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缓缓褪去, 露出霍景安赤裸的身躯,蒸腾的水气蔓延在两人之间, 给这充满着脉脉温情的氛围平添上一丝暧昧之意。
宽衣完毕, 段缱退至一侧, 让霍景安入浴, 又取来架子上挂着的巾帕,浸湿了擦洗他的身体。
顾及到他的伤势,她的动作十分小心,尤其注意他的左臂,不碰着磕着, 生怕碰到他的伤口, 惹他发痛。
注意到她和以往不同的轻柔动作, 霍景安低声轻笑道“你今晚倒是格外温柔。”
段缱故作恼怒“难道我素日就不温柔了”
“温柔是温柔, ”他笑道, “只可惜,不太主动。”
段缱脸一红, 有些嗔怪地看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 你还有心思说这些, 要不是你受了伤, 我哪里需要这么小心翼翼的。”
“能换得你今晚这般温柔以待,我这伤受得倒也值了。”霍景安一笑,“便是多来几次, 我也情愿。”
“你”段缱哭笑不得, “你真是你知不知道我快被你吓死了还多来几次, 再来几次,都不用别人来费心思对付我们,光为你的伤势,我就能伤心过度,哭晕过去”
她这话的语气说得有些重,听上去像是在抱怨,气恼霍景安此番言论,可手下的力道却依旧轻柔,缓缓擦拭过他的颈肩脊背,带起一道道温暖的水流。
霍景安没有再说话,闭上眼专心感受她温柔的擦拭,眼前却不期然浮现出她之前为自己伤心流泪的模样,这几句似嗔非嗔的玩笑话还是触动了他的心弦,说到底,段缱在他心里都是最特殊的,他舍不得她受到一点伤害,也舍不得她感到半点伤心。
可今晚,她却为自己哭了好几回。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他的这些心思,段缱浑然不知,只是仔细擦洗着他的身体,后背擦完了,她就绕着浴桶转过半圈,准备擦洗他的前胸,霍景安却在此时睁开眼,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吓了她一跳。
“怎么了”她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正想去查看他的左臂,霍景安握在她手腕上的五指就微微收紧。
对上她惊讶看去的目光,霍景安眸色沉沉,认真地向她说道“这回是我大意,让他们钻了空子,从今往后,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我会保护你,缱缱。”
段缱一怔,旋即眉眼一弯,露出一个浅淡清丽的微笑,似水柔情“嗯,我相信你。”
采蘩在霍景安沐浴期间来了一趟,把他换下来的染血衣物用段缱同样沾染血渍的披风包了,夹带出去,又取来两套新衣,供他二人更换。等霍景安沐浴完毕时,已经过了丑时,段缱张罗着替霍景安穿上里衣,自己也换了一身后,就把采蘩唤了进来,让她领着人洒扫收拾外间。
里外两间被三重罗帐层层隔绝,众人只能在外间行走,不得进到里间,也无法看清里间半点情形,差点急坏了采薇,她一心想要知道段缱的情况,无数次想进去一探究竟,都被采薇拦住了,两人为此起了几句口角,还是采蘩把霍景安的话搬出来,道是郡主服了药,已经歇下了,世子有命,谁也不能进去打扰,这才打消了她进去的念头。
顾妈妈为人老道,多问了几句话,采蘩有些招架不住,只得按着段缱之前的意思,在话里隐晦地透露出她“伤势沉重”、“奄奄一息”的情形,听得采薇当即急出了眼泪,顾妈妈更是哀哭一声,就要进房间去看段缱情况,怎么拦也拦不住。
外间情形乱成一团,霍景安在里面看不见,却听得清楚,眼见将要控制不住,起身行至隔断附近,出声呵斥道“你们怎么回事,郡主遭歹人刺伤,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你们非但不轻声细语,反倒一个接一个地哭嚎,乱哄哄成一团,是存心想让郡主休息不好都给我退下”
外边立时安静下来,偶尔有一两声压抑的低泣,也很快就没了,一阵窸窣声后,众人在采蘩的带领下退出了房间,给霍景安和段缱留出了一片清静之地。
段缱站在屏风后面,将全部过程尽收耳底,忍不住出言为她们辩解“她们也是关心我的安危”
“我知道。”霍景安回身看她,声音里的冷厉全然不见,只余柔和亲近,“可是我必须这么做,想要瞒过其他人,就得先瞒过自己人,要不然露了马脚,还如何引蛇出洞我这伤岂不是白受了”
他明白段缱心里现在最记挂的就是他的伤势,故意做此一说,果然,一听他这话,段缱立即就改口道“你说得对,是我想不周全。”
“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霍景安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抚上她的脸颊,“忙活了这么大半夜,你一定累坏了,快躺下歇息吧。”
段缱摇摇头“我不累。”
“你累了。”霍景安道,“听我的,去休息。”
段缱现在的确是很疲惫,连番的惊吓和伤心消耗了她的太多心神体力,原本不觉得累,是因为记挂霍景安的伤势,现在知道他没有大碍,心情放松下来,疲惫就一涌而上,席卷淹没了她,即使撑着不说,面上也还是显出了几分倦意,让霍景安看了出来。
“我”她本想还坚持原本的说法,说她不累,不需要休息,但看霍景安不赞同的表情,就改了说辞,道,“我和你一起去休息。”
“你先去睡。”霍景安冲她笑笑,“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
段缱蹙眉。
现在船上还需要他去处理的,也就只剩下那一件事了,可是
“你受了伤,再去连夜审讯,对身体不好。”她忧心忡忡地对霍景安道,“那些匪徒已经被护卫控制住,不怕他们跑了,你明天再审他们也是一样的,不必急于这一时。”
“但我们对外宣称是你伤重,危在旦夕。”霍景安耐心解释,“我身为你的丈夫,势必会对此震怒非常,若不连夜审讯,如何体现我的愤怒焦急做戏就要做全套。”
“可是”段缱还想说些什么,霍景安伸指轻轻点住她的唇瓣,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听我的话。”他对她道,“躺回榻上,好好地睡一觉。”
见她还是有些不愿意,他又加了一句“明天我们会回永州,接下来的几天,你都需要躺在榻上,扮演一个伤势沉重的病人,所以趁现在,你要好好的养精蓄锐。”
段缱睁大双眼,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好,我去休息,但你也不要折腾得太晚。”
“我知道。”霍景安微微一笑,“我有分寸。去睡吧。”
“嗯。”
霍景安半拥半抱着段缱回到榻边,看她松开束发的璎珞,脱下绣鞋,和衣躺了上去,就亲自替她盖上被褥,掖好被角,又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看着她带着些微的笑意闭上双眼,才起身披过藏蓝外裳,吹灭桌上的蜡烛,迈步出了卧舱。
舱外济济围了不少人,见他出来,都连忙行礼问安,他扫视一圈,看这些人多数是段缱带来的陪嫁丫鬟和奶娘,外围则立着他的人,便提声吩咐“纪丙、陈坎跟随我来,其余的人都留下守在这里,不许任何人打扰郡主休息。”
他没有说违反此话的人会受到怎样的惩处,但他一双漆黑墨眼看过去,所有人都噤了声,王府护卫以他为首,对他言听计从,顾妈妈等人则是心有二话却不敢言,她们和采蘩一样,都对这位郡主姑爷有着几分忌惮,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开口。
安排完了这些人,霍景安就带着几名亲随前往货舱,刘用一直带着人在那看管,见他前来,忙上前行礼。
“见过世子。”
霍景安站定“问出什么了没有”
“已经审了一段时间,但对方的嘴咬得很严,目前尚未问出什么东西。”
“方保呢,进去了吗”
“正在里面亲自进行审讯。”
几句问答过后,霍景安微微一瞥目光,刘用立即心领神会,领着他进了货舱。
货舱隔出了一块地方,用来看管被卸了关节五花大绑的水匪,数十名王府护卫看守在一旁,其中,霍景安的亲信方保正坐在张椅子上审问一名匪徒,那匪徒躺倒在地,身上有被用刑的痕迹,伤口都避开了要害,能让人一直保持痛苦的清醒,却不伤及性命,足以叫受刑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是他审人的拿手好戏。
“世子。”见霍景安到来,方保起身行礼,见他的目光在那匪徒身上一扫而过,便道,“属下无能,未能问出一星半点有用的消息。”
“不怪你。”霍景安淡淡道,“这些都是经过训练的死士,问不出来在意料之中。”他转过身,看着那些被五花大绑的水匪,目光转冷,“关于今天的这场夜袭,我心中已经有数了,能不能从他们身上问出东西,也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方保一听,立刻询问他是否要除去这些人。
“除掉他们干什么,”霍景安轻飘飘道,不带任何情感的目光从那些人身上一扫而过,“他们的命还值几个钱,先留着,留他们一口气。”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方保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头答道“是,属下明白了。”
留着这些人一口气,但也只用剩下一口气。
当晚,船队转南向北,回溯江道,翌日一早,就重新停靠回了永州容河的码头岸边。
一个时辰后,晋南王世子船队夜遇水匪、长乐郡主身受重伤的消息就传到了永州太守府里。
第105章
永州太守傅文德惊闻此事, 连忙领了人亲自前往容河码岸,向霍景安告罪, 询问昨夜详情, 霍景安对他的请罪很不耐烦, 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 沉着脸问他可有清净居所,道是郡主受贼人所伤,亟需静养。
傅文德闻言,立刻表示他的太守府里有一处别苑,清雅幽静, 远离守府闹市, 且无人居住, 极其适合养伤。
“太守府”霍景安慢慢念了一遍这三个字, 目光停在面前人的身上, 几分高深莫测。
“是。”傅文德低垂着头,“世子若不嫌弃, 下官这就命人去布置准备。”
“嗯。”片刻后, 他淡淡应了一声, “你去吧, 再备辆马车过来。”
傅文德听命而去,很快着人驾来了一辆马车,霍景安让刘用上前顶替了车夫, 就回到卧舱, 抱了段缱出来, 带着她上了马车。
在这期间,除了随行的采蘩等人,其余人都低头垂首,不敢抬头窥觑段缱半分容颜,傅文德也不例外,但在霍景安经过他身前时,他不动声色地抬头打量了一眼,见那被抱着的女子一袭浅梅襦裙,面覆遮纱,看不清容颜脸色,隐隐有几分血腥味从她身上传来,混合着一股浓苦的药味,的确是有几分不好的模样,眉心就微微跳动了一下。
马车驶向太守府,段缱身份贵重,傅文德不敢怠慢,一路府卫开道,不出一刻就到了守府西门,径小道直进别苑,领着人一通收拾布置,不出半日,就帮着安顿好了段缱和她的那一大帮子丫鬟婆子。
做完这些事情,他又询问霍景安是否要寻州内名医过来,替段缱诊治看伤。
“大夫自然要找,那伤了郡主的箭上涂有奇毒,郡主受其所害,伤势沉重,我手下人医术不精,寻不出解法,只能勉强以参汤吊命。为今之计,只有在州内遍寻名医,以求解毒之法。”霍景安皱紧眉头,显出一股深深的忧虑,“劳烦傅大人了。”
傅文德忙道不敢“容河属永州地界,出了这样的事,下官难辞其咎,定当尽心竭力寻找救治郡主之法,保全郡主的性命。”
“说来是很奇怪。”霍景安道,“我此行一路南下,都没碰上什么事情,却独独在离开永州后遇上了这些水匪,傅大人,不知你对此有何见解”
这就是要问他罪的意思了,傅文德额上渗出几滴汗水,连忙道“世子恕罪,是下官治下不力,竟让这些盗匪掳掠了世子官船,下官定会将他们全数缉拿归案,给世子一个交代。”
“盗匪哪里来的盗匪如此胆大包天,劫掠官船不说,还藏匿水中,暗箭伤人”霍景安似笑非笑,“傅大人,这可真是奇怪。”
傅文德下意识抬起头,对上霍景安探究的目光,登时一股凉意从后背升起,直达心底,他一个激灵低下头,带着几分不安与心虚道“不敢欺瞒世子,自从开春以来,永州就一直盗匪猖獗,不少人都遭过他们的殃,下官数次重措整治,都收效甚微,本以为只是一时之祸,挨过这段时间就好,没想到他们竟胆大包天至此,敢劫掠官船,伤害郡主。下官知罪,还请世子容许下官将功抵过,助世子抓获盗匪,以此折罪。”
“盗匪猖狂数月,竟然无法解决,看来傅大人这太守当得有些不称职。”
“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傅文德急得额上渗出了更多冷汗,霍景安冷冷瞥他一眼,继续道,“那些水匪被我的人抓获了大半,至于他们到底是不是傅大人口中的盗匪,等我手底下的人问出讯息,就都知道了。”
“是、是”
“都尉何在他掌佐守典武职甲卒,永州盗匪猖獗,是他之过,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更与他脱不了干系,为何不见他的人影把他给我叫来”
“是,下官这就命人去传唤都尉”
傅文德惶惶应声离去,派人快马飞奔去传都尉李平,约莫一炷香后,太守府主簿功曹领着一名武将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男子腰配大刀,见到霍景安,便卸刀行礼道“下官见过世子。”
来人正是永州都尉李平,他和傅文德皆从四品之位,依礼是不需要向尚未袭爵的霍景安行如此大礼的,但霍景安声名在外,不是亲王,胜似亲王,如今更隐隐有权倾天下之势,他和傅文德一样,都给足了霍景安礼节和待遇。
“大人请起。”霍景安大大方方地受了他的礼,“想必大人已经听说了,我的船队遭遇水匪夜袭,损失颇重,郡主更是受暗箭所伤,中毒难治。敢问大人掌管永州兵马,如何让这盗匪猖獗数月,屡剿不灭,最终致其胆大包天,前来劫掠我回途官船”
李平才刚起身,听他这话,又噗通一声单膝跪下“世子容禀,那些盗匪并非出自绿林,乃是永州百姓为生计所迫,不得已为之的。自去岁春汛之后,永州便连降数月大雨,今年开春连旱多日,不见滴水,稻田里收成不好,多地百姓无食果腹,无税可交,这才在走投无路之下,干起了这些劫掠勾当。”
饥荒这是霍景安没有想到的理由,不过他向来思维敏捷,一瞬间已转过数个念头,冷冷道“一派胡言。不说永州一旦闹起饥荒,殿下就会下旨开仓赈粮,我这两日停靠容河码岸,也未曾得见什么饿殍遍野,便是那些盗匪当真是百姓所为,难道他们有这个胆敢夜袭官船、暗箭伤人吗就是有这个胆,他们也没这个能力。李大人可是欺我不熟悉永州事务,故意说这些话来诓骗于我”
他的面容陡然转怒,“真是好大的胆子”
“下官不敢”李平惊慌道,“下官所说句句属实,绝无半分虚言,世子若有质疑,大可派人前去查证。只不过目前只有永州西北一处灾荒严重,流民尚未来至此地,所以此地才显得歌舞升平,让世子生了误会。下官和太守大人已将灾情上报了长安,殿下也的确下旨开仓赈粮,只是灾情严重,一时难以缓解,这才盗匪四起,数剿不灭。”
霍景安看向傅文德“傅大人,李大人说的这些话,可都是真的”
傅文德紧张道“这的确如此。”
“那为何你此前不跟我分说明白,若我不寻来都尉,岂非永远也不知道这事”
“并非下官有意欺瞒此事,只是下官觉得,能做出此等掳劫官船之举的不会是普通百姓,是以”
“行了,我知道了。”霍景安没有再听他说下去,“灾情严重,是你们失职,治理不当。但不代表昨夜袭击我和郡主的水匪就和此事有关,我叫你们来也不是为了听你们说这些告罪的话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才接着继续说下去“昨晚袭击我们的那些水匪,已经被我抓获了大半,他们的身份来历我也会查个清楚,到时候是非黑白自会揭晓,只是还有几条漏网之鱼,希望两位大人襄助协查,尤其是于暗中射弩伤人的,务必要把他们缉拿归案,问清楚郡主中的到底是什么毒。郡主的身份你们也都知道,她若有事,你们谁都逃不了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