隔,架道梯子就能轻松翻过去。
    婚礼当天极为热闹,不仅同僚上官纷纷来贺,圣上还特意赐下一对玉如意为新人添喜,当真是荣耀至极。
    晚间宴席散尽,本该是良辰美景春宵一刻值千金,醉醺醺的新郎官竟然心血来潮跑去爬梯子,一边爬一边大着舌头喊:“在……来喝酒……”
    头脑不清脚下不稳,爬到墙头时一不小心栽倒下去,立刻在额头上肿起鸡蛋大的包。
    温平危额头上的肿包花了七八天功夫才终于消下去,这期间爬梯子的活动倒是一天不落。每天晚上刚吃完饭就要爬过去和李在一同处理公文痛斥贪官,忙得晚了便在书房留宿,合盖一床被子抵足而眠。
    时日久了李在不得不提醒:“你是新婚,总不好夜夜冷落弟妹一个人。”弟妹姓方,闺名婉容,温平危成婚第二日带着人过来给兄长敬茶,李在见过一面,人如其名,娴雅秀丽。一双秋水剪瞳时时放在夫君身上,可见对长安极为倾心爱慕。
    温平危张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从那以后翻墙的次数的确减了些,由原来的每晚必爬,改成十有八九天。李在再提,他便道:“公务本就繁忙,夜夜笙歌我身体哪能吃得消,你怎么也不知道心疼心疼我。”
    李在脸庞涨得通红,自此之后再也不说。
    时光如梭,转眼温平危成亲已过半载有余。
    这一日恰逢休沐,温平危带着闫通天出去应酬,李在正在书房处理公务,下人来报:“温夫人前来拜访。”
    李在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温夫人”是谁,放下笔自座椅上站起来:“快请。”
    温夫人不是独自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同李在相互见礼过后从丫鬟手中接过一副皮制软尺:“叔叔公务繁重,贸然前来打搅着实不该。但有桩事情,的确只有叔叔能帮婉容的忙。”
    “弟妹但说无妨。”
    “马上便是夏日,夫君去年的衣袍有几件因为放置不当已经不能穿了,我想给他做几件新衣裳,但选好布料之后才想起来,成婚半年多,我竟还不知道夫君的身高尺寸,这才特意过来央托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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