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修不说话,手却握得更紧了。
喻臻心里不忍,但要唤醒他,却不得不下重药,继续说道:“还有你最后的那个亲人,你明明把他保护在了后方最安全的地方,却还是出了事,而且就偏偏那么巧,你去救人的时候,刚好看到他被杀了。以及后面元国皇帝突然同意的议和,他这明显就是在逼你违抗皇命或者成为叛军,好名正言顺地剥夺你的军权,让你失掉军心,或者干脆成为丧家之犬。你好好想想,当初你决定放弃军队独身出来报仇时,是不是有人在旁怂恿蛊惑?”
当然有,那个人还是他最最信任的副官。
博修用力捶了一下马车车板,眼眶赤红,满是恨意:“我为元国出生入死,忠君爱民,从不敢有一丝异心,甚至主动放弃军权,为什么……为什么!只是因为怀璧其罪吗?如果我没有决定退隐,如果我没有……”
“不,就算你没有隐退,那皇帝也有其他法子整死你。你遭此劫难也不是因为怀璧其罪,受害的是你,你有什么罪?有罪的是那些心怀叵测的坏人。在你自责自厌拼命自我谴责,万般假设当初,满心被愧疚占满的时候,那些坏人在肆意嘲笑,在快意生活。罪明明是坏人犯下的,你为什么要用它们自我折磨?”
喻臻按住他的肩膀,有些用力,认真说道:“博修,每个人都有选择如何生活的权利,你没错。优秀强大者必然会引来别有用心者的恶意,平庸弱小的人也多半会被人欺凌,这些都是无法避免的!如果优秀也有罪,如果为家人着想也有罪,那这世上就没有一个无罪的人了!”
“可如果不是我进入朝堂……”
“如果你不进入朝堂,那你的家人早在你的家乡就被当地的恶绅害死了!你怎么就是不明白,错的不是你,是逼你不得不进入军队寻找生机的恶绅,是费尽心机夺你军权杀你家人的元国皇上,是无论你走什么样的路,都有机会碰到的各种各样的恶徒!错的是世道,是人心,不是你,你只是个受害者!”
喻臻见他执迷不悟,下了最后一剂重药,厉声说道:“博修,你清醒一点,有仇就去报,有恨就去发泄,世道不好,你就去改变它!用别人的罪自我谴责和惩罚是最愚蠢的做法!如果你的家人在这,看到你变成如今这番模样,你觉得他们会怎么说你!”
仿佛一记重锤砸在心上,博修身形一震,眼神短暂迷乱之后迅速坚定,身上灵气暴涨,煞气也紧随其上,缠着那些灵气妄图吞噬。
喻臻一惊,知道他是心有所悟,要突破心障了,忙挥手在马车内布下一个结界。
博修本能打坐,开始抵抗身周煞气。
喻臻大喜,取出几粒金色种子洒到车厢各处,功德出体,开始帮博修驱散身周煞气。
阵法之外,之前被喻臻救出的小修士沈风看着魁元镜中为博修护法的喻臻,眼睛亮亮的,目露崇拜,说道:“喻前辈好厉害,刚刚那番话也说得真好,如果是我,肯定说不出这样的道理,帮博前辈破除心障。”
殷炎也看着镜中正在为博修护法的喻臻,看着他认真严肃的模样,想起他刚刚脱口而出的那番话,嘴角微勾,说道:“我的徒弟,自然是最好的。”
说着侧头看沈风一眼,突然丢了一颗丹药给他,说道:“你修为刚刚提升,需要好好稳固,吃下,继续打坐去吧。”
沈风愣住,瞪大眼看着手中灵气充沛的丹药,激动得差点背过气去。
天、天呐,这、这么好的丹药,就、就因为他夸了一句喻前辈……他忍不住看一眼旁边的殷炎,见他已经又看向了魁元镜,小心捧住丹药,心有所悟。
原来,不管修为多厉害,只要是人,都免不了为人的七情六欲……比如,喜欢听别人拍马屁。
太阳彻底升空时,博修体内最后一丝煞气终于被逼出,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
喻臻也睁开了眼,看着博修,试探唤道:“修叔?”
“是我。”博修微笑,想起这一次的幻境之旅,又忍不住叹气,说道:“都怪我太轻……不是,都怪敌人太狡猾。”
他及时刹住自己又不自觉在自己身上找问题的毛病,朝着喻臻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多谢小臻帮我破除心障,救命之恩,以后小臻若有所求,修叔万死不辞。”
喻臻松了口气,放松笑了,忙伸手扶起他,说道:“哪有救命之恩那么夸张,我只是跑腿拿了几封信,说了几句话而已。”
博修笑着摇头,并不认同他的话,却也没有直接反驳,而是很快严肃了表情,说道:“幻阵狡猾,我们必须尽快唤醒大家,再耽搁下去,等他们煞气入了心就回天乏术了。”
喻臻点头,想起外面那一大堆还没唤醒的修士,忙快速说明起了现在的情况。
大丰的使臣队伍莫名其妙地在距离京都不远的城镇停了好几天,弄得大燕的皇帝心里嘀咕不已,各种猜测乱冒,还特地点了几个官员亲自去接人。
去的官员很快回返,哭笑不得地表示,大丰王子水土不服,有些拉肚子,觉得现在的形象不适合和皇帝相见,就多耽搁了几天,想养养精神。
知道不是出了事,大燕皇帝松了口气,之后也觉得有些好笑,忙点了几个御医,让他们带着药材去照顾丰林王子,并安抚表示见面的事情不急,一切以丰林王子的身体为重。
京城之外特地收拾出来的行馆内,喻臻、博修和丰林三人先是花了一番功夫,让丰林演了出戏,唤醒了丰老,之后和丰老一起,开始一一唤醒其他的修士。
幻阵的力量已经不太强,在他们的对症下药下,一众修士陆陆续续醒来,等大燕皇帝派来的御医赶到时,大家已经全部清醒了。
忙完这些后,博修伪装了一番,带着掩着身形的喻臻去了约定的拿“圣药”的地点。
互通信息后,喻臻和博修很快发现了一个十分可疑的人,那就是告诉博修大丰会派人出使大燕,并怂恿他借刀杀人,还说会给他提供“圣药”的“盟友”。
这个如此得博修信任的人是博修曾经的副官,也就是之前怂恿他在议和后做了逃兵叛军的副官。当然,这人现在已经是元国的大将军了,顶替了博修曾经的位置。
“他多半是受元国皇帝指使,想借你的手挑起大燕和大丰的争斗,好让元国坐收渔翁之利。”喻臻掩着身形坐在树上,分析道:“不过这些都只是幻境为了让你们自相残杀而完善出的剧情,幻阵如此安排,应该是受阵眼影响。”
博修点头认同了他的分析,说道:“还有一点,那个‘圣药’肯定也是煞气所化,和清元曾经碰过的佛经一样,多半也由那个阵眼沾过手。”
“嗯。”喻臻点头,望向大燕京城的方向,说道:“你和丰老他们的力量最强,阵眼肯定想先抹除掉你们……线索越来越多了。”
这个幻阵为了更好的迷惑住里面的修士,剧情弄得十分完善,按照剧情推测,阵眼肯定是大燕皇族和皇族身边的人,而且应该和元国有所勾结。
“阵眼对清元的敌意很重。”博修皱眉开口,分析道:“幻阵把大家聚集到清元的幻境里,还费心完善剧情,目的已经很明显了,是为了让我们杀掉清元。”
喻臻和他想的一样,在脑子里转了转两位失踪修士的资料,说道:“现在唯一知道下落,但却没有清醒的,也只剩释清元了。抓住阵眼,彻底解决掉阵法的关键,也在释清元身上。”
博修点头,想起释清元的情况,忍不住叹了口气。
从日出等到日落,两人始终没等到过来送“圣药”的人,最后无功而返。
等在行馆的丰老听到这个结果,叹气回道:“果然如此,清醒的人太多,幻阵肯定有所察觉,阵眼开始提防我们了。”
“那该怎么办?敌在暗我们在明,现在我们进京,很可能会踩陷阱。”丰林满脸苦恼,又担心又着急。
“我今晚再去元国一趟,看能不能从那边找到一点线索,揪出阵眼的身份。”喻臻开口,想了想说道:“你们明天动身进京,找一找周青和苗正国的下落,只要找到了他们其中的一个,再揪出剩下那个人就变得容易多了。”
丰老点头:“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说完看一眼性情比从前稳重成熟多了的喻臻,心里稍微感慨了几秒,又说道:“这次多亏小臻前来相救,另外,这里虽然是幻境,但想快速来回两国,还是有点困难,我冒昧问一句,小臻你是不是……”
喻臻也知道此事之后自己会缩地成寸的事情瞒不住了,闻言坦然一笑,说道:“嗯,我前一阵修为进阶后,学会了一个小法术,叫缩地成寸。”
“居然真的是……后生可畏啊。”丰老感叹,说道:“相传以前的修士可以飞天遁地,无所不能,想不到在有生之年,我还能见到有人能学会缩地成寸这等高阶术法。”
喻臻含蓄微笑,并不就这个话题多说,简单告辞后立刻出发去了元国。
前几天才来过一次,不用再熟悉环境,所以这次的元国之行并没有耗费喻臻多少时间。他在第二天凌晨回返行馆,带回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副官死了,突然发病暴毙,线索断了。
“果然又是这样。”博修皱眉。
“发现副官暴毙后,我还做了一件事。”喻臻又开口,嘴角浅浅勾了勾,说道:“幻境里的剧情都是为阵眼服务的,我们不能跟着剧情走,得操控剧情,所以……我把元国皇帝杀了。”
丰老等人大惊,齐齐惊呼道:“什么?!你杀了谁?”
“元国皇帝。”喻臻回答,反问道:“你们这么震惊干什么?这个幻境里的所有人都只是煞气所化的假象,我杀的又不是真的人。”
众人一愣,然后齐齐醒过神,互相对视一眼,摇头苦笑。
在幻境里呆太久,他们都有些糊涂了,喻臻说得不错,这幻境里的人都是煞气所化,杀了也就杀了。跟着剧情走肯定会很被动,但如果操控剧情,破阵就变得容易许多。
总而言之,不能让阵眼如意,得打乱他的手脚。
见他们回过味了,喻臻继续说道:“事实上,我不止要杀元国皇帝,其他剧情关键人物,我也会一一抹除掉。”
丰老等人再次惊住了,还是丰老先回了神,说道:“你是准备彻底搅乱这个幻境?”
“不,我是要扰乱清元的心。这个幻阵是因他而生,只要他清醒过来,这个幻境就会不攻自破,阵眼也会无所遁形。你们已经全都清醒,我不用再束手束脚,阵眼又藏得太深,寻找起来太慢,我不想再浪费时间。既然清元无法自我破阵,那咱们就给他一点刺激,推他一把。”
喻臻说话间满身都是自信风采,扫一眼众人,说道:“阵眼狡猾,把我们当猴子戏耍,想看我们演自相残杀的戏,我倒要看看,等他精心安排的所有剧情全部乱套,他又要怎么去圆回来!”
丰老等人被他此时的模样震住,良久不言,然后齐齐点头。
“好,一切就照小臻安排的办!”
阵外,殷炎看着终于找到正确破阵方式的喻臻,骄傲欣赏之余,又有点孩子长大了的家长式怅然。
当知道头顶没有人挡风遮雨,所有事情都必须自己解决后,曾经性情稍软的喻臻慢慢变得强大自信起来,展露出了与以往完全不一样的风采。
是真的长大成熟了,能独当一面了。
他垂眼,摸着镜子喻臻的身影,万般感慨,也只化了一句,“玉贞,为师等你回来。”等你回来,继续陪你成长。
第91章 对峙┃“什么刺激?”
大丰使臣队伍入京的当天晚上, 正在陪丰林吃晚宴看歌舞的大燕皇帝收到了元国那边发来的消息——元国皇帝和新任大将军在同一天病死,病因不明,现在元国群龙无首, 乱成了一锅粥。
大燕皇帝大惊, 晚宴匆匆散场。
被请来陪客的释清元从设宴的宫殿离开,脑中转着元国的事情, 眉头紧锁。
藏在路边树上的喻臻终于等到他出来,忙折下一根树枝砸到他头上, 压低声音唤道:“清元, 这边。”
释清元被砸得一愣, 仰头看去,见喻臻滑稽地半趴在一根树枝上,未语先笑, 说道:“你忙完回来了?快下来,树上危险,小心摔了。”
“这点高度摔不到我,下去可能会被侍卫发现, 咱们就这么说话吧。”喻臻故意做出一副防备周围侍卫的模样,继续压低声音说道:“元国皇帝出事的事情你知道了吗?这里面有隐情,我有个朋友透消息给我, 说元国皇帝和大将军其实是中毒死的,和你当初中的毒一样。”
释清元闻言再次皱眉,上前一步仰头看他,问道:“消息属实吗?”
“当然属实, 我朋友可不会骗我。”喻臻回答,又看一眼四周,唰一声丢下一个信封给他,说道:“还有这个,你最好找机会提醒一下你的父皇,大燕和元国皇室接连出事,我怀疑有人图谋不轨,你最好提醒一下皇帝,让他找机会彻底清查一下京城和宫里的人口,看有没有可疑份子。”
释清元接住信封,一点不怀疑他的说辞,点头应道:“你的嘱咐我会去办,那你……你要随我回王府吗?”
“不回。”喻臻摇头,因为急着去干坏事,所以没注意到释清元稍显黯然的眼神,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忙完再来找你,你好好的,注意安全。”
说完挥挥手,直接闪身离开了。
释清元看着已经空掉的树枝,摸了摸手里的信封,良久,浅浅叹了口气。
喻臻回了丰林等人居住的皇宫偏殿,进门后直接说道:“东西已经给清元了,他会误以为是有叛军组织想对三国皇室动手,建议皇帝彻查京城人口,趁这个机会,你们在京城好好搜一搜,最好能找出周青或者苗正国的下落。”
丰老应了一声,想起晚宴时释清元的状态,叹了口气:“清元完全不记得我们了。”
“但却记得喻哥,还超级信任喻哥。”丰林补充,也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故意酸酸地叹道:“看来在清元哥的心里,我们都没有喻哥重要。”
“少胡说八道!清元如此,多半是因为小臻捡到了他的佛珠,身上带着他的气息,让他本能地心生亲近。”丰老抬手就拍了丰林一下,又看向喻臻,问道:“你现在就要出发去大丰吗?”
“嗯,拿点东西就去。”
为了印证有叛军组织想对三国皇室动手的消息,大丰那边也必须出点事,免得大燕皇帝对大丰起疑,怀疑大燕和元国的事情都是大丰搞的鬼。
喻臻回答,突然把手往丰林面前一伸,勾了勾手指头:“你那些傀儡玩具,给我一点。”
丰林愣住,边掏东西边问道:“喻哥你要我的傀儡小兵做什么?路上无聊想拿着玩吗?”
他修的是傀儡术,身上带着一大堆傀儡雏形,但因为学艺不精,傀儡都空有形没有神,除了惯用的几个比较厉害的傀儡,其他的都是玩具水平,放出来也就能唬唬人。
“都说了有叛军组织想对三国皇室不利,那没有叛军出现怎么行。我随身带的傀儡不够组成军队,借你的用用。”喻臻解释,见丰老和博修全都看了过来,笑了笑,说道:“想要搅乱幻境,还有比直接破掉幻阵弄出的三国鼎立局面更快的吗?”
等第四个势力强势登场,直接威胁三国,他倒要看看阵眼会怎么应对。而一旦阵眼开始应对,他们再想寻找阵眼的马脚就会变得容易许多。
博修很快想明白了他的意图,忍不住抚掌笑了,说道:“还是小臻有办法,这法子好,丰林快,把你的傀儡都给小臻,多多益善。”
喻臻离开的当天深夜,大燕皇帝在见过从晚宴上去而复返的释清元后,突然调动御林军,开始连夜彻查京城的人口,并检查京城各处的守备。
这一出谁都没料到,丰老等人趁机散开修士,混在御林军队伍里,开始了对整个皇城的摸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