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梁老已经从重症监护病房转了出来,探视时间可以久一些,也不需要再换探视衣鞋,但是还是和昨天一样,会由我和护士提醒梁小姐探视时间。”
梁月双手碰着咖啡纸杯,喝了一口,点点头,“好的,我明白。谢谢。”
到了医院,梁月倒没有像昨晚一样要在休息室等好久再过去,聂行带着她直接去了13楼的vip病房,跟护士交代两句,就直接在外头等,让护士陪着梁月去看梁剑津。
病房门刚刚关上,聂行仍站在走廊,捏着手机给蒋泊舟发了条微信:【梁小姐已经进病房了。】
蒋泊舟那边秒回了一个“好”字。不过十多分钟,走廊尽头电梯门打开,蒋泊舟脚步缓缓,沿着电梯往单人病房走。
离着梁剑津的病房还有一段距离,蒋泊舟却并没有再往前走,挥挥手,把聂行喊了过去。
蒋泊舟身上还残留淡淡烟草味,聂行走近,他却往后退了一步,“你别这么近,我刚抽完两根烟,你身上沾了烟味,她会知道的。”
聂行没说话,只叹昔日浪荡子横走江湖,今日却如赤膊走钢丝,只一个如履薄冰。
“她今天怎么样?”
聂行回答:“您让我送的东西,梁小姐都没有要,昨晚应该没有睡好,早上去了一趟商场和药店,刚刚接梁小姐的时候,她还带着杯咖啡。”
蒋泊舟垂着眼沉默半晌,手抄进衣兜,又将烟盒捏了捏,“她就这个性子,只是昨天我找不到别人把她用惯了的东西给她,要是何绵绵在就好。”
聂行提醒一句,“覃勤也在定海,昨天我提的时候……”
“不行,覃勤不可以。”蒋泊舟摆摆手,“没事,辛苦你了。”
聂行倒是笑起来,“您都给我加这么多工资,我手头上的工作也交给了别人。”
蒋泊舟摇摇头,“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梁老那边,算不得乐观。万一……”
万一梁剑津离世……
不远处病房门似是动了,蒋泊舟连忙说:“她好像出来了,快去看看,我先走了。”说完,人立刻往电梯间跑,连影子都透着狼狈。
聂行叹了口气往回走,正遇上梁月转身缓缓合上病房门。聂行问:“梁小姐不多陪梁老一会儿?”
梁月转身来,看着聂行只摇了摇头,“说了一会儿话,外公说累了想休息,我陪了一会儿就出来了。现在时间还早,聂助理不用送我回去,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
“好,那我送梁小姐到楼下。”
梁月还是摇头,“聂助理在这里等吧,刚刚护士进去查房了,我怕病房这里没有人守着,护士要嘱咐事情也找不到人。”
聂行终究没勉强,只送梁月到另一边的电梯口,看着她进电梯,等着数字一直到了一楼。转身回来时,正巧看见蒋泊舟站在病房外头,双手插在衣兜里,往电梯这边看。
蒋泊舟双唇抿紧,朝聂行点点头,“你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守着等梁家人过来。”
梁剑津病房门打开,护士走出来,朝坐在外头的蒋泊舟看了一眼,说:“蒋先生?梁老喊您进去。”
“我?”蒋泊舟肩膀都是一抖。他在这从昨天晚上守到现在,从重症到普房,梁剑津清醒睡去好几回,他也不是没有在梁剑津眼前出现过,只是老人家半个字都没跟他说过,连个正眼都没有瞧过他,这个时候,叫他?
蒋泊舟进病房时,梁剑津正闭着眼睛养神,听见门动了,当即睁开眼来,将他从头到脚打量。
“您老今天精神很好,估计很快就能出院了。”蒋泊舟说着,走到病床边,椅子在脚边,他却没坐下,只站着,看向旁边五斗柜上的苹果与陶瓷刀。“我切点水果给您留着?”
他的手刚要碰到陶瓷刀,老人家却开了口,“不用了,帮我升一下病床,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蒋泊舟侧身调整了病床高度,扶着梁剑津坐起来,又在他背后多垫了一个靠枕。
梁剑津咳了两声,抬起下巴往旁边的扶手椅扬了扬,“坐吧。”
“是。”蒋泊舟拉开扶手椅,在病床边坐下,双手放在膝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梁剑津垂下眼去,胸骨带着皮肉起伏,缓缓呼吸几回,“多的我也懒得跟你说,只一点。我死了之后,我想把梁家老宅留给阿月,你怎么想。”
梁家老宅?蒋泊舟一瞬拧紧眉头,霎时间也想不通梁剑津意之所指。如果梁剑津把梁家老宅留给梁月,梁月绝对不会拒绝,房产交接,她得在国内耗费大把时间,不可能这么快又回法国去。
再者,以梁月的性格,怎么可能由得梁家老宅空置积灰,梁剑津留给她的东西,必然要耗费她时间与精力去管理,如同一只巨型铁锚,将她牢牢牵扯。
无论是眼前还是长远,都是蒋泊舟求之不得的,梁月在国内,在他能够看得见的地方,在能够看得见他的地方。她的一举一动,他都有办法知道,他所作出的每一分改变和努力,都有办法叫梁月看见。
他怎么想?他当然想。
“梁老。”蒋泊舟沉默半晌,“小辈求您一件事,别把老宅留给梁月。”
梁剑津抬抬眼皮,倒是罕见地笑了笑,“阿月拿了老宅,就如同在国内重新生了个根。你这样殷勤地跑前跑后,不就是为了要她回到你身边吗?我见你算是懂事,临了想帮你一把你也不领情?”
“要是您把老宅留给阿月,梁校长必然会叫阿月难做,争夺遗产不知道有没有尽头,即便是阿月真的得到了梁家老宅,她在彭城一日,梁校长只怕就会让她难过一日。而且……”
“而且什么?”
蒋泊舟苦笑,“阿月现在恨我入骨,我是想天天都能看见她,可是我也舍不得她一刻不舒服,您纵使是真的想帮我,我还是觉得,算了吧。”
梁剑津视线在蒋泊舟脸上逡巡。蒋泊舟脸上明明白白的哀戚与无奈,倒半分不像是伪装。
“我老了,病了,是自然。留不久了,不论是这病房,还是日后我的葬礼是阿月的母亲和舅舅操持,尹家人都没办法来,谢家人还可以,但阿月的舅舅是指望着谢家把阿月带走,不是指望着谢家带她回来,所以,谢家也算了吧。”
老人抬起手来,手背还连着点滴,指头朝着蒋泊舟点了点。
“阿月要是想来我跟前看我最后一眼,只有你能带她来,只有你能做到。大好良机,以后都不会再有,你会不用吗?”
蒋泊舟点点头,说:“我想用。”他此刻倒没说谎,明白将实话说出来。
“可真的用了又能怎么样?要是从前,我自然会用尽手段让阿月回来,好坏善恶都没有关系,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是您遗嘱上没有把梁家老宅给阿月,我都能让她得到。可如今不行了,把她绑在我身边,她也不会对我多看一眼,她还会难过,对我更加厌烦痛恨。”
梁剑津看着蒋泊舟,忽地笑起来,轻轻咳嗽两声,“你呀,也算是长大了,终于懂事了。你爷爷还跟我说,说你为着阿月追到法国去,把家里的事情都丢开不管,还生你的气呢。”
蒋泊舟低下头,“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阿月曾经那么喜欢我,是我辜负她,我也……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追回她,只是我不想让她觉得,曾经她喜欢的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还是死不知悔改。我是,是真心想改过的。”
梁剑津胸膛起伏,缓缓将胸中气吐出,“好了,我问完了,你走吧。”
蒋泊舟却没有起身,问了一句,“那梁家老宅的事情,您只是试探我的,是吧?”
梁剑津点头,“我当然不会让阿月难做人,只是,孩子啊,等我走了,阿月对这里的一切都没什么可留恋的了,你要想清楚,想好了。”
蒋泊舟看着老人浑浊双眼,缓缓点了点头,“我明白。”
蒋泊舟起身要走,还没到病房门口,身后梁剑津又把他喊住:“还有一件事。”
“您说。”
“要是阿月想来看我最后一眼,你找个法子劝劝她,让她不要来。她如果执意要来,你就帮帮她,但,千万别让她妈妈再欺负她了,啊?”
蒋泊舟点点头,“我明白了。”他说完转身退出病房,将病房门轻轻掩上。
一回头,却见梁佩华站在走廊上,一手拎着个保温汤盅。
“你怎么在这里?你姑姑姑父呢?”
蒋泊舟双手抄进衣兜里,“医生要跟家人商量梁老的病情,姑姑和姑父都过去了,我留在这里。既然梁校长来了,我先走了。”
梁佩华“嗯”了一声,却是直到蒋泊舟走进电梯,她的视线都是紧紧跟在身后。
电梯里,蒋泊舟翻出聂行的微信,将电话拨通,“找梁剑津的律师,想办法摸清楚梁剑津遗嘱的内容,尽快告诉我。”
第64章 第64朵玫瑰
卡蜜尔走出航站楼,看见蒋泊舟在外头等的时候,都有一瞬恍惚,仿佛又回到巴黎她家门前,蒋泊舟像个迷途旅人一样朝她走来。
“卡蜜尔,谢谢你能来。”
蒋泊舟伸手想要替卡蜜尔接过行李,却被她伸手轻轻一挡,只好收回去,领着卡蜜尔往外走。
定海刚刚下了第一场秋雨,气温骤降,卡蜜尔走出来的那一刻,都忍不住将领口叠了叠。
蒋泊舟替卡蜜尔将行李放到后备箱,绕到车头处坐进驾驶室,没一丝犹豫迟疑,直接驱车前行。
卡蜜尔问:“露娜怎么样了?”
蒋泊舟回答道:“在酒店,我现在就送你到酒店去。她还不知道你来了,我的助理还没告诉她。”
卡蜜尔点点头,“她外公的情况,她还不知道是吗?”
“并没有。”车子流畅融入车龙之中,撞入微凉秋风中,蒋泊舟瞄了一眼路边被雨打落的黄叶,“梁老情况不乐观,多脏器衰竭,已经停止治疗,只用药物镇痛。梁家的人都守在医院,阿月的母亲在,我不想让阿月去,还没有告诉她。”
卡蜜尔抿着唇没说话,蒋泊舟顿了顿,将心中所虑说出,“阿月很可能没办法见她外公最后一面,她外公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我希望,当她知道最后的消息的时候,你能陪在她身边。”
蒋泊舟话说得缓慢,务求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楚,说到最后请求时,甚至带上恳求意味,试探着,生怕惹得卡蜜尔有一丝一毫的不悦。
卡蜜尔偏头将他脸上表情打量,点了点头,“我明白,你不用担心。”
蒋泊舟松了一口气,“文森特先生,不来中国吗?”
“你是怕我一个人在这里,会被露娜的妈妈欺负吗?”卡蜜尔笑着摇摇头,“他留在巴黎处理一些事情,我先过来,如果这里的事情拖得久了,他才会来。”
蒋泊舟说:“我不会让阿月的母亲接近你和阿月,这点我可以保证,你也可以放心。”
车在酒店门口停下,蒋泊舟把钥匙交给门侍,自己带着卡蜜尔搭电梯上楼。
卡蜜尔轻笑,“你这熟门熟路的,这些天没少来守着露娜吧?”
蒋泊舟脸色有些发白,咬咬牙解释:“她来定海之后,我没有跟她见过面。”末了,还重复一遍以求补充,生怕卡蜜尔误会,“我真的没有来打扰过她。”
卡蜜尔说:“我知道,露娜跟我说过了。”她眼尾凉凉将蒋泊舟一扫,“露娜说,你烦得很,不见一面,却无处不在。她讨厌死你了。”
蒋泊舟一张脸更白,直叫血色皆无,用手挡着电梯门,让卡蜜尔先出去。两人走在走廊里,一前一后,蒋泊舟一路隐忍,直到走到梁月房门前,才跟卡蜜尔说,“你来了,我不会再主动出现了。”
卡蜜尔抬起眼皮看他一圈,终究没解释自己那两句玩笑话,只说:“行了,你走吧。”
可蒋泊舟转身刚要走,她又把他叫住。
“有件事要问你。”
“你说。”
卡蜜尔往房门看了一眼,自己向蒋泊舟那边走了两步,低声问:“露娜的外公有没有立遗嘱?遗嘱的内容你知道吗?如果有任何一点点让露娜跟她母亲有可能争夺,甚至说,有任何一点点遗产,是她母亲不想让她得到的,都不要出现在遗嘱里。露娜在我身边,什么都不缺,我不要让那个女人给露娜任何一点烦心事。”
蒋泊舟点点头,“已经找梁老的律师调查过了,梁老没有留东西给阿月,梁老去世之后,阿月跟梁家不会再有半点瓜葛牵扯,阿月的母亲也没有机会让她难受。”
卡蜜尔这才松了一口气,算是能够正眼看蒋泊舟,“好吧,那我放心了。”
卡蜜尔说完,朝蒋泊舟摆摆手,似是示意他可以跪安退下,转身朝酒店房门那边走去。蒋泊舟自然识趣,点点头连忙快步走向电梯,直接下楼。
梁月开门看见卡蜜尔时,一瞬还愣住,等看清楚是卡蜜尔,登时就红了眼扑进卡蜜尔怀里。
卡蜜尔心都软了,搂着梁月,手不住在她背上拍,柔声哄着。
梁月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卡蜜尔,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你怎么来了呀?”
卡蜜尔笑着捧着梁月的脸颊,用拇指揩去她脸上泪痕,“想你了,就过来了。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我过来中国陪你吗?”
梁月刚想问卡蜜尔怎么知道她住在这里,卡蜜尔却拉起她的手侧身走进房间里,说:“你住的这家酒店安保可真好,我在前台跟她们解释了好久,把我跟你去旅游的照片都翻了个遍,她们才告诉我你的房间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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