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破绽?我留下来的破绽吗?”
张南点头说:“事先我对西山案的凶手基本上算是一头雾水,你办事也确实干净,心机又深,伪装成受害人,还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利用我们基于精密犯罪产生的惯性思维,认为你处在那么明显一个位置,所以绝对不会是凶手……不得不说,你这一招真的妙,把我们都骗过去了,我还错把你当成凶手给我们的‘提示’,指望你开口说话,后来你确实说了句不知所云的话,什么‘双子座的头换了’,现在看来,这句话就是为了扰乱我们视线的,包括你把顾强和周浦的尸块调换,应该也是恶作剧,故意扰乱我们视线,直到今天晚上之前,你把我们当猴一样在耍。”
沈默哈哈大笑,得意忘形,后问:“那你到底发现了什么呢?”
“不是我发现了什么,而是陈晨告诉了我一件事,就是在徐峰被杀的地方,在徐峰摔下坡前,她看见了一滩血迹。”
“哦?血迹……”沈默依然是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但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应该有印象了。那滩血迹,证明在徐峰摔下坡前,肯定发生过一些事情。但其实凶案现场,找到血迹是很正常的,现场也确实有好多地方都找到血迹,可问题是,唯独那滩血迹,是警方在勘察现场时没有发现的,也就是说,有人故意把血迹给清理了,那个人毫无疑问是你。”
“嗯,你继续说。”沈默呵呵一笑。
“那么一个问题摆在我的面前,为什么有人要专门清理血迹呢?从凶手抛尸来看,他根本不介意那几具被害人尸体被发现,恰恰相反,他应该还希望尸体被人发现,所以如果不考虑一些比较特殊,意外的情况的话,他这样做,无非就是想掩藏线索。”
王自力急不可耐地催道:“别啰嗦了,你快跟他讲清楚!”
张南摆摆手说:“不急,慢慢来……在那个时候,我瞬间联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就是你从土坡上滑下来的地方。”
“是么?”沈默渐渐收敛笑容。
“是的……虽然我们有一段视频,但视频没有拍到你从土坡上滑下去,因为那时候你们跟徐峰分开了,结果就是我们不知道你滑下去的位置,直到陈晨指给我们看,我才发现里面有个大问题,一个解释不了的矛盾。”
张南停顿了下,继续说:“你现在肯定也理解了,你伪装成受害者,然后被警察发现的地方,是土坡另一边的一块湿地,你说自己从土坡上摔下来以后被铁锤狂魔打成重伤,没有移动过,但如果你真是从陈晨看到的位置摔下去的话,最后根本不可能落在那块湿地上,两个地方相隔很远,你摔下坡的位置,坡底下有一堆建筑垃圾,而陈晨看见血迹的地方,恰恰也在那堆建筑垃圾附近,所以极有可能的一种情况,就是当时你从坡上滑下去,实际是掉在那堆建筑垃圾上,又从那堆建筑垃圾上滚下去,摔得很重,才会留下一大滩的血迹。至于你身上的锤伤,应该是自己造成的,想要让这场戏更逼真一点,但我觉得你没必要在当时做那个事情,因为很明显,你是故意摔下坡的,为的是撇开方思燕和顾强,你事后还有大把时间用铁锤弄残自己。”
沈默笑说:“厉害厉害,这都能被你猜到,但你有没有发现,你的推理有个严重问题。”
“我知道,你不用多说。我的理论基础,是建立在陈晨说的是真话的前提下,对于你摔落位置的矛盾,要么是陈晨在说谎,要么是你在作假,可为什么我选择相信陈晨呢?理由很简单,陈晨是没有办法代入到整个案件中去的,她跟凶手的框架完全不符合,起码凶手是个男人,这一点她就可以排除,然后本案也没有帮凶的迹象,但反过来,你却跟凶手框架相当符合,只有一点我想不通……”
“等等!你还没有解释一件事情。”沈默打断。
“什么?”
“你既然说我作假,还特意清理掉血迹,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作假呢?摔在建筑垃圾那边也好,摔在湿地也好,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张南一笑,“这个就是你犯罪过程中最尴尬的一个地方。其实我知道你在明知故问,你想试探我,没问题,正好我身边的两位警官也没明白,我还没跟他们解释这。为什么你要特意挪到湿地那个位置,还要把之前那个位置的血迹擦干净呢?很简单,因为你不得不那样做,你纯粹是被迫的!”
韩冰想了一下,摇摇头说:“说实话,我还是没懂。为什么是被迫的?”
“因为徐峰直播的关系。你们仔细回想一下,徐峰死前是开着直播的,视频清清楚楚显示他被一个戴面具的怪人打死,而那里,正巧是沈默本来该摔下来的位置,有一堆建筑垃圾的地方!”
“我懂了!”王自力大声呼道,“因为那块地方被视频拍到了!只不过因为太暗,没看出来血迹,但如果躺着个人的话,一定可以看见的,问题是视频中当时那块地方根本没人!怪不得他要挪个位置,还要清理血迹……如果他最后是躺在那边被我们发现的话,只要我们一看视频录像,就会发现当时那块地方是空的,没人!因为实际上他为了杀人或者干嘛离开过那个地方!所以他必须要换个位置,不然漏洞太明显,他又不能对警察说从坡上摔下来以后离开过……对对对!这么一解释通了,这逼崽子,心机还是深!”
沈默哈哈大笑,说:“行行行,我算怕了你们了,你们一个个太厉害了!这么小的一个细节,还能被你们给揪住。”
张南深叹口气说:“这个破绽,足以证明你在作假,那么按常理,再根据案子的情况,十有八九你就是凶手。但我不理解,为什么你会把自己弄得那么惨,真的只为了演戏,还是失算了?医生也说了,你当时身上的伤是非常非常重的,再送晚一点你的命就保不住了。”
沈默忽以一种深沉的表情说:“这个问题我先不回答你了,因为你很快知道。”
“为什么?还有一点,你的动机呢?你杀那么多人,我不相信是简简单单的仇杀或者情杀之类的,是根据一定条件杀人,还是随机杀人?或者说是报复社会?患了某种精神疾病?”
沈默脸上写满了不屑,继而回答:“你的这些杀人理由都太低级了,那是人渣干的事,我不属于人渣,慢慢你会懂的。”
“我不懂,你给我解释解释。”
“换种说法,你不觉得杀人本身就是件很好玩的事?”
接着沈默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并转个身,走到天台边缘,两手扶住栏杆。
“你想干嘛?”韩冰见沈默举止异常,惊恐出声。
韩冰心念自己的妻儿,他感觉头顶好像有无数苍蝇在飞。
沈默诡异地对张南说:“你知道吗,我们本质上属于一种人。”
“哪种人?”张南问。
王自力拍了张南一下,轻声说:“这人有点疯疯癫癫的,我们先把他按住再说。”
谁知沈默把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嘲笑王自力:“王警官,你就算了吧,别自作聪明,好吗?”
王自力咬牙回道:“哦,那一会看看。”
“不用一会了,我烦了,不想跟你们耗时间了……我最后问你们一个问题,猫有几条命?”
说完,沈默嘿嘿一笑,竟然跳上栏杆,再躬起背,摆出极不自然的古怪姿势。
张南等人一呆,毫不理解沈默这句话的含义,随即见沈默跳上栏杆,都大为吃惊。
顷刻,沈默仿佛弹簧那样高高跃起,从十二层高的病房大楼的楼顶,直落而下!
韩冰发出疯狂的惊恐,程思琪“啊”的大叫一声,张南和王自力连忙跑到天台边缘的栏杆处,王自力说:“这逼崽子果然要自杀!”
可当他们来至栏杆处,朝下张望,显现的一幕令他们震惊不已,只见一只黑色的猫,不,准确的说,是一个像猫一样四肢着地,躬背行走的人,正疾速飞奔。这人动作迅捷,速度无人可及,分明就是从楼顶一跃而下的沈默!
张南的表情难以言喻,他觉得自己似乎活在梦中,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开始浮现于他的脑海……
“那只猫……”
此刻他印象最深的,是他在沈默摄影馆窗台上看见的那只猫。
那是人,还是猫呢?
王自力同样惊得哑口无言,方才一幕,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韩冰痛苦得紧抓栏杆哭泣。
程思琪一脸呆滞。
很快他们下楼,问了几名警察,却无一人看见从楼顶跳下来的沈默,也没听到任何动静。
医院大门的保安只说,有个黑影一闪而过,他们怀疑是只野猫。
沈默便这样消失了。
张南愣愣地站在医院大门前,回头说:“我总算理解他为什么说我和他是一种人了。”
“为什么?”韩冰问。
“他也是灵。”
随后,韩冰调动警力,以苏州第一医院为中心,对沈默进行抓捕,并下令加强苏州市边界一带的巡查,尽可能不让沈默逃离苏州市。
张南向程思琪了解得知,在程思琪接手之前,沈默是由护工照顾,护工的工作时间是8点到20点,程思琪接手后的到来和离开时间都比护工推迟一些,医院护士会在每晚24点和早晨6点各进行一次查房,据护士反映,每次查房,沈默都在安安稳稳睡觉。
张南又和王自力跑去沈默病房,沈默病房位于三楼,朝南窗户的下方是医院围墙,围墙外是一块空地,空地之前曾被用于堆放垃圾,后院方嫌味道难闻,把垃圾全部清除。所以那里未安装摄像头,也没有任何一家店铺,可以说是个极完美的盲区。
张南由此推测,沈默若想离开医院,最佳时机应是24点到6点之间,凭借着怪异能力,沈默先从三楼窗户跃至空地,完事后再爬回三楼。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样做有一定困难,但沈默应该非常轻松。在这时间内,沈默完全有机会赶去浏河镇犯下命案。
韩冰突然想起,他收到的第三封信,是有人在凌晨四五点左右送达,再交给保安,那通让他侦破西山案的电话,也是半夜一点多打来的。
张南毫不怀疑,这一切都是沈默偷偷利用半夜出院的时间亲自操办。
当晚,为抓捕沈默,苏州几乎出动了全部警力。
次日,王自力从上海调来了部分警力,并制定抓捕计划。
沈默的真实背景,也开始浮出水面。
然而一个星期过去,警方没有发现沈默任何踪迹,沈默就像幽灵一样,无影无踪。
某日,天空飘落雪花,王自力和张南一早赶去刑警队,走进办公室,见着正躺沙发上打瞌睡的韩冰。
韩冰蜷缩在沙发上,身上只盖一件外套,头发凌乱,皮肤粗糙,像是好几天没有洗澡。王自力见韩冰又辛苦又可怜的模样,有些不忍心打扰。
“起来吧起来吧。”
隔了几分钟,王自力还是推醒韩冰。
韩冰停止打呼声,眯着眼爬起来。
“你们来了?”
韩冰嗓音沙哑。
“过来看看,什么情况?最近几天都没声音,查得怎么样了?”
韩冰指指桌上一叠a4纸打印出的报告,说:“都在里面。”
“查清楚了?”
“嗯。”
“有啥发现?”
“没什么特别的。”
“人还是找不到?”
韩冰摇摇头,显得很沮丧。
这一切,也在张南预料之中。
张南始终认为,想要以这种方式抓住沈默,希望十分渺茫。
“喂,字太多了,你就简单跟我们讲讲。”王自力翻了翻报告,感觉头疼。
韩冰用手搓搓脸,站起来喝口茶,开始讲述:
“反正该查的地方都查了,基本情况也掌握了。这个人呢,出生在无锡,三岁多的时候,他爸因为喝酒骑自行车出车祸死了,后来他母亲和他外婆一块把他养大。然后他爸是河南人,妈是江苏本地人,爸那边的亲戚在他爸去世后都断了,不来往了,妈还有个姐姐,很早就出国了,也没什么联系。所以他的家庭关系网络比较简单,谈得上亲人的只有母亲和外婆。然后他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在无锡乡下念的,成绩一般般,后来念的是中专,中专是在苏州的郊区,我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反正离太仓挺近的。所以他们一家就搬到苏州住了,也就在他刚来苏州的时候,他母亲得了癌症,走了,结果没多久,他外婆又死了,变成他一个人生活。我们也问过他中专和初中的学校老师,都说他是比较奇怪的一个学生,性格很闷,不喜欢讲话,好像没什么要好的朋友,但在初二的时候,发生过一件事,就是上课的时候吧,老师在上课,他在台底下玩东西,老师走过去一看,结果发现他竟然在玩一只癞蛤蟆,还把癞蛤蟆的皮给剥了,弄得课桌上一塌糊涂。我觉得……至少从那时候起……他的性格应该已经出现问题了……”
“嗯,工作以后呢?”张南听得很入神,把韩冰的字字句句都记在心里。
“上完中专,他就工作了,一开始是在一家洗车店打工,没干多久,去了太仓一家快递公司上班,在快递公司整整干了三年多。我们问了现在快递的那些员工,就是那时候跟他相处过的,基本都说他性格很怪,动不动生气,一点点小小的玩笑都开不起。然后有一次,是在他们公司的年会上,他跟他那些同事说,在他老家,有个小男孩,从小被猫灵附体,后来就变得像猫一样……”
“什么?”张南一惊,重复韩冰的话:“有个男孩……被猫灵附体……变得像猫一样……”
“你觉得他是在吹牛还是有什么含义?”韩冰问。
张南摇摇头说:“我觉得他说的是他自己。”
“我也觉得。”王自力点头。
“他被……猫灵附体?”韩冰讶异地问。
“废话!你那天不也看到了?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一点事都没有,能是正常人么?”王自力说。
“哦……哦……”时至今日,韩冰还未能接受那天发生的事。
“再后来呢?”张南催道。
“再后来他从快递公司辞职,就没有任何工作记录了,估计是自己开了摄影馆,搞摄影了。我们又问了摄影馆附近的人,都说他相当有礼貌,还挺热情,特别喜欢小动物,尤其是猫。他也养了好多只猫,有时候还会把马路上那些被车撞死的猫啊狗啊什么的抱回来,找个地方安葬。”
“嗯……对人有对小动物一半好就好了。”王自力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