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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调的温度有些低,她的眼睛空冥冥地睁着,无意识地将下巴抵在膝间,抱着膝盖抖成一团。
    半天,她意识到那是“梦境”,平伸四肢,慢慢地躺了下去:“嘿,我真丢人。”
    她不安又兴奋,在沙发上翻了个身,甚至找了一本“周公解梦”看了看,从中找了个差不读的解读:“困局。”
    我会有什么困局?苏倾枕着辫子想,她将最爱的《匹诺曹》绘本倒扣在脸上,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仿佛仍然能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的闷痛。
    她将温度计摘下来,放在唇边亲了亲,随后紧紧捏在汗津津的手心里。
    这时候,她接入了y的通话:“在干什么?”
    “唔?”
    他笑了一声:“怎么迷迷糊糊的。”
    “在睡觉。”
    他将文件分门别类排好,发布了今晚所有的任务,瞥了一眼时间,正九点钟,有些诧异:“这么早?”
    “嗯……”
    y心里一阵潮水漫过般的酸涩。他想苏倾在家里一定是寂寞得很了,没人陪她说话陪她玩耍,只好早早休眠。
    未及他开口,那边又传来她细软的声音:“今天夜里要降温到零下一度,如果东边的云飘过来的话,兴许有雪。”
    “嗯。”
    “你会很晚吗?”
    “不会。”他将咖啡杯推到一边,轻巧巧地扯了个慌。
    苏倾似乎笑了一下:“那么晚上盖好被子,锁好窗户。”
    y不太想结束这个电话,锁好抽屉,压低了声音:“想不想我?”
    “……”那边默了片刻,“不太想。”
    每逢撩拨她时,通话的时间就会被拉长,因为每一个问题,她都会认真思考很长时间,想不清楚,就说不出什么甜话来。这个过程令他格外乐在其中。
    他“嗤”地笑了一声,望着窗户上的霜花,也默了片刻,轻轻地说:“我太想你了,你说怎么办。”
    话音未落,一束光忽然从他智能手表里照出来,投射在对面的墙上,全息影像中一个穿裙子的动漫小姑娘,扎着两个麻花辫,踩在他的办公桌上笑嘻嘻地转了个圈,裙摆转成了一朵花,随后拎起裙角,对他行了个谢幕礼。
    全息影像消失了。
    苏倾说:“我喜欢你。”
    她似乎很不好意思,顿了两秒,电话就挂断了。
    y一个人看着空荡荡的桌面,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门外咯吱一声高跟鞋踩在泡沫板上的声音横出。他方动了动手指,从手表中调取她侵入的数据,花了半个小时一点点复原,在黑漆漆的办公室里,靠在椅背上,默默无声地把这个小动画看了一遍又一遍,边看边笑。
    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精灵,深夜出现的田螺姑娘,晨曦降落的小天使。
    走廊感应灯被惊亮了。
    “咯吱咯吱——”
    “那边什么声音?”
    “这里太乱了,模型组在这里丢满了垃圾。”女孩削齐的黑亮长发过肩,波浪般晃动着,她弯下纤腰,包臀裙微微扬起,把地上的泡沫板丢到一边,“好久没有体会到熬夜做课题的感觉了。”
    “刚说到哪里了,你的新老板怎么样?听说是优秀的学长。”
    第117章 小重山(十九)
    “刚说到哪里了, 你的老板怎么样?听说是优秀的学长。”
    薇安轻哼一声:“他?他就是希特勒, 没把我当女孩儿看。”
    在y这里,别人在她面前常露出的、习惯性的讨好和怯懦全都不存在, 巨大任务量像山一样压下来,比在学校的时候还累。更可恶的是, 她不拿正眼看y, y竟然也不拿正眼看她。
    “你敢相信吗?他从来没对我笑过。”
    薇安用脚尖踹开了泡沫, 一小块泡沫塑料从空中飘落。
    “让公主殿下觉得不爽了?”对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倒没有。我本来就不喜欢那些奴颜媚骨的男人。”她顿了顿, 有些不情愿地说, “不过——不得不承认, 他确实很强。”
    “组里有40岁的工程师,都被他压得说不出话来。”
    能让她真心实意叹服的人可不多。
    y的框架稳当, 逻辑缜密,确实是少见的完美和优秀。
    有一次,她遇到卡了一上午的问题,他路过时从背后帮她敲了一行字, 程序即刻飞一样地跑了起来。
    她扭过身去时,y已经走到走廊的端头。
    这男人走路时右膝稍显僵硬,看上去有点跛, 这本是致命的缺点, 但他身材确是很好,皮带扣卡住腰身,板正的西裤勾勒出腿型,浑然一体, 赏心悦目,让人忘记了那份不足。
    y的正装一向穿得漫不经心,不打领带的时候居多,有时候在自己办公室里热了烦了,名贵的外套半脱不脱地挂在臂弯上打字,像个桀骜的小少年似的,她从门外无意间看到过一次,竟然觉得有些反差的吸引力,半天都没能挪动步子。
    ——对了,本来年纪也不大,也不过是刚刚毕业而已。
    “那是很厉害了。”好友赞叹道,“听说是因为心理问题,才拒绝了实验室请求。”
    薇安的思路却飘了:“什么心理问题?”
    “听说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死在了联合政府的实验室。”
    大抵女人都是有一点与生俱来的母性的。薇安在诧异之下,感觉自己的心口被重重撞了一下,她的下巴微微抬起,音调放缓,竟然弯起那双猫儿眼,微微笑了:“难怪是这种令人讨厌的性子。”
    “我在你的语气里听出了什么。”好友微妙地停顿了片刻,笑得很奇怪,“你——不会对你的老板……”
    薇安微挑细眉,觉得十分荒谬:“我怎么会喜欢他——”
    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嘟”地弹开了,走廊地板上里洇出一隅扇形的光,薇安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迎面看见了y,他从办公室走出来,两人正巧四目相对。
    阑珊的灯火下,她忽而看清他的瞳孔是浅淡的琥珀色,发梢则黑亮,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慌乱地把电话掐断了。
    y的目光漠然滑过她的脸,对这个小姑娘的通话,或者非工作时间的私生活毫无兴趣,他下颌微收,半张脸没在影子里,非常自然地垂眼往嘴里递了根烟,往走廊窗边走去。
    “嘿,实验室里不许,不许……”薇安话未说完,因为他已经无声地与她擦肩而过。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她几步走过去从前面挡住了他,脸蛋因气恼而发红。
    薇安身高腿长,站在他面前不必过于仰视,她对自己的气场很有信心。
    她抱着怀站着,修剪整齐的长发像是招魂幡,红唇热烈,微微眯起一双美丽的眼睛。
    “关你屁事?”y将纸烟从嘴里抽出来,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横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时,眼底的警告意味明显。
    “……”她没想到他把她当初的话还了回来。
    “公平点说。”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滑动火机点烟,咽了口唾沫,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电影以外的年轻男人抽纸烟。
    “你为什么待我总是这么刻薄?”
    y从七十八层高楼上俯瞰城市灯火,一点火光在他指尖明灭,看上去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半晌才说:“凭良心说,我觉得我对你很公平。”
    他随意地掸掸烟灰。
    确是很公平,她在心里切齿,和别的组员,乃至后勤,完全的一视同仁。
    “喂,那是培养皿——”她又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无菌培养皿随意地用作烟灰缸。
    从未见过如此粗鲁恶劣的人。
    他转过来,一朵白雾在从他口中绽放,又徐徐消失,他的目光里的嘲弄笑意微凉,挑衅似地当着她的面将手上的烟栽进了培养皿里。
    他拍拍手上灰尘,端起培养皿,从她身边走开。
    薇安的呼吸微沉,感觉到心在胸腔跳动,是完全没见过的不知礼数,完全受不了的浑身恶习,可怎么能让她看得如此目不转睛?
    “学长,”薇安急促地转了个圈,那头招魂幡摆动起来,在他身后抱怨道,“我到底有什么地方不讨你喜欢?就不能像对待朋友一样跟我说说话吗?”
    y的步子微微一顿,好像轻轻侧过头,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就那么走远了。
    电梯沿着摩天大楼竖向穿梭时,y倚靠着电梯侧壁,在无数纷乱的思绪中稍微思考了这个问题——结果是,他生平罕见的对世界的耐心和温柔,全都给了一个人,多余的就一点儿也没有了。
    那个人,现在估计正地趴在沙发上休眠,后颈接了一根长长的电源线。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疲惫又轻松闭上眼睛。
    薇安站在窗边生闷气,她的智能手表震动一下,她低下头,是y的消息。她急促地点开来,是一笔转账,备注是:“瑜伽球。”
    苏倾很喜欢y现在的工作,因为总会有周末假期。
    虽然对于初出茅庐的新人来说,这假期形同虚设,大多数时候是在加班中度过,一个月能有一两天回家来已谢天谢地,她依然觉得十分满意。
    如果y不能回家,会给她打一个电话。多数时间她没什么话同他说,她窝在窗台上、走在院子里、坐在地下室,悠闲放松得像只住在花园里的猫,他宁愿听着她的呼吸声当背景音,也不许她挂电话,偶尔还要她回答一些令她脸红的问题。
    为了逃避这些让她为难的问题,她想出了一个主意,在通话中播报当天的世界新闻,y的反应先是错愕,随后纵容地默许。
    有一天的新闻很多,有地震带的活火山喷发,连续数日的降雨,国立大学招生考试延期……而通话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她念得上气不接下气,y一言不发地听她落定最后一字,嘲笑地说:“歇一歇,小电视。”
    她趴在沙发上,把头埋进臂弯里,脸色又一片绯红。
    偶尔她也会给他念诗,多半是寒冬,窗户上结了雾气和霜花,外面是片片散落的雪,在昏黄的路灯下凝成无数晃动的影子。她从地下室偷出一本书搁在膝盖上,睫毛微微地颤动。
    “‘惟我在此,唯独我在此,雪落下。’”
    她顿了顿,向后翻了一页书,“没有了,这个诗只有一句。”
    “是俳句。”y说。刚才,她清润的声音有一片刻盛有无尽的古典式的寂寥,那意境美得惊人,却令他有些心惊肉跳。
    “俳句和诗?”苏倾托着腮查了一查,查到的东西一股脑儿地丢进数据库里。
    “秋原来做客,可以问问他,他肯定知道很多俳句。”他转而说,“再念一个。”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y皱了皱眉,端起桌上的黑咖啡一饮而尽,入口满是苦涩:“怎么尽是这个?”
    “写得很好呢。”苏倾不同意地搂紧了那本笨重的精装旧书册,她双眼明亮地由上而下浏览了一遍,轻轻慢慢地读着,“‘撑一支长篙,往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她正盘腿坐在y的床上,仰头看到屋顶上圆形天窗,夜空里闪烁的星子,是天鹅绒上坠满的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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