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甜被她说的一愣,站在那儿动都不敢动。
春少爷回头,这才打量起墙角的这个丫头。
瘦、黄、干瘪。
五官倒是生的不错,可身上太脏了,他目光朝下,暗自咋舌。这到底是从哪捡的个乞丐啊?脚指头都从脏的看不出颜色的破布鞋里钻出来了。
春少爷掉回脸:“你这是说笑么?我好友是何样的人物?你就算是把仙女放到他跟前也要仔细污了他的眼——这丫头,你瞧瞧,你好意思么?”
杜娘子嗤了声:“那你自己去别的地方去找——不送。”
说完就站起身来,春少爷立马赔不是,抬手将她压下去重新坐着。
春少爷压低嗓音:“我哪敢去外头找,我的好友都是些大人物,在外面要是招了什么探子回来那怎生是好?还是你这儿让人放心。”
杜娘子脸色稍霁。
春少爷继续说:“更何况我这好友被女人伤了心了,瞧见女人就像是碰见猛虎一般,每个女人在他眼里都喜欢算计来算计过去,所以我想是不是得找个天仙样儿的人物戳在他跟前,让他解开心结。”
听了这话,杜十娘神色才认真起来:“当真没骗我?”
春少爷点点头。
杜娘子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如此,你便更要把她带回去了,我刚刚把她从农户里买回来,是个清白人家,虽生的不算太好,但做个丫头是够用的了。”
春少爷皱眉:“这那能行,你这摆明了先拖个不好的丫头给我呢,你瞧瞧这位,这,这勉强能称得上姑娘的丫头,毛都没长齐,我送去作甚?”
杜娘子接着说道:“那位如今可不是怕了女人,你再放个漂亮的女人过去,他可不时时提心吊胆?还不如把她放过去,用温水煮青蛙的法子,让他慢慢消除对女人的恐惧不是更好?”
春少爷被说了怔了怔,随即笑道:“好啊,杜娘子为了糊弄我连这种胡话说的出来了,我当真小瞧了你这吝啬的性子!”
杜娘子也不恼,反问说:“这男女之事你瞧的会有我多?我且问你,你给你那位朋友可送了不少模样不错的丫头吧,要不是都被赶走了你岂会求到我这儿来?要是此番我又给你个模样好的你送过去,还不是又吃个闭门羹。还不如将这丫头带回去,先降低一下人家的防备,将他的防备心在生活过程中慢慢磨下去——反正我今天儿的话算是撂这儿了,信不信由你。”
她手一摊,一副随你怎么办我不再多言的样子。
春少爷彻底被说动摇了,站起来想了想道:“约莫也有些道理。”说完,又故意磨蹭不走:“要是这丫头不行,我可要回来重新换个你们这儿的头牌走的!”
杜娘子望着他的眼睛,吭了一声道:“好,由着你这位挑剔的爷!”
春少爷这才满意了。
回头招招手,要带田甜走。
杜娘子面对着这位酷爱扒皮的爷只损失了五两银子,心情十分不错,待春少爷还未走出屋子,她把揣在怀里的卖身契递到他手里:“喏,把这个一道给你好友。”
春少爷接过:“谢了。”
接着,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田甜当真觉得像是个牲口一样,被人转送来,转送去。
可她没办法,只能压低了脑袋跟着他走。
不知行了多久,周围的巷子变得逼仄狭小,春少爷无事故意找她搭话:“小丫头叫什么名儿啊?”
“田甜。”
他窒了一下,沉默片刻道:“名字倒是甜,就是命苦了点儿。”
田甜压低了眉,没说话。
不多时,视野豁然开朗,抬头已到了目的地。
黑瓦白墙的屋子,门外修着两块翠竹,推开门,阆苑内种着不少腊梅,亭子里的案桌上放着一滚热茶,却没看到个人影子。
春少爷喊了好几声,都没瞧见人,于是把田甜一丢,自顾自的走到亭子里端着一杯茶牛饮起来。
得了闲置,田甜才站在墙角小心翼翼的抬起眼打量起这座宅子。
里面的摆件、家具都亮亮的、地板都是一尘不染,格外干净,可就是太静了,站在这儿几乎能听到门外暗渠的水流声。
正发呆,忽然闻到一股好闻的清香,身后有浅浅的步履声逼近,田甜回头,看到一个男子。
穿着灰白色的衫子,比她高太多,肤白高鼻梁,唇色有些淡,单眼皮下将眼眸子遮了一些,很没精神头。
他看着她,有些不解的皱皱眉,又退了好几步,从她身边绕过去。
田甜怯怯的垂头,生怕惹了人厌弃。
这时,春少爷走过来,瞧着自己的好友,揶揄道:“还是这个性子呢。”
那男人盯着他半晌没说话。
春少爷解释道:“你莫用你的眼刀子剜我,我只是给你送个丫头过来。”他招招手:“田甜。”
田甜颔首,昂起那张有些脏的小脸,因为跑得有些急,乱糟糟的头发蓬在额头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春少爷见状,遮掩尴尬似得咳了声,探出手将她额上的发拢到耳后。
如玉似的指尖落在有些脆弱敏感的肌肤上,田甜只觉得像被电了一样,呆了一瞬,脸立马就红了。
春少爷将她推到那男人眼前。
“看看这丫头,是不是怪乖顺的,和以前送来的女妖怪不一样?”
男子愣了须臾,紧抿着唇,似是十分不高兴,眼眸抬起,凉沁沁的瞧着春少爷。
春少爷赶忙解释:“我可不敢再有别的心思了,只是给你找个丫头,你往日习惯了被人伺候,如今一个人住在这儿是不是也非常不方便?我就是找一个丫头来伺候你。这丫头是个能吃苦的,放在你身边随你使唤。再者么……”
他说着,故意顿了顿,睇了那男人一眼:“你就算不喜欢女人,是不是也要学会和女人相处?难道你还真的打算就这么独孤终老?也不怕京城里的那群人把你整个儿嚼了吃了?”
男子沉默,垂眸,一语不发。
春少爷接着道:“这丫头是我朋友才买的,除了长相略微抱歉外真没别的缺点,你可以先收着拿着当丫鬟使唤,若是喜欢以后也可以纳作妾,若是发现她有什么坏心思卖了就是,反正你如今无债一身轻谁也不知你真的身份,爱怎么来就怎么来——”
听到卖这个词,男人很明显的看见面前的丫头颤了一下。
“若是不喜欢,就当做个小丫头留着服侍你,等你以后走了亦可以卖了或散了她——左不过卖身契在你手里。”
小丫头的脑袋垂的更低了。
男人没说话,似在考虑。
春少爷为了他的好友也操碎了心:“行吧,要不我先把她留你在这几天,看看表现。若是行便收着,若是不行我带走就是。”
话说到这里已不好再拒绝了,男人沉默了好久,只能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田甜脑袋都快垂到胸前了,脏兮兮的黑布鞋蹭着地上瓦亮的地板。
春少爷站起身,欲要走,田甜抬起头飞快的瞅了他一眼,立马又低下脑袋。
嘿,这小丫头害羞的时候真是太可爱了,可惜他春十三从来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儿。
他伸手捏着小丫头脆弱的衣服领子,将她扯到一边,贴过俊脸,唇角含着亲切的笑意,用只有他们二人才听见的声音道:“小田甜,你得用本事在这儿留下来哎,不然——我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做最低贱的妓、女,到死都不能从勾栏里出去!”
他的声音很寒,比冬日呼啸的风还要冷。
田甜动都不敢动,过了好久才缓缓点点头,因为太过拘束,幅度很小,田甜生怕他看不见,又大大的点点头。
春少爷这才满意的走了。
屋内静下来,只听得见男人动作时衣袖的摩擦声,田甜一直不敢抬起头去看他一眼。适才春少爷警告过她,要是自己不能留下来就只能去做窑姐儿了,所以她生怕自己动作稍微一出格便被这男人打发到府外——说不定,春少爷正等在屋外头,要抓她去勾栏里头呢。
不知过了多久,天都暗了,屋内墙角不知什么时候点了烛火,他一直没同田甜说话,只拿着一本书坐在八仙椅翻,直到田甜又累又怕眼皮子打架,他才堪堪将书放下来,说:“去睡。”
声音不大,在这屋内却很清晰,但田甜站了太久,脑袋都木了,以为自己神经错乱出了幻觉,忙的抬头湿漉漉的眼睛瞅着他。
倒像是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
男人捏了捏眉,嗓音很好听,说话的声音却很慢:“去睡。”
第三章 (已修)
田甜这才终于反应到他是在同她说话,可她先才的样子太呆太楞太傻,生怕在男人的面前落了不好的印象,于是猛地迈开腿要出门,却没想到长久的站着不动,腿上的肉已经发木了,只走了一步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地上的石板又亮又凉,照着她那张花猫般的脸,田甜慢慢收紧手心匍匐在地上,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正屏气凝神,心跳如雷,那男人却走了近来,没有伸手拉她,只是站在一旁声音冷淡如落玉之珠,很是好听:“起来。”
田甜顾不得酸胀的腿,忙的站起来,还是不敢抬头。
“识字?”
她听到那男人道。
田甜点了点。
她娘本是秀才的独女,家中不说殷实却能吃的饱饭,待她娘到了嫁人的年纪她外公千挑万选寻了位庄稼汉做上门女婿,本想着一家人将日子过得红火起来,没想到没到几年田甜的外公便去了。田甜的娘自此一病不起,卧床在内无事时也教了田甜识字,之后她娘去世后,爹娶了后娘她便断了读书念诗,但字儿倒是认得挺齐全的。
田甜低头,听到窸窸窣窣的一阵响,耳朵颤了颤,还是没敢抬头。
忽然,一张白纸递过来,见她没动静,夹住白纸的修长的手指头抖了抖,田甜才伸出自己皲裂冻得红肿的手接了过来。
字很俊秀,亦如他的人有股脱尘的感觉。
上面写着:“我叫叶知秋,你先叫我少爷,你叫什么?”
田甜觉得奇怪,他会说话为什么要用写字和她交流?将纸递回给他,舔舔干裂的唇:“我叫田甜。”
因为靠的近,男人闻到田甜身上的味道,有些冲人,可也仅仅敛了敛眉,又写道:“田甜,我并不打算留你。”
田甜接过来,看后,明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可心还是觉得冷,难道她就该被卖到窑子里么?
她强忍住心腔里的涩意,点点头,将纸递回给他。
叶知秋又写道:“我说不过春十三,你先在这儿留几天,等他来了带你走。”
田甜的眼泪忍不住,豆大一颗落到地上。像是旱地里落了第一颗雨后,往后的泪珠都变得名正言顺起来。
她哭却努力的压低了声音声音,小幅度的抽动肩膀,扯着短了一寸的袖子揩自己的眼睛。
叶知秋敛了敛眉头,他在京城看过不少女人的哭,有的人捂着眼却不见泪,有的人落泪却微微侧脸,不论怎说都是好看的——而他眼前的这位姑娘却是不同,说哭便是实实在在的哭,不敢放出些许声音,只听得到细碎的啜泣声、看到一直颤抖的肩膀。
可惜,他如今已经不会相信女人的眼泪了。他冷着脸顿了片刻后又提笔写了字条按在桌上便起身回了屋。
田甜将脸上的眼泪抹干净,知道自己哭也不能引起这位少爷一丝半点的怜悯心来,想来他早已打定了主意,等过些日子便把自己打发给春十三。
田甜想到这儿,心里又怕又惧,自己难道真的要被卖了去做窑姐儿么?即使这位少爷不打算留她可自己还是可以努力彰显出一个丫头在日常小事伺候人的重要性吧?万一,万一他觉得自己照料的不错愿意把自己留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