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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嘉鱼不解地眨了眨眼,沈燕乐悄悄一指:“瞧见没有,他们穿的都是木屐,可踩在青石板上一点声音都没有,手上的活儿也半分不耽搁,这样的规矩,怕是多年才能练成。”
    他又悄声道:“我听说这处宅院才是晏家的宅邸之一,在泉州的主院才叫精美绝伦呢。”
    沈嘉鱼不过是粗心,也不是傻,经他一提便瞧出种种与家中的不同来,难免也敛了神色,凝神静气跟在晏垂华身后。
    晏垂华把两人送到正院的时候脸还是红红的,等到了地方,他冲着姐弟俩腼腆一笑:“夫人就在屋里等着你们呢,快进去吧。”
    沈嘉鱼笑着道谢:“有劳表哥了。”
    晏垂华瞧的愣了愣,面色更红,冲着沈燕乐撂下一句:“改日找你玩。”,然后就一溜烟跑了。
    两人正准备进屋,姨母小郑氏已经迫不及待地迎了出来:“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
    姐弟俩眼眶齐齐一红,短短几日的时间,不光娘亲去了,亲爹不再疼爱,连家里也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动,见着打小便疼爱自己的姨母自然觉着亲切,两人团团扑上去将她抱住,撒娇唤道:“姨母。”
    小郑氏身后的仆妇眼里露出不敢苟同的神色,鼻翼轻轻一抽。小郑氏却又爱又怜,把外甥和外甥女搂在怀里摩挲个不住,转头打发道:“春娘,你们端上饮子和糕点便下去吧,我有些话要跟燕乐和阿鱼说。”
    春娘端上热饮和糕点就欠身下去了,等屋里人一走,小郑氏就把两个外甥搂的更紧,又摸了摸沈嘉鱼的后背,又是心疼又是愤然:“沈至修打你了?”
    沈嘉鱼估摸着是晏归澜派人来传的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就打了两下,姨母,我不疼的。”
    小郑氏更是心疼的不得了:“怎么会不疼?你从小到大哪里被人动过一个手指头,再说他也不是为了正经事罚你,借题发挥罢了!”
    她想到早逝的姐姐,禁不住垂下泪来,语气却渐渐尖锐:“我当初就和姐姐说过,沈家那等胡奴人家并非良人,如今姐姐惨死,最可恨的是那姓沈的全跟没事人似的,转头就要另娶公主!”
    郑家虽然落败,但两人却是正经的世家女,那份尊贵已流传千年,早已深入骨血,所以她才有此一言。
    姐弟俩见她难过,怕她病上加病,忙扶着她坐下,沈嘉鱼笑道:“姨母别这样说,我也是沈家人,我身上也有胡人血脉呢,再说家里祖父还是威严明白,只是父亲…”
    沈燕乐想到父亲凉薄,铁青着脸接了句:“父亲太过糊涂。”
    他恨恨说完,忍不住抬头问道:“姨母,我们才回京城没几日,只把事情知道了个大概,具体的你知道吗?”
    小郑氏渐渐止了泪,又用绢子揩了揩眼角,语调仍旧十分低沉,暗含恨意:“我只知道一个多月前,沈至修带着人去了城外的巫庙抓奸,而后阿姐和人通奸的消息就渐渐传了出来,阿姐抑郁成疾,沈至修生了厌弃之心,就算阿姐这回没有病故,他也打算休妻的,恰好这时候定安长公主传出要选夫婿的风声,两边就暂定下了,只等你母亲一过世,公主就会过门…”
    等她来京时,长姐已经病入膏肓,却什么也没说,只流着泪嘱托她照料好两个孩子。她本来想查,但那奸夫已经被打死,所有线索被连根拔除。
    沈嘉鱼以掌捶拳:“母亲绝对不会做出这等事的!”她说着就有些坐不住了:“姨母,你派些人手车马给我们吧,我们要找祖父禀明情况,还母亲一个清白!”
    小郑氏轻轻摆了摆手:“莫要意气用事,若我没记错,你们祖父现在也昏睡不醒,如何能为你们母亲主持公道?”
    她心下沉郁,一旦长公主过门,必容不下这两个嫡出孩子,这位长公主可不是寻常人,品阶封赏都与亲王比肩,朝里朝外人脉广博,她若真有心下毒手,只怕防不胜防!而且上护国沈公病重,沈家业已摇摇将坠,真正是内忧外困,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上护国府,保不齐就有旁人对姐弟俩起歹心。
    沈至修指望不上,她这个膝下无儿无女的第三任继室怕也使不出力,得想个周全的法子。
    姐弟俩尚不知姨母已经想到这般长远,不解道:“难道任由母亲名声尽毁?”
    小郑氏简单解释了几句,轻轻叹气:“你们的平安才是一等一要紧的。”
    她说完略一踌躇,抬头问沈嘉鱼:“阿鱼,你觉着你三表兄怎么样?”
    这问的是晏垂华,沈嘉鱼表情莫名,还是老老实实地道:“看着挺实在的。”
    小郑氏面露思索,要是阿鱼能嫁入晏家,姐弟俩和她就都有靠山了。既然要谈婚论嫁,她自然想给疼爱的外甥女最好的,可她也有自知之明,朝中诸侯并起,群藩林立,晏家势头本就极盛,在晏归澜手下更是所向披靡,他既是宗子,出身尊贵,本身又才干卓绝,这样的人物,自家侄女必然抓不住,再者晏家长辈也看不上沈家门楣。
    与其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不若退而求其次,再说三郎的品貌也算俊杰了。她暗暗盘算如何给两人制造机会,却没把心思道出来,只温和笑道:“那是个好孩子,你跟他好好处着。”
    沈嘉鱼听话地答应了。
    小郑氏见两人精神不济,忙道:“你们先吃些垫补,然后好好睡上一觉,明天我命人摆了宴给你们接风。”
    姐弟俩跟亲姨母自然没什么可客气的,闻言面露倦容地点了点头,沈燕乐还是强撑着眼皮问道:“姨母,我们住在这里不会叨扰晏家长辈吧?”
    小郑氏表情有些古怪,忍不住笑出声:“这个你们放心,我们老夫人最是仁善,好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堂姐表妹来小住她也答允了,你们是正经亲戚,如何住不得?”
    沈燕乐这才放心,小郑氏忙不迭让仆妇把两人早就引至收拾好的院子,走到半路却瞧见晏归澜迎面走来,他低声跟身后门客吩咐着什么,姐弟俩正想停下行礼,忽的瞥见不远处却站了三四个女郎,一忽儿掉个帕子到晏归澜面前,一忽儿又甩个香囊到他脚边,真称得上花样百出。
    晏归澜恍若未觉,一脚踏过帕子就走了,直到远远瞧见沈嘉鱼,原本漫不经心的眸光一敛,眉梢微挑。
    沈嘉鱼一边见礼,一边估摸着,这些应该就是那些过来小住的表姐表妹。瞧这些女郎被他迷的神魂颠倒的样子,晏老大这人也很风流吗,既然大家半斤八两,他凭啥老来挤兑她!猪笑乌鸦黑!
    晏归澜见她行礼行的神不守舍,冷不丁问道:“表妹在想什么?”
    沈嘉鱼带了几分揶揄,脱口便啧啧:“表兄很是风流啊…”
    晏归澜一瞬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眼睛微眯,瞧了那些女郎一眼,神色莫名变的温柔缱绻,他伸手帮她别开一缕散乱鬓发:“早同你解释过许多次了,那些女郎是家中长辈留住的,我与她们并无干系。”
    面前的郎君俊美神飞,长衣带雪,眼底似叙千言万语。沈嘉鱼还没反应过来,仍在傻乐,砸了下嘴才觉得不对,皱着小脸道:“你什么时候跟我解释过了?不对,关我什么事啊!!”
    然而这话说之晚矣,不远处站着的女郎们,目光像利箭一样向她‘嗖嗖’射来。
    沈嘉鱼:“…”
    第5章
    晏归澜是猪笑乌鸦黑,不过沈嘉鱼忘记了,就算他是猪,也是只会下套的猪!
    沈嘉鱼被几位女郎瞪的后背一凉,这时候终于明白过来,脸色一垮:“晏世子,休要胡言!”
    晏归澜低头一瞧,见她气的鼻尖微耸,粉嫩薄软的唇瓣轻轻抿着,煞为可爱,她这个样子,倒让他想变本加厉地欺负她了。
    他一向是个恣意之人,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他伸手拨弄着她微微曲卷的鬓发,双眸含情,勾魂撩人:“表妹勿恼…”
    他把那绒长的头发在指尖绕了几圈,又悠悠松开:“表妹若是不喜她们,我这就命人把她们送走。”
    这话就更让人误会了,那些女郎们恨不得扑上来生吃了这个狐媚子!
    沈嘉鱼脸色更黑,她学过些功夫,抬手就想按照擒拿的技法捏开他的手,不料他却先一步松开手,幽幽一叹:“表妹果然恼我。”
    沈燕乐算是瞧出来了,晏大都督这是明摆着打击报复呢!这些女子都是晏家远亲,虽说身份不显,但他可不想两人刚住下就得罪那么多人,忙上前一步挡在晏归澜和亲姐之间,温和道:“我阿姐这人性子直,表兄切莫同我阿姐玩笑了。”
    他说完也不等晏归澜回答,歉然道:“我和阿姐还有事,我们先走了。”沈嘉鱼也扭着脸跟他告辞,姐弟俩脚底抹油溜了!
    晏归澜颇觉无趣,勾过她长发的指尖却下意识地捻了捻,隐隐还能闻到一股清新雅致的桃花香气,他无声地勾了勾唇。
    他身后的门客将想同晏归澜搭话的女郎打发走,犹豫了一下才道:“世子这般对沈娘子…是不是有些过了?毕竟她是夫人的外甥女…”
    晏归澜唇角挑的更高:“过分?”
    门客一下子想到沈嘉鱼原来怎么调戏他的,忙闭上了嘴,毕竟当年沈娘子做的…更过分。他也不再劝了,只尴尬一笑:“从未曾见世子对府上的哪位表姑娘这般在意。”
    晏归澜瞥了他一眼:“不过逗逗她而已。”
    门客今日多说多错,只得把话头强拗到正事上:“天子近日屡屡阻拦世子回封地,而家主不日就要回府了,听说届时还会带二郎君一并回来,这两年家主越发器重二郎君了。”
    晏归澜唔了声,嘴角一翘,笑的意味不明:“岂止这两年,父亲一向都对老二疼爱有加。”
    ……
    姐弟俩头大如斗地回了小郑氏安排的院子,沈燕乐皱眉问道:“姐,你当年除了调戏之外,还对晏世子做了什么没?”
    晏大都督怎么都不至于气量狭窄至此,被调戏过一年多还能记得,他姐没准还干了什么让人耸人听闻的事了。
    沈嘉鱼听到这个问题跟被踩到尾巴似的,跳起来道:“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这么激动就更可疑了,沈燕乐斜眼看着她:“没有就没有,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沈嘉鱼想到往事,生无可恋地捂住脸,虚弱道:“别问了,换个问题…”
    沈燕乐容色一肃:“咱们都清楚,阿娘绝不是那等见异思迁之人,今天姨母一说更证实了这点,咱们得先弄清楚,到底是谁构陷阿娘。”
    沈嘉鱼放下手,面色沉凝地点了点头:“可是阿娘去了,那个所谓的和阿娘幽会的男子也被打死,咱们…”她说着说着忽的以拳捶掌:“我想起来了,阿娘身边伺候的人被爹打死了不少,可总归有人留了下来,咱们去找那些人问问!”
    沈燕乐觉着这主意甚好,不觉点了点头,又微微蹙眉:“只是不知道他们落脚在哪里。”
    沈嘉鱼摸了摸下巴:“咱们得好好打听打听。”
    姐弟俩觉着给娘亲伸冤有望,一片哀恸愁云的心里终于稍稍放晴,两人商量了许久,还是等到下人来催才终于肯上床睡觉。
    一夜振奋自不必提,早上天刚亮小郑氏就命人把姐弟二人捉起来洗漱,本朝守孝规制不若前朝严格,她特地请人为两个外甥的到来小聚一番,她一是不想两个外甥就此消沉,二也是知道晏家人多口杂,想要敲打敲打众人,免得旁人把他们欺负了去。
    因在孝期,下人便没给沈嘉鱼过多打扮,只帮她戴上了一套素银的头面,小郑氏打量片刻,又命人给她换上了一套颜色浅淡的月白齐胸襦裙,外罩素白色云纹披帛,越发显得高挑细腰,
    小郑氏见外甥女明丽飒然,宛如三月里的一树开得最盛的桃花,灼灼艳艳,心下自然欢喜,亲手帮她套上斗篷,又拉着她的手笑了笑,忽的又是一叹,喃喃自语:“阿姐怕她死之后耽搁了你们的终身大事,特地留下亲笔书叮嘱,让你们只为她守孝百日即可。”
    沈嘉鱼没听清,茫然道:“姨母?”
    小郑氏又叹了声,强笑道:“我明白阿姐的意思,自不会辜负她一番心意。”
    这话沈嘉鱼更听不懂了,小郑氏也不好多说,拉着她去了归云院。
    虽然不能大肆操办,但小办一场宴席给姐弟俩长长脸还是可以的,她不光请了几个相熟的女眷,还特地邀请了晏家的几位郎君,又把沈嘉鱼安排在晏垂华的斜对面。
    沈嘉鱼前日因着母亲陡然去世,没有梳洗打扮的心思,今日只是随便一整理,将几个郎君脸都瞧红了,小娘子们也暗自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裳,晏垂华脸色更是精彩,想到自己昨天不留神抱了这位小丽人,更是尴尬地不敢抬头。
    小郑氏想外甥女这般风采,心下更是骄傲,拉着两个外甥四下认人。
    沈嘉鱼对这些事兴致缺缺,但还是强打起精神跟姨母应酬了几句,有几个女郎指着她低声议论起来,言谈间颇有愤愤之意:“昨日就是她诱的世子神魂颠倒?”
    “可不是吗!昨日就瞧着她一脸狐媚相!”
    其中一位娇俏甜美的女子低声佯劝,实则拱火:“快别说了,人家可是上护国府千金,岂容你们胡言乱语?”
    几个女郎的表情更是不屑:“谁不知道上护国府的大夫人做下了丑事,有其母必有其女,她在这儿逞什么威风呢!”
    沈嘉鱼压根没注意听,小郑氏倒是听了几耳朵,冷冷地一个眼风打过去,吓得女郎们惶惶闭上了嘴。
    沈嘉鱼这才看见小郑氏神色不对,忙扶着她坐下:“姨母,怎么了?”
    小郑氏厌烦地看了那娇俏女子一眼,用眼神示意过去,叮嘱道:“那是晏家一位庶出姑母的女儿,和晏家几个郎君是表兄妹,平日最好挑拨唇舌,你与她少来往,小心别着了她的道。”一个庶女的闺女,她也懒得计较。
    沈嘉鱼点头答应了,小郑氏想到她们方才的风言风语,斟酌了一下措辞,低声问道:“你和大郎君有龃龉?昨儿有事?”
    她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昨天和世子表兄吵了几句。”
    小郑氏摁了摁额角,神情有些不忍,婉转道:“我知道你们有旧怨,可终究今时不同往日,还是尽早把话说开了好。”
    沈嘉鱼一点就透,恹恹地点了点头:“让姨母费心了,我等会就去给他道歉。”
    小郑氏也舍不得她伏低做小,但晏归澜他们谁都惹不起,只得搂着她细声安慰了好一会儿。
    这场小聚晏归澜压根没来,沈嘉鱼只得等到众人都散了才去寻他,却被告知晏归澜现在有事,她便被引着到了小院里的一处小池塘边儿等着。
    沈嘉鱼在亭子里等了许久,本来家中母亲新丧,她又吃了一肚子闭门风,心里更是不痛快,烦闷地踢了块石头入水,冷不丁瞄见小池里的石头上爬着一只两个拳头大,正在冬眠的蛙,石块入水,大蛙动都没动,大蛙眼睛紧闭,动也不动,喉咙里却发出几声嘲讽的‘呱’。
    她看见这死蛙的高冷表情就想到晏归澜的脸,她鼓着脸颊微微发怒,哼了声道:“寻玉,把你的帕子给我。”
    她身边的婢子一脸无奈,还是贡献出了自己的帕子,沈嘉鱼决心给臆想中的晏归澜一点教训,把帕子绑在树杈上做了个简易的网兜,又半蹲在池子边儿上伺机而动,青蛙还是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她身子一弯,伸手一捞,跃跃欲试地要把它抓上来严加惩治,然而这只心机蛙纹丝未动,一只颜色斑斓的水蛇却突然从石缝里钻了出来,直奔她面门咬来。
    沈嘉鱼眼底饱含要被水蛇糊一脸的惊慌,正在此时,她忽的腰间一紧被人抱到岸上,并没有像预想中的一样被蛇咬到脸,水蛇也在她眼前滑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扑通’一声重新落到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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