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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然然快言快语道:“我不配,你其他孙子孙女咋就配了?他们爹死了,还是你们当烈士了?吃着我爹拿命换的粮食,还要活活饿死我们。我是活不下去了,你们不让我活,我就上城里告领导去,告你们侵吞抚恤金,虐待烈士遗属!”
    她一句接一句,说得林王氏毫无招架之力,“死丫头赔钱货”来回车轱辘。
    站在高处的李大富听着这话心里打鼓,十几岁的丫头片子咋这厉害。她句句指着林家骂,暗里都在敲打自己。
    她要真上城里告状,那先遭殃的就是自己这个大队长。他还想评先进大队呢,咋能出这篓子?看来这肉,今天还非分不可了。
    “咳咳。一家子的事儿关起门来解决,咱们现在说分肉的事。”李大富道,“然然,你们家按公分算,分五斤肉。”
    林王氏急眼,被三婶拉住:“娘,五斤就五斤,算了。”越扯越多,万一这丫头再扯到抚恤金上,那损失更大了。
    林王氏心在滴血,那可是五斤肉哇!这要熬成油,能吃几个月,做成腊肉能吃一年!不过想到村里给的抚恤金和白米面,她心气儿顺了点,剩下十五斤肉,还是比别人多。
    林然然点点头,冲屠夫道:“十斤肉,谢谢。”
    “啥!你说啥!死丫头你疯了你!”林王氏跳了起来,三婶也沉下脸。
    二婶嚷嚷道:“你疯了哇,十斤肉!你咋敢想!”
    李大富道:“然然,错了,你们家按公分是五斤肉。”
    林然然无辜道:“按公分该拿五斤肉,还有额外给的五斤抚恤呢。五加五等于几?”
    人群里有人嚷:“五加五等于十!”
    “没错。”林然然笑开来,对着屠夫道,“麻烦给切肉吧。”
    “不能给她!个死丫头反了天还,那是该给我老林家的肉!”林王氏冲到林然然跟前,劈手冲她打下去。
    林然然灵活躲开,林王氏打了个空,反把自己摔地上了,村民们哄然大笑起来。
    “娘!”二婶三婶赶紧来扶,给林王氏拍拍身上的土。
    林王氏一晚上闹了几次没脸,哎哟哎哟地装痛。
    “咳咳,都别闹了!”李大富一声吼,不悦道,“然然啊,差不多得了。你一个孩子,分那么多咋吃得完?”
    “是啊,女娃子能分肉就不错了。”刚才还同情林然然的村民又觉得林然然太贪心了,也有酸的。三个孩子,分十斤肉,咋吃得完?他们家忙了一年到头也才十斤!
    林然然慢条斯理道:“队长,我只要五斤猪肉,再把猪下水和边角给我就成。”
    “啥?”李大富以为自己听错了。
    村民们再一次沸腾起来。特别是还没分到肉的村民,都喜上眉梢。分得晚的都怕分到猪下水和猪蹄猪耳朵,这丫头自己居然不选肥肉,选猪下水。那他们就可以分到肉了!
    这年年分肉,猪下水和边角没人爱要,总得闹上一场,听说隔壁村今年还有动手的。李大富都想好了,没人要他就自己发扬风格包下。没想到林然然主动冒出来。
    李大富还是好心提醒:“然然,这猪下水跟猪肉可没法儿比,还有股骚味儿,你一个孩子咋会做?还是选肉吧。”
    林然然笑道:“队长,我是这么想的。乡亲们辛苦了一年,人人都缺油水,都想分到好猪肉是不是?”
    “没错儿!”
    “都辛苦一年了,俺家去年就分到一对猪耳朵,今年可不敢分给俺啦!”
    “谁家不想分好猪肉哇!“
    村民们鼓噪起来。
    李大富皱眉:“你说这干啥?”
    林然然慨然道:“我们家住在城里,也没参与过村里的劳动。分十斤猪肉心里过意不去。毛/主席说过,要向雷锋同志学习。所以我分五斤肉就行,猪下水给我吧!”
    “这,你这孩子年纪不大,觉悟还挺高!”李大富意外道。刚才还觉得这姑娘太刁钻拔尖,没想到有这觉悟!
    “凭啥啊!那是俺们老林家的肉!你不要给俺!”林王氏忙道,“你小孩子家家不懂事儿,咋能要猪下水呢!”
    在林王氏看来,林然然就算拿到十斤肉,到头来还是自己家的。那换成猪下水,岂不是便宜村里其他人?
    “人家然然都同意了,你说个啥!”
    “还是人家然然觉悟高!”
    “然然舍己为人!好同志!”
    “就是,不像有些人,啥好处都想占着,脸咋那大呢?”
    “人家孩子都这么大度了,你们当奶当婶的还有脸逼人家?赶紧把肉给人家分了!”
    “对!老林家忒不要脸,占了人家的米粮抚恤金,还饿着人家孩子!现在连块肉都要抢!”
    “我们支持然然分肉!”
    利字当头,村民们当然偏着自己了。林王氏要分二十斤好肉,林然然却肯包圆猪下水。这买卖谁都会算,大家伙一致同意林然然分肉。林王氏歇斯底里的嚎叫被淹没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压根没人理她。
    李大富挥手:“就这么定了!大家要向然然同志学习这种舍己为人的精神!别年年分东西都打得乌眼鸡似的!”
    林然然对屠夫道:“麻烦给切五斤肉。”
    屠夫是个年轻人,沉默地看林然然一眼。雪亮刀锋一闪,利索割下一块五花肉,又切一块肥油,两块丢上称,五斤三两。
    “就这么着吧,再把猪下水给然然装上。”李大富道。
    林然然都自愿要猪下水了,也没人计较多几两的事儿,除了紧盯着林然然的三双眼睛。
    屠夫拿了个铁桶,把猪下水丢进去递给林然然。林然然接过,沉!年轻人稳稳抓着桶柄,等林然然抓稳了才松手。
    林然然咬牙提好桶,又把串好的猪肉提在另只手上,冲年轻人一笑:“谢谢。”
    年轻人擦把汗,拿起刀,又等着下一个了。
    林然然提着肉让开路,让别人分去。谁知道一转身,林王氏那张皱皮老脸就贴上来了:“然然,你别让他们骗了,猪下水哪有肉好!他们欺负你是没爹的孩子呐。”
    “咋说话呢!”这话大家就不爱听了,“是然然自己要的。”
    “是啊,欺负没爹的孩子会遭报应的。”林然然笑了笑,然后压低嗓音,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奶,我爹妈看着你呢。”
    林然然的眼睛黑漆漆盯着她,加上幽幽的一句话,林王氏猛地一哆嗦,打心底冒出股寒气!
    乡下人长日无事,都爱讲些神神鬼鬼的打发时间。虽然现在不让说了,这种敬畏在林王氏心里还是根深蒂固的。
    想到才死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妇,还有他往年给家里送的米面粮票,林王氏头一次生出了心虚:“死丫头,你……你少吓唬俺!”
    ”呵。“不怕你哆嗦什么。林然然伸出手把肉递她面前,眼神还是那么阴森森的:“奶,你敢拿吗?”
    这时天还没亮,四周山林都是灰黑色的影,风一吹就飒飒晃动。那猪肉红红白白地晃悠着,林王氏越看越慎得慌,老觉得有东西在盯着她看。
    一阵寒风吹过,林王氏哆哆嗦嗦,也不敢再惦记那肉了,她得回去偷偷烧香去去晦气!”回家!“
    二婶惦记着林然然手上的肉:“娘,然然那肉……”
    “你眼馋你去抢哇!”林王氏破口大骂,一不小心又绊倒在地。
    村民们哄然大笑,林王氏摔得快散架,心里更是疑神疑鬼。这路她走过多少回,咋刚说完就摔了?难道真的是大儿子和大儿媳……
    林王氏眼睛都直了,脸也白了。二婶三婶看她这样还以为摔坏了,手忙脚乱地扶起她来:“娘,你没事儿吧?摔着哪儿啦?”
    “走!回家去!”林王氏扶着儿媳的手,一瘸一拐地往家赶去。
    第3章
    打谷场地处村子的最东边,林然然住的地方却地处村子最西边。她提着桶一路走一路歇,呼哧喘气,清晨的冷空气还嗖嗖地往肺里钻,林然然苦不堪言,停在路边歇气。
    她看着自己的掌心,上头被勒出两道鲜红,手腕更是细得好像一折就断。
    穿过来半个月了,林然然还是不适应这样的生活。她一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宅女,向来出门三步打车走,买东西靠网购,吃东西更是只有自己挑的,没有吃不着的。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啊?
    谁知道一次食物中毒,醒来就穿到了六十年代,同名同姓的林然然身上。在晋江看文多年,林然然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穿越,还是穿到这个特殊的年代来。
    原主林然然的父亲林建彬是家里长子,在城里供销社当运输员,是老林家唯一吃商品粮的人。他二十岁娶了隔壁村的徐红晴。两人婚后生了三个孩子,生活得还算和美。
    他一个月二十七块工资,要寄一半回到家里,逢年过节的节礼、粮票不能少,林家人还时不时去城里叨扰。那时候,林家人逢人就吹嘘自家大哥当了城里人,自己也跟着沾光。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林建彬夫妻俩三个月前出了车祸,双双身亡,只留下三个孩子。单位的人帮着料理了后事,又把三姐弟连着行李一起送回了乡下——三个孩子还没来得及农转非,还是农村户口。父亲没了,只好送回村里了。
    这个时候大饥/荒刚刚过去,资源稀缺,为了一口吃的,自家人也能斗成乌眼鸡。林王氏哪里肯要三个拖油瓶?她又不缺孙子,老二老三给她生了三个孙子四个孙女儿,家里的嚼谷还不够吃呢。
    可等听到林建彬是为了躲避跑到马路上的孩子才出的车祸,因此政府和单位分别给了一笔抚恤金和粮食后,林家的口风立刻变了。
    林王氏和婶子们笑眯眯地哄着林然然姐弟三个,让刚失去父母的林然然十分安慰,什么都听奶奶的。可渐渐的,她发现自己爸妈留下的东西都被奶奶以“保管”的名义要走了。她的漂亮衣裳,鞋子,都穿在了小姑和堂姐妹们的身上。父母的同事们凑钱送来的糕点、糖块,全被奶奶分给堂兄妹们,她的弟妹只有在旁边眼巴巴看着的份。
    林然然现在没爹没娘,手里的东西又被哄光了,压根不敢反抗,只能忍着泪告诫弟弟妹妹不要闹。饶是这么着,林家人也没有放过林然然……
    “然然,咋不走啊?提不动啦?”一个容长脸,说话爽利的女人招呼道,正是住在屋前的红霞嫂,身边憨厚男人是她的丈夫林大关,提着挂肉,一看就是刚分完肉回来。
    林然然礼貌笑道:“红霞嫂子,大关哥,我歇歇再走。”
    “嗨,歇啥,让你大关哥给你提回去!”红霞嫂道。
    林然然忙客气拒绝,林大关已经提起桶率先走了。这年头的人就是实在,林大关干惯了粗活也不把这点重量放在眼里,闷头走在她们身后。
    红霞嫂挽着林然然的手,打量着她手上的痕迹,啧啧道:“城里丫头就是不一样,看你这皮肉,哪里是干得了这些活。可怜哦……”
    要是原主听到这话,少不得又要眼泪汪汪。可林然然只是笑笑,抽回手:“哪有什么干不了的。多干干就习惯了。”
    “这话就对喽。你早这么立起来,哪能被……哎,不说了不说了。既然你明白过来,以后咱们乡里乡亲的,你有啥要搭把手的,就跟婶子说。“红霞嫂拍着林然然的手道。
    林然然忙应了:“村子里人人都知道婶子好,要不怎么选您当劳动模范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红霞嫂喜吟吟,顿时把林然然引为知己,跟她说起贴心话:“看你今天抢肉挺厉害,咋到关键时候就犯糊涂?那猪下水臭烘烘的有啥吃头?哪顶得上肉啊?”
    “我回家做好,拿点给婶子尝尝?”
    “哎哟,那婶子可等着啦?”红霞嫂半开玩笑道。
    “好嘞。”说话间到了林然然家门口,林然然把铁桶接过来,跟红霞嫂夫妇道谢后回了家。
    没主的屋子破败不堪,屋子里连个家具都没有,一张破板子搭成床,铺上稻草,就算是姐弟三人的临时住处了。
    林然然一进屋,就听到了细细的哭声。
    林然然连忙放下桶,赶过去道:“小秋,小景,怎么了?”
    一团破棉絮下,露出两张哭得惨兮兮的小脸蛋,一个是妹妹林小秋,今年七岁,另一个是弟弟林景,才五岁。一看见林然然,小景哇地哭出来:“姐姐,你去哪儿了?”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们了呜呜呜……”妹妹怯怯地看着林然然。
    两个孩子眼里的惊恐让人心疼,林然然一手搂住一个,道:“别哭了,姐姐怎么会不要你们呢?姐姐去分肉了,看,一会儿给你们做红烧肉吃。”
    她不怎么会和孩子打交道,干脆拿吃的哄他们。小景听到有肉立刻吸了吸口水,小秋却道:“咱们也能分肉?”
    “怎么不能?你看,这不是肉?”林然然踢踢地上的铁桶,“我从奶那儿抢来的。她们一大家子分十斤,咱们三个也分十斤。今天给你们炖肉,保证让你们吃得饱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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