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带囡囡回琴城祭拜外婆,却怕回去后囡囡跑回乐家。到时候只怕我没有办法再带她回宁城。我不能承受再一次失去,只能自私地将她留下。
走的时候我很不放心,去她房间看了看。
她在睡,躺在我为她选的粉色被子里,小脸好像瘦了,眉头拧着。这么点点大的年纪,就显得心事重重。
我听到她喊奶奶,心里有愧,又似乎听到她喊了声妈妈,难以置信,一时泪意上涌。
我怕哭起来把她吵醒,匆匆出了门。
早上我出门时,她好好的。晚上我回来时,她一身脏兮兮的。我问她怎么回事,她带我去看了一只小狗。
那只狗掉进了臭水沟里,怎么也爬不上来,还浑身脏兮兮的。她可能是下去捡了,但没能把狗狗带上来。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发现这只狗的,也不知道她围着这只狗转了多久。可她求助了我,我欣喜若狂。这在她刚来宁城时,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我欣喜若狂。
12月21日晴
宁城下了大雪,我陪囡囡在院子里堆雪人。
我身体素来不好,梁浩源让我多穿点,我却想着不能让囡囡冷到,但是她还要玩,又不能穿得太臃肿。我带她出门买了一件轻薄保暖的羽绒服,让她穿好了才带她去院里玩。
囡囡以前在琴城生活,没有感受过宁城这种北方内陆城市的严寒,也没有见过北方一夜之间冰雪封城的盛况。她难得露出笑脸,我说什么也得奉陪。
中午回去吃饭,囡囡的笑脸一直没收起来过。
梁浩源问她是不是很开心,她还点了点头,难得多说了两句:“好大的雪啊。”
宁城去年没下雪,今年总算看到了,自然新鲜。
梁浩源笑道:“你在宁城多待两年,还能见到更大的雪。”
囡囡听到这话,竟然没有不高兴。
她高兴我自然高兴,尝了口以前从来不吃的冻鱼,鱼腥味刺激得我阵阵犯呕,跑去厕所,吐得天昏地暗,心里不免奇怪,我最近身体好好的,何时犯了肠胃病?
梁浩源也觉得奇怪,不放心地要带我去医院,却是婆婆这个过来人,在旁喜笑颜开地道:“怕不是怀上了?”
我心里一紧,觉得不可能。梁浩源好像并不开心,制止他母亲,也道:“不可能。”
我们晚上都会做措施,家里计生用品塞了半抽屉。
梁浩源带我去医院,出门的时候囡囡扭头看了我一眼,好像是在担心我。
我心里突然有了底气。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能接受。
12月22日阴
检查结果出来,确定了,我有了身孕,两个月。
嫁来梁家有一段时间,我和梁浩源几乎没吵过架,但这次却吵得不可开交。
梁浩源要我打掉这个孩子,我不愿意。婆婆在旁也快急死了,生怕我听了她儿子的糊涂话,不停给我做思想工作,还要忙着斥责他儿子是个混账,虎毒尚不食子,他怎么能不要自己的孩子。
但是梁浩源出乎意料的固执。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怕我会出事。我已经不年轻了,今年三十有七,是高龄孕妇,一个不小心,是会送命的。
我努力安抚他,把我的想法告诉他。
我想给他生个孩子,不止是为他,也为了囡囡,我一直知道婆婆并不欢迎囡囡,甚至不欢迎我。我希望这个孩子生下来,能让婆婆不再为难我的囡囡。
我为这个孩子的诞生找了无数的借口,但没有一个能说服他。
我提到囡囡只是让他开始反思自己,认为是他做得还不够到位,才让囡囡在这个家里过得为难,让我也跟着为难。
我本意不是如此。其实我只是想和他有一个孩子,一个有着我们共同血脉的孩子。
我把我的真实想法告诉他,并哀求他不要再坚持打掉这个孩子了。他在书房坐了一下午,终于给了我答复,答应了我。
2002年7月17 晴
我的身体越来越笨重,分娩在即,每天走路吃饭睡觉翻身做什么都累。
囡囡很懂事,现在不再对我冷着脸,我让她趴到我肚子上和弟弟说话,她也乖乖照做,还摸了摸我肚子,好像觉得很神奇。
她不知道这次怀孕对我意味着什么,如果放在一年前,她大概知道了也不会关心,但一年后,我猜着,她可能还是有些在意我这个母亲的。毕竟血浓于水。
晚上我从楼上下来,差点摔着,心跳得飞快,听到囡囡紧张地“啊”了一声,觉得高兴之余,仍然心悸不已。
囡囡开始关心我了。
但是这一整晚我都有些心神不宁。我摸着肚子,总觉得这些不安都是肚子里的小家伙传递给我的。
一整晚我都没有睡着。梁浩源自我孕后就一直睡眠很浅,我一动他也醒了。
我说去写个日记,他没拦着我。
现在我坐在这里,总觉得今天这一笔,将成这一生绝笔。梁浩源就坐在床上等我,我不敢暴露出内心脆弱的情绪,只能将心里的不甘不舍化作笔端。
其实我还有很多事想做,想亲眼看到我的孩子长大成人,想看到他们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但是我想象不出那样的未来,猜测可能在我的生命里,就没有那样一天。
如今,也许我会过一天少一天,只能珍惜眼下。
我只盼能将肚子里这个孩子顺利生下来,给以后梁浩源留个念想,留个坚持下去的信念。等到分娩那天,要是我真的有什么不测,只希望他们不要怨我,不要怨我不能陪他们继续走下去了。
希望我的囡囡能理解她的母亲,希望她一辈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我多不希望这篇日记,最后成为绝笔。只盼没有这天。
作者有话要说: 玻璃心的就不要看下篇了,不要怪我没警告_(:3」∠)_
whatever our souls are made of, his and mine are the same. —emily bronte
不论我们的灵魂是什么做成的,他的和我的是一模一样的。——艾米莉·勃朗特
这是原句,本章改了一个单词,把“his”改成了“yours”。
第40章 、番外5. ...
渺渺大名不叫渺渺,而叫刘顺,是院长给他起的名字。将他送到孤儿院的人只是在他的行李里留下了他的姓氏。院长希望他一生能平安顺遂,所以给他取名叫刘顺。
遇到乐止苦之前,渺渺还没记事,大家都一口一句刘顺地叫他。他年纪虽小,却已有自己的喜好,对刘顺这个名字总是很排斥。
乐止苦见到他后,盯着他看了许久,像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
“你叫刘顺?”
渺渺没有理她。
这个女人突然冒出来,一头爽利短发,眉眼精致,漂亮至极,像极了电视里某个女明星。她看向自己的第一眼,目光柔和,像在看她自己的孩子。渺渺怀疑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对她一点好感也没有。
工作人员在旁说:“刘顺,你愿意接受乐小姐对你的资助吗?”
渺渺低着头:“不。”
工作人员很意外:“为什么?乐小姐资助你不好吗,这样你以后就可以上学了,想买喜欢的书文具也随时都可以买。生活也能过得更好。”
渺渺没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不好。但他还小,不会说,他只会说不,摇头,急得哭出来,又是委屈又是难过。
乐止苦怔怔看了他一眼,最后道:“那不然换个人?”
怎么能换个人,怎么能说换人就换人,我不是你的孩子吗?
渺渺难以置信地抬眼看向乐止苦。
乐止苦回望着他,不再走神,目光专注起来:“你还小,不懂事,以后你就会知道,有人资助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但我说这话,不是想要你明白这个道理后感激我,而是希望你在明白过来那天,不去怨恨抛弃你的父母。跟在他们身边,你不一定能过得比在孤儿院里好。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他们总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她说着说着,又开始出神,声音很轻,“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她有什么理由,但我总是相信的。”
这么长一段话,渺渺很难理解,他只知道乐止苦看起来好像很伤心,虽然她没哭,但比他哭起来还要难过一般。
乐止苦又笑了笑道:“不去怨恨,其实也很难。算了,”她站起来,“林老师,麻烦带我再去看看那些孩子。”
她要换人,渺渺反应过来,哭嚎一声:“不要不要。”
乐止苦停下来等他:“不要什么?”
渺渺抱住她小腿:“不要不要。”他懵懵懂懂,脑海里像有一团雾,在她温柔又隐含鼓励的目光下,缓缓散去,“不要走。”他眼泪和鼻涕都擦在了乐止苦光滑的小腿上。
乐止苦露出一个笑,摸摸他脑袋:“我不走。”
他们确立了资助和被资助的关系,从此他是个有主的小孩,受到其他没主的孤儿的羡慕。他终于有点体会到乐止苦口中所谓的好处,这些不合时宜的虚荣,在他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影子。他一直以有乐止苦的资助为荣,后来也一直为多了一个扮演着父亲一样的角色的叔叔而感到骄傲。
那天乐止苦带他出了孤儿院,去游乐场玩了他从未玩过的游戏,体会到了他从未体会过的欢乐。他三岁以前尚未记事,三岁以后发生的一切,从这天开始,在长大后的回忆里,都清楚如昨昔。
回去的路上,乐止苦突然问他:“刘顺同学,你是不是不喜欢别人叫你刘顺?”
渺渺咬着冰淇淋,游乐场收获的快乐延续到了此刻。
乐止苦又道:“我也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不然我给你取个小名?”
“小名?”他不解,只会重复。
乐止苦摸摸他的头:“就是昵称,亲昵的昵。”
他还是不懂,但觉得这个名字肯定好,忙点了点头。
乐止苦笑道:“三毛曾经说,‘我的心境,已如渺渺青空,浩浩大海,平静、安详、淡泊。’愿你长大以后也能像这句话说的一样有一颗平和的心。就从里面挑一个词吧,渺渺,浩浩,或者其他的,你自己选?”
渺渺摇摇头。
“没听明白,那我给你选?”
他点点头。
乐止苦思索片刻:“那就渺渺吧,好听,不俗。”
他高兴地点点头:“嗯。”
“你也喜欢。”乐止苦低头在他眉心亲了亲,轻声唤他,“渺渺,你好渺渺。”
这个温热的吻,直到多年后渺渺依旧刻骨铭心。后来某次乐止苦时隔两年多才来看他,约好要同游几天的计划却被意外打断,因为毁约内疚而同样落了一个吻在他眉心,熟悉的感觉让他顷刻落下泪来。
这天后,乐止苦又来看过他两次,并且此后每年都不忘来落实资助他的事。但是某一年,他在固定的日子等在孤儿院门口,却没能等到他,并在紧接着的两年,都没有看到她曼妙的身姿像以往那样缓缓从小道尽头走来。
他知道她离开了,去了哪里,却不清楚。
工作人员告诉他,乐止苦没有抛弃他,仍然给他提供资助,支持他一直到上完大学。
但是没能见到她出现在面前,他觉得很失望,心里有些埋怨,有些生气,却都被他埋起来,封存在心底深处。有人说他得了自闭症,大家都一脸紧张,但是他心里清楚,他只是觉得有些难受,不想说话而已。就在渺渺觉得心底的情绪渐渐有些失控的时候,她竟然又出现了,和一个姓魏的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