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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智雅发来的那条短信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童遇安体内封锁悲观的门扉。这时,她势必要从不同角度打量内心的陈列。当原以为恐惧从而扼杀的猜想经人翻铸成为事实,摆在眼前。那一刻,原来她并不排斥,她只是一瞬间憬然有悟。
    “到底还是……”童遇安心中忽然冒出了这一句话。就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何如此。
    “浪费我表情。”那个靓丽的女人裹紧身上的大衣,嗔声自语了一句。她抬头,瞅着童遇安。开始时,她表情呆愣,旋即惊惶起来,转身就要推开咖啡馆的门,童遇安朝她说话了。
    “不必替他掩饰,你走吧。”
    “哐”的一声从红酒瓶里消失,林止将瓶子就口,大口大口喝下,喉结上下蠕动着。他将瓶子摔在木质地板上,支离破碎。
    林止仰面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将手臂放在眼睛上面。
    童遇安推门而入,林止没有发现,他的睡脸十分惬意。
    童遇安从他的外套里拿出一包东西,弄破,掂起米粒般的水晶放进一杯咖啡里。
    童遇安用鞋跟磕了一下地板,林止随之睁开眼睛。
    “姐?”
    “醒啦?”
    童遇安坐在他身边,端详着手里的咖啡。
    林止坐起身来,抬眼望了望落地窗外的雪景。他瞟向童遇安,眼神略微茫然。
    童遇安说:“林止,如果姐姐给你生个小外甥,你会是一个好舅舅吗?”
    林止脸色大变,他感觉体内的血液一瞬间凝固了。
    他盯着童遇安的眼睛,问:“什么意思?”
    “我怀孕了。”
    “疯了。”
    “我妈妈要当外婆了,你说她该有多高兴?”
    “你要给祁树生孩子?”
    “我生我自己的孩子。孩子可以姓童,可以姓云,也可以姓林,就是不姓祁。”童遇安的声音淡淡的,不紧不慢地说道。
    沉默片刻,林止的脸色缓和下来。他说:“好啊,你生。孩子姓林,名字我取,我往死里疼他。”
    童遇安的眼光瞟向林止,凝目而视,平静着,探询着。
    “你想给他取什么名字?”她问。
    林止说:“一个拥有你回忆的名字,一个让你欺负惨了的名字,一个可怜的名字。”
    室外雪花飞舞,室内寂然无声。
    阴郁气氛悄然而来,两人久久地对视着。
    半响,童遇安转移视线,摇晃几下手里的咖啡,放到嘴边。
    与此同时,林止的眼角余光瞥见自己的外套。他的心脏瞬间抽了一下,旋即打掉童遇安就要喝下的咖啡。
    棕色的液体洒了一地。
    紧接着。
    啪!
    童遇安扇了林止一巴掌。
    “多久了?”
    林止侧着脸,没有说话,脸色煞白。
    “戒不戒?”童遇安问道,声音一如既往地镇静。
    林止慢慢地将目光投向童遇安,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摇摇头。
    他说:“就这样吧。让我活着的时候,过得好一点。我一直都是懦弱的人,没有了给我勇气的那个人,我就是生活的胆小鬼,我勉强不了自己。”
    此时的林止很安静,他不再对她流露出厌烦的神情与声音。他十分沉默,他连她也屏蔽了在他的生命之外。
    他就像小时候她爱不离手的玩偶。脏了,她洗干净;破了,她缝补;坏了,她舍不得遗弃,反而更加珍惜。
    即便如此,她的细心呵护,终究无法改变她终将失去它的结局。
    他与她的玩偶形式上很相似。但是,他不是谁的玩偶,他是她活生生的弟弟。
    毒品是什么?
    一种将人体未使用的能量强行激发出来的慢性毒药。从痛苦中得到短暂快感,事后,饱受副作用的折磨,接着,继续使用。当毒素深入骨髓时,再从无尽痛苦中将自己推向地狱。最终,毁灭。
    他深知那门内阴森恐怖的境遇,仍然义无反顾地向前走。
    不知过去了多久,童遇安再问他一次:“戒不戒?”
    林止仍是摇头。
    童遇安拿着剩下那些,夺门而出。林止反射性地站了起来,紧追在她身后。
    “你干什么?!”
    “戒不戒?!”
    两人一个抢夺,一个反抗。童遇安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时之间竟能跟林止抗衡。
    “姐,求求你,别管我。”
    “除非我死。”
    “你别逼我!”
    “戒不戒?!”
    话音刚落,一颗颗透明结晶的东西在抢夺中洒落一地。
    林止眼色骤变,两手掐着童遇安的肩头,猛地将她推到吧台前面。她的后背猛烈一撞,痛楚传来。
    两人面对面,林止盯着童遇安的眼睛,那眼神彷佛在诉说自己无法饶恕的罪状。
    是的,他真的这样说了。
    “你这样铁石心肠的女人,根本不值得被爱。当初我们明明可以离开你,可是,你也不过是一个胆小鬼,你说害怕,你求我们,我们都走不了了。后来,所有的不幸都因为你发生了。你知道吗?我恨你!很多年了!你跟祁树开始,何尝不是将他一步步摧毁。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女人!你这样的人存在着就会给人带来伤害……你怎么可以活得这么若无其事?!”
    有一阵子的时间,童遇安屏蔽了一切信息。她浑身僵硬,完全没有知觉。
    她就这样看着林止。他知道,她凝视的只是一片虚空。
    林止放开了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
    童遇安回过神来,摇晃跌撞地过去推搡林止的肩头。后者狠狠将她倒推一把,她的额头就这样撞上了卡座的桌脚。
    “安儿!”
    祁树来到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他什么都来不及思考,一脚便将就要站起来的林止狠狠踹倒在地。
    接着,祁树扶起童遇安,察看到她红肿了的额头。他那黑亮的眼睛瞬时蓄满恨意。他瞟向倒在地上的林止,眼光也捕捉到什么东西。他探步过去,童遇安立即拽住他的手臂。
    祁树回头,童遇安对他说:“祁树,带我去你家。”
    “好。你等会儿。”祁树摸了摸她的头。
    童遇安面无血色,说:“不,现在就走。”
    祁树没有回话,他转头,定睛凝视地面一隅,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这时童遇安已经拖着祁树往外走。
    祁树说:“童遇安,你也纵容我一次吧。”
    童遇安被锁在休息室里。
    祁树不知道用什么东西从外面锁了休息室的门,但他忘记了,房间里有后门。
    童遇安推开落地窗跑了出来,绕过庭院,回到咖啡馆门前。
    祁树的车已经扬长而去。
    一个小时前,她将祁树送回家后,便开车回到咖啡馆,至于他为什么突然出现,她无从得知,她分明没有在他面前流露出半丝异色。
    寒风低空吹拂大地,童遇安感觉背脊骨阵阵冰凉。她朝马路那头奔去,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南区派出所,快点。”
    童遇安的身体因为寒冷而轻轻颤抖着,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她低头,发现自己的手指正在抓紧裙角。
    “祁树,你敢送他进去,我绝不原谅你,绝不.....”童遇在心中说道。
    “你送我进去了,哪怕我只关一天,也足以让你追悔莫及。”林止坐在车厢后座,淡淡说道。
    祁树内心的激愤并未溢于言表,脸色平静得诡异。
    半响,林止又说了一句:“得到了,怎么就不懂得好好珍惜?”
    祁树冷笑一声,淡淡道:“怎么,你这是害怕再进去一次?”
    林止勾了勾嘴角,说:“我害怕的时候就是你失去的开始。”
    祁树打转方向盘,车子很快驶进了市里的文化广场。
    雪花一片一片从夜空中洒下,四周苍茫皑然。
    在积雪覆盖的广场上,失去冷静的两个男人疯了似的地厮打在一起。一个愤恨至极,一个浑浑噩噩,两者的拳头狠狠地冲击在对方身上。
    “怎么不送我进去?你不敢。对你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比童遇安恨你更可怕的事情了。遇见她,你也是可怜人。”
    林止的声音不大,带着哂笑,令祁树的耳膜阵阵刺痛。
    愤怒,狰狞,压抑三种情绪交集令祁树眼睛充起了恐怖的血色。
    如果他懂事一点,童遇安的脸就不会毁掉。明明得到了她最好的关爱,却丝毫不懂得珍惜,竟然沾上那东西。
    祁树一拳挥在林止的脸上,借着惯性压在他身上,对他痛殴一番。
    林止终于想要反击时,祁树站起身来,一脚接着一脚地猛踹他的身体。
    在他们不留意的远处,有个女人向他们飞奔而来。摔倒,站起来,双腿发软,步子踉跄,但她仍是不停地跑着。
    五米,四米......
    终于,童遇安使出全力将祁树推倒在地。
    倒在雪地上的祁树把目光投向童遇安,她没有看他一眼,一直注视着林止。
    林止仰望夜空,身上铺盖上一层雪花,脸颊肿得瘆人,变成了紫红色,嘴巴四周渗着血,凝固了。
    童遇安轻踹林止的小腿,对他说:“起来,回家。”
    林止没有丝毫反应。倒是祁树抽动了一下破损的嘴角。那模样像是笑了,笑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祁树慢慢地起身,蹲在童遇安身前。他用袖子擦干她腿上的雪水,嘴巴对着她那红肿的膝盖不断地呼出口中的暖气。
    四周阒无人声,雪花漫天飞舞,寒风在耳边呼啸不止。
    祁树站起身来,童遇安举起右手往他的脸颊用力一挥。
    “你有什么资格打他?”她说。
    祁树缓缓地把脸摆正看着她,她又是用力一挥。最后,她统共打了他四个耳光。
    这时祁树的脸已经跟林止的一样难看。
    童遇安的视线落到林止身上,林止撑着雪地想站起身来。应该是没力气了,他花了好一阵子才颤抖着双腿重新站在雪地上。然后,与她擦肩而过,径直往前走。
    祁树疲惫地把下巴搭在童遇安肩上,双臂把她收紧了,视线从她的后背向下移。
    他看见一片深褐色的雪地,血液水流似的顺着她的腿部不断地往下流。
    紧接着,童遇安从他怀里往下滑。
    祁树将人抱到车上时,童遇安已经轻微晕厥,额上冷汗淋漓,脸色惨白。他一只手开车一只手攥着她,不停地跟她说话让她保持意识。
    所幸,从广场到医院原本只需十分钟的车程,他一路疾驰,仅用五分钟就到了。
    医生经过检查确诊:宫外孕,输卵管破裂导致急性大出血,需要马上手术。
    祁树从手术同意书签了字,不久后童遇安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童遇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祁树吻着童遇安的手,低声对她说:“没事了……”
    他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一直看着她。
    一直,一直以来,他都在看着她。
    他嘴唇干凅,唇角青肿,脸上红肿未消,整个人憔悴得可怕。
    祁树给她倒了杯水,童遇安的脸色依然苍白。昨晚的手术切除了她左小侧的输卵管,医生说了以后怀孕的几率相对减少一半。
    童遇安用干涩的嗓音说:“你先喝。”
    祁树照做,再喂她喝了几口。
    两人陷入了沉默,谁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语言此时已经十分空白无力。
    这时,林止来了。
    两人的沉默瞬间演变成三人尴尬的寂静。
    这是一间私人病房,银白色的阳光从落地窗外投入。
    童遇安抬眼看看林止,又看看身边的祁树。
    沉默、不语。
    直到护士进来给童遇安换点滴瓶才打破了这一氛围。之后,童遇安让祁树回家休息,林止留在这儿陪她。
    医院共有四栋住院楼,楼与楼之间有走廊相连。
    午后温暖的阳光射过来,祁树行走在宽大的走廊上。
    因为备受打击,他的神色十分木然。他的双腿钝得跟石头一样。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他的心在绞痛,身体也在向他传来阵阵剧痛。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他和童遇安差一点就可以一起为人父母。那个孩子是他们的未来,是永远连接他们的纽带。
    原本他可以跟那个孩子一起给她一个如同她的原生家庭一般的家。
    现在。
    没有了。
    为什么?
    罪孽与惩罚。顷刻之间,这个念头掠过他的脑际,过去的记忆清晰地涌现在眼前。
    那年夏天的焦灼味道如同此间浓郁的空气,丝丝缕缕地贯穿他的脑海,令他无法呼吸。
    “哥,救我……”
    耳边传来了某个人的声音。
    他停住脚步,回首环顾四周,谁都不认识,没有人呼唤他。
    俄而,他竟然笑了起来。慢慢地,他感到眼前一阵眩晕,天空,地面,空气都在他五感中旋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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