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竹仍惦记着方才那句话,忍不住说道:“小姐,婢子去请张太医过来吧?”
傅瑶笑她求孩子的心比自己还重,但秋竹也是一片好心,她便答应下来。
傅瑶原以为自己经验丰富,定不会料错,谁知等张太医的诊脉结果一出来,她却大吃一惊:原来真是有了身孕。
张太医还倚老卖老的责备她,“太子妃怎么不早请老臣过来呢?不然这一个多月里头出了岔子,老臣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
傅瑶赔了半日的笑脸,才算让这位老人家消气。张太医又斟酌着开了几副安胎的方子,才提着药箱蹒跚离去。
傅瑶有些怔怔的,她当时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居然真应验了。但是这样也好,她正因为说了假话而良心不安,这么一来就不算对元祯扯谎,只是把事实提前道出来罢了。
看来她是个天生的预言家。傅瑶扭头向秋竹道:“等殿下回来,我能向他交代了。”
她面上颇有得色,因为谎话不怕被拆穿而高枕无忧。
秋竹则忍不住在心底默默吐槽:您以为太子殿下不会算日子呀?他可是连你每个月的月事都记得一清二楚呢。
她有预感,等太子殿下回来,自家的小姐还是免不了被一番“折腾”。
第141章 闻讯
傅瑶本就深居简出惯了, 自打有了身孕, 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偶尔到明华殿等处走走——明华殿是宫中的佛堂。傅瑶从来不信神佛, 但是在这样要紧的关头, 也只有那些虚无的神像能给她一些安慰。
由于成德帝病着精神不济, 傅瑶也不好叫笃儿去打扰他皇祖父,便亲自教他识字。好在她虽然才学不高, 但应付一个幼童还是绰绰有余。至于皎皎那边,则有昌平来同她玩闹,大姑娘小姑娘极为投缘,辈分的隔阂等同于没有。
如此这般, 傅瑶的生活还算安闲适意。当然也是因为京中平靖,没有强敌滋扰, 倘若真让那些北蕃蛮子打到京城来,她们这些女人会落到什么下场, 简直不堪设想。
这都多亏元祯和那些将士们在前线拼杀, 就为这个,傅瑶觉得她也应该每日在佛前祝祷一番——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本以为可以安安静静的等候元祯回来,岂料傅家那边又出了乱子——却是赫连清得知两国交战, 不知受了什么刺激, 悄悄的溜回北蕃去,意图劝说她父王休战,现在人已经离开冀州了。
傅瑶命人将陈氏请进宫来,一见面就抱怨道:“出了这样大的事, 母亲也不早和我说,还是秋竹打听了告诉我,不然你们打算一直瞒着我吗?”
陈氏急的直搓手,听了女儿的埋怨也自觉委屈,“哪是我要瞒着你,我也是见了你哥哥的信才知道,你父亲说了,你如今安胎不易,不该拿这些话来烦你——不都是为了你着想么?”
傅瑶没话可说了,想必傅湛的意思也是不告诉她,不然以他们兄妹的亲近,这时候早该来信了。
“嫂嫂究竟怎么得知的?哥哥没让人守着口风么?”傅瑶皱眉问道。
“哪里瞒得住!你呆在宫里,不知道外头的情形,可是冀州本就挨着北地,谁也不知道北蕃蛮子什么时候会打过来,你哥哥尚且忙着安抚人心呢,哪里堵的上底下人的嘴!”陈氏说起来也有许多抱怨,当娘的本就偏疼儿子,何况赫连清这样不懂事,进门这么多年,没添上一儿半女不说,节骨眼上还添乱子,也难怪她对这儿媳妇没好气。
“但哥哥也该拦着才是,怎么这么轻易就让她跑回去了?”傅瑶的态度是很公正的,至少在这件事上,她认为傅湛也有责任。
陈氏忍不住为儿子叫屈,“你哥哥又不是八臂哪吒,哪有样样正好的!那北蕃公主脾气又倔,又会武功,她要走,谁敢拦着她?”
傅瑶揉了揉眉心,看出陈氏也在气头上,不便就这个问题争执下去了,便只说道:“罢了,人已经走了,再多说也没用。只是有了前车之鉴,母亲也该跟哥哥说声,让他以后多留个心眼儿。”
陈氏忽又害怕起来,“她孤身上路,会不会出什么事?万一……”
赫连清毕竟是她的儿媳妇,也是傅家的一份子,说不关心那是假的。如今世道这样不太平,倘若赫连清遇上贼匪,或者那些北蕃蛮贼,那么……陈氏连想都不敢往下想。
傅瑶摇头,“不会的,母亲您也说了,嫂嫂她懂武功,一般的贼人奈何不了她。至于北蕃人更不用怕——她毕竟还是北蕃的公主呢!”
赫连清这一厢情愿的想法,在她看来纯粹是妄想。北蕃王那样野心勃勃的人,怎会轻易被女儿的眼泪打动?当然赫连清的安全是不用担忧的,北蕃王非但不会让人伤害她,还会好好的将她留下——想到这里,傅瑶又有点惋惜,多好的一个人质呀,就这样回到北蕃的阵营中去了,本来还可以利用她来适当要挟北蕃王的。
傅瑶对陈氏说道:“嫂嫂回去也罢了,哥哥可别一时冲动再惹出什么麻烦,母亲该立刻寄封信去,让哥哥不要擅离职守,安心守在冀州才好。”
她想了想,道:“算了,还是我亲自来写吧。”
陈氏虽然是个好母亲,可是也有好母亲的通病,容易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缠夹不清,只怕傅湛看了反而心烦,听不进劝。
傅瑶说做就做,立刻就让秋竹取纸研墨,匆匆一挥而就。
陈氏将信纸揣进兜里,又关心起她的肚子来,“你只管安心养胎,外头的事就别操心了。”
傅瑶是有点心烦,但这点心烦还不至于向陈氏表露,只点头道:“母亲放心,我知道保重。”
陈氏唏嘘道:“如今太后与皇后都过世了,你在这宫里也没个依靠,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还可以回娘家安胎,你却不能。好在如今掌管后宫的那位淑妃娘娘性情和善,听说对你也很是照拂……”
傅瑶闷不做声。她从前也觉得周淑妃是个难得的贤惠人,可是近来发生的种种,却越来越让她觉得此人表里不一。
正说着,就见小香抱着一个精致的鎏金匣子进来,里头是珠钗首饰等物,貌似还是新打的,金灿灿的十分华美。
她说道:“淑妃娘娘知道夫人进宫,特意命人送了些赏赐,说是些许见面礼,不成敬意。”
陈氏不是贪财之人,可是女人家哪有不爱头面首饰的,她眉开眼笑的道:“看来娘说的不错,这淑妃娘娘果然会做人,有她照顾你,娘也就宽心了。”
傅瑶却是无言以对。又坐了会儿,她让宫人送陈氏出去,自己则意兴阑珊地回来。
陈氏悄悄的进宫,本来不想惊动任何人,可是周淑妃来这么一出,傅瑶少不得到她宫里去道一声谢,又得了她几句笑语寒暄的关怀——只是听在傅瑶耳中,并没有春风拂面般的温暖,只是无动于衷罢了。
傅瑶牵挂元祯,也记挂身在冀州的傅湛,唯恐他被爱冲昏了头,追随赫连清的脚步跑到北蕃去——如今两国这样对立,他若被当成奸细,立刻杀了都不会有人说个不字。
因此除了北地之外,傅瑶也暗里着人打听冀州的消息,这样两头忙碌着,日子竟也充实起来了。
她万想不到孟扶男会进宫来看她。
两人对坐的时候,傅瑶感到几分局促不安,一半也是自惭形秽的缘故:孟扶男在她看来是个美丽高贵的女神,雅典娜那样的智者,凡人是不配与之相较的。
这种奇怪的心理,也许来源于她对此人的不了解——人对不了解的事物总是格外敬畏。
孟扶男开口道:“我是来看望父皇的,路过此处,顺道拜访一下嫂嫂。”
似乎为了缓解傅瑶的紧张,她甚至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皓齿。
她虽然是个寡妇,可是公公病了,来探视一下也是应该。傅瑶接过话道:“父皇的身子如何了?”
孟扶男摇头,“淑妃娘娘说父皇已经歇下,我没好进去打扰。”
傅瑶有些奇怪,天还没黑呢,成德帝这样早就睡下了,这还是那个勤于政务的皇帝么?
还是说,周淑妃故意不许人看他?傅瑶涌现出的一些念头,自己都感到害怕。
孟扶男看着她的眸子,轻声道:“你也觉得淑妃娘娘有古怪,是不是?”
傅瑶答不上来,她现在才发现,她根本不了解周淑妃,周淑妃一向以淡泊形象示人,可是谁又知道她那温顺的外表下潜藏着多大的野心呢?至少傅瑶绝不认为,一个外表不够出色、家世也不够出众的女人,能长久的获得圣心是一件简单事。
孟扶男蹙起好看的眉头,声音轻的好似自言自语,“恒亲王与兆郡王一向不对付,两人的王妃更是水火不容,为何在怂恿太子出征一事上出奇的一致?父皇病了,淑妃娘娘为何事事亲力亲为,还不让人插手,果然是因为深爱父皇的缘故么?”
她的疑惑也是傅瑶的疑惑,可是凭心而言,傅瑶并不认为周淑妃有那么大的胆子,再说了,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孟扶男一语点醒了她,“你别忘了,淑妃娘娘现在抚养着三皇子哪!”
傅瑶悚然一惊,整个人都僵硬了。倘若孟扶男的猜测属实,或许周淑妃的计划很早就开始了,张德妃所得的那场重病,谁知道是天意,还是人为?
她慢慢的吐了口气道:“你是从何时开始疑心淑妃的?有何凭证?”
孟扶男与她少有亲近,如今特意跑来告诉她这些话,傅瑶难免怀疑她的居心。何况,她也不能因为孟扶男三言两语的挑拨,就将周淑妃视作对头,那样未免也太笨了。
孟扶男沉默了片刻,道:“我见过周淑妃与我父亲通信的密函。”
“骠骑大将军?”傅瑶惊呼出声。
孟扶男稍稍转头,“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对此事这样注意。”
从她眼里流露的不情愿,傅瑶大致可以猜测出来:或许那封信里不止有周淑妃与孟河的密谋,大约还关乎男女之事,所以孟扶男才这样厌恶。
“你将此话告诉我,岂非陷孟将军于不义?”傅瑶犹豫道。
“他行出此事,本身已犯了不义。”孟扶男声调泠泠,“我说了这些,信与不信全在于你,只盼你多加小心,别中了奸人的算计才是。”
傅瑶点头,“你的话我记下了,我会留意的。”
其实她对于孟扶男的话还是有些半信半疑,毕竟眼下元祯不在,事事都该警惕一些。当然不管孟扶男说的是真是假,她都不打算轻举妄动,更不想跟周淑妃硬碰硬——她如今只想安心等孩子出世,安心等元祯回来。
方才那句话就等同于逐客令了,但是孟扶男仍坐着不动——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
傅瑶耐着性子看她,就听她轻轻说道:“我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太子殿下中了流矢,恐怕生死难卜。”
秋竹正端着果碟进来,听到这话,那洁白的瓷盘落到地上,登时碎成几瓣。
她整个人也目瞪口呆。
第142章 回来
傅瑶静静地看着她, “我不相信。”
她捏紧了那只杯子, 杯身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 可是她的神情仍是坚决有力的。元祯答应她会平安回来, 他必须做到。
孟扶男看了她半日, 忽然微笑起来,“怪道殿下说你不会被轻易吓住, 看来真是如此。”
傅瑶顿觉哑然,敢情孟扶男还是故意吓她的不成?这人吃饱了撑的?
孟扶男忽又正色,“但是我并未骗你,不出十日, 殿下中箭的消息就会传遍京师。”
傅瑶眨了眨眼,她似乎不大明白孟扶男的意思, 试探着问道:“是假的?”
孟扶男摇头,“殿下中箭不假, 但是伤处不深, 可是殿下认为,这是诱骗北蕃王的大好机会。只有让敌人放松警惕,才能乘机取胜。自然, 那北蕃王老奸巨猾的很, 绝不能让他瞧见纰漏。”
这个傅瑶自然明白,伪造生死不是件容易事,连身边至亲近的人也需瞒得密不透风。元祯特意让孟扶男来告诉她这个秘闻,自是为她着想, 怕她伤心。
傅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孟扶男又道:“殿下此举是一箭双雕,既可稳住北蕃那边,也能让那些暗地里虎视眈眈的人浮出水面。”
傅瑶脑子里灵光一现,“你是说周淑妃有可能伺机动手?”
“若我没猜错,太子此次远征少不了周淑妃的布置,恒亲王兆郡王更恐怕已被其邀买,一旦太子身死,周淑妃便会立刻鼓动群臣,请陛下改立太子。”孟扶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太子妃还是得有些准备才好。”
也不知何故,尽管听到的是一件悚然听闻的异闻,傅瑶并未如自己预期的那样害怕,反而像一只野兽闻见了血腥般,有一种隐隐的激动。
她总算也能为元祯做一点事了。傅瑶点头道:“若周淑妃真有此心,我绝不让她轻易得逞。”
至于怎么做,她具体还没想好,好在还有时间,可以慢慢筹谋。
孟扶男身为寡妇,在宫中逗留久了会遭人闲语,好在该说的她已都说完了,便起身告辞。
傅瑶望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殿下为何事事托付于你?你与殿下究竟是……”
是主从?还是知交?
前者还好说,若是后者,傅瑶恐怕就有点吃味了。
孟扶男沉静的脸上出现一丝顽皮笑意,“嫂嫂怎么想那就是什么,不必我多说了吧?”
孟扶男去后,秋竹才摸着胸口道:“这安王妃行事也邪性得很,说半句话能把人给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