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一声大响,是楼夫人盛怒之下将茶碗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郑娴儿低头避让了一下,随后又坦然地挺起了胸膛:“太太息怒。”
“息怒?楼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叫我怎么息怒?!”楼夫人戳着郑娴儿的额头,气得浑身发颤。
郑娴儿平静地迎着她的目光,不慌不忙:“今日之事,我并没有做错什么。那些女人倚老卖老,对咱们家的事指手画脚,难道我便老老实实地听着不成?我一个晚辈倒不怕听几句训斥,可太太您是曾受过朝廷诰命的正二品夫人,难道连自己的儿媳妇都不会教训,倒要拜托旁人来替您教导吗?那些女人分明是欺太太好性子,借此机会想蹬鼻子上脸呢!”
楼夫人听她说得无礼,几次想开口打断。无奈郑娴儿的声音清亮明快,旁人压根儿插不上话,到底还是让她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一篇话说完了。
好容易等她停下,楼夫人却已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好眯起眼睛冷冷地看着她。
郑娴儿天然带笑的唇角微微地抿了一下,看上去倒像是挺得意的样子。
楼夫人拍了拍桌子,厉声道:“照你这么说,你今日那般放肆无礼,倒是为了我和老爷的颜面?”
“自然是的。”郑娴儿面不改色地道。
楼夫人飞快地转着手中的佛珠,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发出一声冷笑:“你这张嘴惯会颠倒黑白!你今日分明害得我成了她们的笑话,竟还有脸说是为了我!”
郑娴儿眨眨眼睛,笑了:“这话是从哪里说起?我出身市井,自幼不曾学过什么规矩,长到如今养成了一副放诞无礼的性子,那也不是老爷太太的错啊!那些女人总不能硬说是太太教坏了我吧?”
楼夫人细细地想了想,果然今日郑娴儿走后,众人尽皆骂她是个不懂事的野丫头,并没有人敢说楼家如何如何。
如此一来,楼夫人虽知道郑娴儿在强词夺理,一时倒也不好重罚了。
朱金蓝见状,忙在旁笑道:“原来三弟妹心中早有分寸,太太这下可放心了吧?如今咱们倒也不必担心得罪了人,朱、楼二姓原本便是一家,哪里会为一句话的事起什么龃龉呢?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楼夫人如梦方醒,忙向郑娴儿骂道:“糊涂东西!老太君是什么人,那也是你能顶撞的?今日要不是看在你二嫂的份上,朱家岂能饶你!”
“太太说得是。我承了二嫂这份人情便是!”郑娴儿粲然一笑,眉眼弯弯。
朱金蓝忙低头谦逊,两边劝慰了几句,总算把楼夫人的怒气压了下去。
眼见风暴似乎过去了,郑娴儿便自己站了起来,弯下腰不住地揉着膝盖。
楼夫人刚刚缓和几分的脸上又堆起了阴云:“看样子,你确实是该好好学一学规矩了!”
郑娴儿闻言立刻垮下了脸:“不要吧?刚进府的时候明明已经学过了啊……”
楼夫人怒视她许久,冷笑道:“你今日的言行举止,哪里像是学过规矩的样子?我看你是越发轻浮放诞了!你若记不住自己是个寡妇,不如就当真毁了这张脸,安安分分地在屋子里呆着算了!”
郑娴儿吓了一跳,忙站直了身子,强笑道:“太太别吓我,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其实我倒不是怕变成个丑八怪,我只怕将来顶着一张烂脸下了地府,三爷嫌丑不认我是他媳妇怎么办?”
朱金蓝也忙在旁劝道:“太太先消消气,这样大的事,总该跟老爷商量一下的。”
“不必了,”楼夫人冷笑道,“内宅的事我还做得了主!闳儿在天有灵,必然也会明白我的一番苦心!你这就替我吩咐下去——”
梦中说梦 说:
完了,要毁容了……_(:3」∠)_
第10章 府里断断容不得她
“五公子!”郑娴儿忽然抬起头,向门口惊喜地唤了一声。
楼夫人一句威严的命令被从中截断,恼得她的脸色愈发阴沉了几分。
朱金蓝狐疑地向门口看了一眼,皱眉:“三弟妹在叫谁?”
她的话音未落,楼阙已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楼夫人冷哼一声,语气不善:“你今日又是来替她说情的?”
楼阙走到郑娴儿身旁站定,神色平淡:“今日三嫂无罪,用不着谁替她说情。”
楼夫人心头一跳,耳边已听到朱金蓝若有所思的声音道:“听丫头们说,今日三弟妹是坐五兄弟的马车回来的?”
“不错。”楼阙一脸坦然。
楼夫人将一串佛珠整个儿攥在掌中,目光锐利地盯着郑娴儿,恨不得在她的脸上瞅出两个透明窟窿来。
堂中静得吓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朱金蓝叹气的声音:“都是一家人,同车而归倒也不能说是不合规矩,只是……三弟妹毕竟是寡居,传出去不好听啊!”
“够了!”楼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还嫌落桐居这潭水不够浑吗?阙儿,今日你不替郑氏说情便罢,你若敢多说一个字,这府里是断断容不得她了!”
郑娴儿听着这口风不太妙,心里不由得暗暗忧急。
楼阙仍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儿子已说过了,今日不替谁说情。只是儿子心里有一点小见识,关系到咱们府里的名声和前程,不敢不说给母亲知道。”
楼夫人瞪着眼睛盯了他好一会儿,终于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准了。
楼阙偏过头去向郑娴儿看了一眼,淡淡道:“听闻今日三嫂惹了朱家老太君生气,起因却是老太君和宾客们质疑三嫂行止不端、有辱门庭,不知是否有此事?”
朱金蓝忙在旁笑道:“哪里有那样严重!老太君不过提了提香烈夫人的往事,劝勉三弟妹加倍谨慎罢了。她老人家也是爱惜晚辈的一番好意,谁知三弟妹多心……”
郑娴儿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俗话说“疑心生暗鬼”,朱氏说她多心,分明是在暗指她心中有鬼,当她听不出来么?
这时楼阙已经接上了话,神情依旧淡淡的:“问题就出在这番‘好意’上。咱们楼家是簪缨世族,主仆上下人人端肃谨严,哪里用得着三嫂自毁容颜以保全贞节?她们劝三嫂效仿香烈夫人,岂不是暗指我父子兄弟和府中奴仆卑劣无耻,连矢志守寡的贞妇都不放过?”
楼夫人听到此处,忍不住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把:“岂有此理!”
郑娴儿站直了身子,急道:“是了是了!今日朱家那些女人口口声声说咱们府里有人‘眼馋心热’,那时我没往别处去想,谁知她们竟是这个意思!这不是含血喷人吗?”
楼阙没有接她的话,却向楼夫人道:“母亲,今日三嫂若当真毁了容颜,那便是向天下人明说咱们府里的男人都是觊觎贞妇的无耻之徒了!”
楼夫人听到此处,不由得额上冷汗涔涔。
郑娴儿缓缓地转过身,向楼阙行了大礼:“难怪人说妇道人家见识短浅。今日若非五公子指点迷津,我竟险些犯下大错!”
楼夫人听出郑娴儿是在嘲讽她,却偏偏无法反驳,只得附和着叹道:“到底还是阙儿见事明白。”
楼阙谦逊了一番,又道:“母亲且莫多心,其实何太君和诸位长辈倒未必是恶意。三嫂的出身,毋庸讳言,到底比不上咱们诗礼人家。如今旁人想到三嫂,首先要想到她出身市井,年纪又轻,多半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如此一来,自然忍不住想要劝勉于她,又不免要疑心她是否能配得上那座牌坊了。”
楼夫人沉吟许久,终于又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梦中说梦 说:
五公子英雄救美x2
第11章 又见一年桃花开
楼阙微微一笑,从容道:“世间种种误会,多因臆测而起。三嫂深居简出,旁人不曾得见其仪容气度,自然难免多生疑虑。依儿子看来,就该让三嫂多出门见见人,与各家的太太小姐们熟识了,她们自然会知道三嫂不是寻常市井小民,先前的疑窦也可尽消了。”
“你确定她可以出门见人,不是出去给楼家丢脸?”楼夫人冷哼一声。
楼阙信心满满:“母亲多虑了。三嫂言行举止自有一番风华,便是比那些世家的小姐太太们也未必逊色!若非如此,母亲当初又为何要大费周章地为三哥娶她进门呢?”
楼夫人似乎有所触动,低下头沉吟不语。
朱金蓝在旁笑道:“三弟妹自然是不怕见人的,只是寡居之身抛头露面毕竟有些不妥。——五兄弟可有良策?”
楼阙侧过身子向她作了个揖:“此事怕是要着落在二嫂身上了。事关楼府名声,望二嫂切莫推辞。”
“怎么又到了我身上了?”朱金蓝大惑不解。
楼阙微笑:“听闻二嫂有意接陈家四小姐来府中小住,可有此事?”
“了不得!”朱金蓝用力拍了一下巴掌,“五兄弟莫非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我才刚派了马车往陈家去,人还没接过来,你就知道了!”
楼阙没有理会她的弦外之音,自管顺着原先的话题接道:“城中世家小姐们的‘兰园雅集’,陈四小姐是次次必去的。今后陈四小姐住在咱们府里,便可请她顺路捎带三嫂同去,二嫂以为如何?”
他二人说得挺热闹,郑娴儿在旁边始终没能插上话,一时不禁有些懊恼。
楼夫人摇了摇头,皱眉道:“既是小姑娘们的聚会,她去只怕不合适。”
楼阙向郑娴儿看了一眼,仍旧笑着:“三嫂如何不是小姑娘了?咱们家没有女孩子,母亲大可将三嫂当作自家女儿看待。毕竟三嫂已进了咱家的门,她若被人嘲笑小家子气,咱们难道便有脸了?”
楼夫人起初尚要反驳,听到后面却不由得变了脸色。
楼家没有女孩子,那是因为……
漫长的沉默过后,楼夫人咬了咬牙:“出门跟着姑娘们长长见识也好,只怕陈四姑娘未必肯带她。”
朱金蓝笑道:“我那表妹的性子,我可拿不准!主意是五兄弟出的,不如就让五兄弟自己去跟她说吧!”
郑娴儿本能地不喜欢这个提议,闻言立时站了出来:“那可不行,怎么能让五公子替我去求人?既然是为我打算,自然该由我自己去跟陈四小姐说!”
朱金蓝以扇遮口,发出一声轻笑:“三弟妹有所不知——在景真面前,五兄弟的话可比咱们的有用多了!”
楼阙敛了笑容,诚恳地向朱金蓝道:“二嫂莫要说笑。我们都是外人,不便贸然开口相求,此事还是要拜托二嫂从中周全。”
朱金蓝却笑眯眯地看了他两眼,“嗤”地一笑:“算起来,总有大半年不曾看见五兄弟露点笑影了。今日五兄弟心情甚佳,不知是因为谁的缘故呢?”
郑娴儿诧异地抬起头,看向楼阙。
这个人——他不是经常笑吗?
楼阙避开朱金蓝的目光,淡淡道:“这大半年我游学在外,同样也不曾见过父母兄嫂的音容笑貌。”
朱金蓝闻言,笑意更深了几分:“你倒会打马虎眼!这事儿你可瞒不住我,先前二爷私底下对我说,五兄弟性情大变,都是因为……总之哪一日你若重现了笑颜,那必定是冬去春来,又见一年桃花开了!”
郑娴儿眨眨眼睛,一脸懵懂:“二嫂是不是糊涂了?如今明明是初秋天气,哪里来的桃花?”
朱金蓝朝她挤了挤眼,笑而不语。
楼夫人脸色一沉,重重地将佛珠掷在了桌上:“时候不早了,都散了吧!”
第12章 五公子,请放尊重些!
从宁萱堂出来,却只有郑娴儿和楼阙两人同路。
郑娴儿在前面飞快地走着,一语不发。
路过小花园的时候,楼阙终于忍不住紧走几步追了上去:“我以为,你应该向我道一声谢。”
郑娴儿停下脚步,不肯与他并行。
楼阙只得跟着站定:“怎么了?”
郑娴儿抬头看了他一眼,扁了扁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