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苏没动过心,自然有点理解不了,但想了想,他还是硬着头皮恭维了一句:“主子和王妃毕竟是天作之合的美满姻缘,会心意相通也不足为奇。”
陆湛嘴角矜持的笑意越发盛了几分。
好不容易铺垫好了,也将陆湛奉承得愈发开怀,青苏正打算说出目的,陆湛却先他一步摆了摆手:“晚晚既是本王的贵人,说的话必然不错,你去再叮嘱一句,让他们最近做事低调稳妥些。”
若是古板的秦御史在的话,亦或是矫枉过正的陈松林在的话,必然会觉得陆湛有成为昏君的潜质。但青苏早就有过许多次类似的经历,已经见怪不怪,再加上陆湛的安排也并没有什么问题,便沉声答应下来。
只是应了声之后,青苏还是站在一旁,没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
陆湛偏过头,正视之下总算注意到了青苏脸上犹豫的神色,不由微微挑了挑眉:“还有事?”
有些为难地将小云雀从袖子里拿出来,青苏低头看了眼刚出袖子就扑棱着翅膀想往陆湛身前凑的小家伙,语气迟疑地确定道:“主子,这小云雀,还按您之前说的抓起来送到后厨去?”
陆湛淡淡扫了一眼那虎头虎脑的小云雀,沉吟了下,笑意微敛地摇了摇头:“左右不会说话……便还是送回去吧,嘱咐下木苏与荷白让她们日后更加谨慎便是。”
青苏心中一松,生怕他会反悔一样,立刻点了点头。
第40章
也不知道昭文帝做了什么, 成王近来倒是没做什么事情。而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一眨眼就到了十一月十二这天。
昭国都城的秋日长,冬天便来得晚些。但到了成婚前的这天,天气也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就连城中素日最为繁华的主道也鲜少有什么人影。
这天倒是个例外, 原因无他,按昭国的婚俗, 今日应当是沈家派人将嫁妆送到雍王府的日子。
礼部一大清早就派了一队乐师来, 天刚刚亮便在沈府门前奏起了悦耳的喜乐,吸引了不少过路人看热闹的目光。不多时, 沈川一脸喜气地亲自来开了府门, 手一挥, 用漂亮的红色绸缎装饰的礼箱便由护卫们一箱箱抬到了马车上。
礼乐未曾间歇地奏了小半个时辰,那礼箱便也不曾间断地抬了小半个时辰。等所有的嫁妆都被安置妥当, 不少前来打探的人已经在心里暗暗咂起了舌。
沈川对此倒是一无所知, 即便天冷, 他也没乘马车, 而是翻身上了一匹棕红色的骏马, 亲自当了押礼人,引着这长长的嫁妆车队往雍王府走。
两家的距离算不上近, 车队和乐师这么穿街过巷地一走,昭国大半个都城都从清晨寒冷的空气中苏醒过来。
因着婚事将至, 陆湛一早便得了昭文帝朱笔玉批的一段假期, 但人家的假期都是休息玩乐, 到陆湛这却变成了筹谋失眠。
陆湛格外看重这段婚事,不想出一点意外留一丝遗憾,便将手下的人都安排了出去,让他们盯死几家王府和他们手下人的动静。同时他又抽出大量的时间来,事无巨细地过问婚典的相关事宜。
饶是如此忙碌,越是临近婚典,陆湛便越睡不着。他一早便知道今天要迎嫁妆,早早地就睡了,却仍是在一室黑暗中干瞪了大半夜的眼睛。最后实在没办法了,还是青苏将那安置着锦鲤散沙的盒子搬到了他的床头,陆湛才算安稳地睡过去。
但深究起来,迎嫁妆这件事其实也用不上他。昭文帝和皇后对陆湛的婚事都极为关注,一早便派了几位得力助手下来帮忙。陆湛就算是再想亲迎嫁妆,也不能在这些人面前失了分寸。
于是,雍王府内便出现了奇异的一幕——王府管家领着宫中的总管和嬷嬷在门口站着,王府的主人却只能捧着一杯热茶坐在正院厅堂里干瞪眼。
更可怜的却是着厅堂南北贯穿,即便燃了火盆也和站在外间没什么区别。青苏冻到都快发抖,却还不忘时不时地看一眼陆湛,若非陆湛偶尔还眨眨眼或喝口茶,青苏都快怀疑陆湛已然化作一块望妻石了。
但好在,他们也没等太久,沈川很快便引着嫁妆车队来到了王府。
同青苏一样,沈川整个人迎着寒风驾马走了大半个都城,也差不多要冻僵了,和门口几位负责清点入库的嬷嬷总管略微聊了几句,便一头冲进了厅中,请过安就慌忙端了杯热茶,一连喝了好几口才算缓过劲来。
“王爷,这是嫁妆清单。”沈川放下茶杯,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礼单交到陆湛手里。
陆湛接过来略略扫了一眼,故作矜持地询问:“怎么列了这么多,将府里搬空了如何是好?”
一旁的青苏已经顾不上形象问题,将双手拢进袖子里,闻言默默在心中翻了一个白眼。
沈川那边却已经耿直地给了回答:“王爷多虑了,这些都是晚晚私库里的,有些还是她自己亲手准备的。我爹娘虽然为她也添了一些,倒是对府上也没太大影响。”
压下微微上翘的嘴角,陆湛露出一个好奇的神情:“亲手准备的?是哪些?”
沈川典型是挨打也不长记性的性子,虽然前面刚得罪了自家妹妹,眼下又再次愉快地将她出卖:“殿下您手底下指的这件就是。”
陆湛低头一看,漂亮的眼里浮出一丝疑惑。
沈川便主动担起了解释的重担:“殿下应该听过女儿红,却没听过女儿箱。这箱子是樟木做的,和女儿红一样,这香樟树也是在晚晚出生的时候就种下的,等亲事定了再将树砍了制成两个箱子。这箱子里面也不是空的,晚晚应该亲手放了丝绸进去,听说……听说取的是两厢厮守的谐音做吉兆。如此一来,这树就成了女儿树,这箱子便成了女儿箱。”
陆湛克制不住地勾了勾嘴角,正待再问,一抬头却注意到沈川居然在如此寒冷的环境里诡异地红了脸。陆湛回忆了下沈川方才的回答,突然回过味来:“沈川你这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沈川正试图用喝茶来掩饰发热的脸,却被陆湛的话吓得手一抖,大半杯茶都喂了身上的袍子。苦着脸抬起头,沈川直接避开了这个问题:“殿下且容臣去换身衣服。”
陆湛也没为难他,一抬手便有小厮引着沈川下去了。
直到目送着两人离开,陆湛才收回目光:“有意思……榆木疙瘩居然也会有开窍的一天。”低声说完这句话,他才偏头向青苏吩咐道:“去查查沈副将是喜欢上了哪家的姑娘,若是女方也有意的话,本王便成全他们。”
陆湛近来三五不时便和沈晚飞鸟穿书一下,整日里好像生活在蜜罐子了一样,便颇有些见不得别人为情所困。最近的一段时日类似的事情也发生了几次,青苏早就习以为常了,木着脸便应了。
等应完了,青苏才记起了件事——
沈川现在的差事是顶了沈明的空缺,被陆湛发配到京郊大营去了,眼下若非成婚时还需要沈川背沈晚上轿,陆湛一开始还没想起来要让沈川回来。这种情况下,沈川就算有心,也没那个时间去走三书六聘的礼节。
想了想,青苏还是委婉地提醒了陆湛一下。
陆湛脸上笑意一敛,一听要将沈川调回京中便开始头痛,不由抬手捏了捏眉心:“既是这样……你便先去查一查,沈川差事的事情等查清楚了再说。”
巧的是,陆湛话音刚落下,去换了身衣裳的沈川便又从门外走了进来。青苏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机灵地没开口,只默默点头应了下来。
皇后和昭文帝派下来的人到底比寻常奴仆要得力得多,几个人分工之下很快便将所有的嫁妆清点完毕,并且一一安置到了陆湛一早就给沈晚预留出来的私库里。
在场的都是人精,只当没看到本该空荡荡的私库里摆着的那些珍宝和银两,埋着头将嫁妆一一抬了进去。
等最后一个大箱子也被抬走,陆湛才不紧不慢地放下手里的茶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要商议的事,去书房谈。”
沈川和青苏被冻得都快僵硬了,更让他们绝望的却是,他们二人明明常年在武场训练,身子骨却好像比陆湛还要差。同样是冻了那么久,陆湛不但没有半点忍受不了的样子,相反动作神态都还称得上是怡然自得。
沈川忍不住低声感慨了句:“王爷身体真好。”
“不,”陆湛顺手推开书房的门,轻描淡写地回了他一句,“是你身子骨太差。”
虽然他这句话没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沈川却莫名有一种被鄙视的感觉。他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到可以反驳的话,只得委屈地闭上了嘴。
陆湛已经缓步走到书桌前,手指一屈从桌面上拿起了两张格外精致的红色帖子。查看了一眼,陆湛将其中一张递给了沈川。
沈川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有点惊讶:“卯时末才起身会不会有些迟了,殿下几时起?”
按大昭成婚当日的婚俗说法,成婚当日哪一方起身得早,哪一方便能在日后的相处中压住对方一头。这其中相差时间越长,压得便也越稳。
沈川自然没什么不敬的心思,且这帖子最后还要交由礼部,他更没什么想要让沈晚非要压陆湛一头不可的心思,但人总是有私心,沈川也不想这时辰差距太大,真的让自家妹妹被压得死死的。
陆湛清楚他的担忧,便也翻开自己的那张帖子,点了点上面的时辰:“不晚,我比晚晚就早起身一刻。”说完,他又轻咳一声,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最近精神不济,我便也想着多睡一会儿,你们也无需过早将晚晚唤起来。”
沈川不期然想起陆湛方才端坐时的模样,心中暗自嘀咕了句根本看不出半点精神不济的苗头。但说起来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成亲之前就这样满心为对方打算的,甚至达到了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清丽脱俗的地步,这被偏疼的还是自家妹妹,沈川自然也为沈晚高兴,满口答应下来。
但想到礼部那群恪守礼法,三句话不离宗族礼法的老学究们,沈川多少有些为陆湛担心。收好帖子,他轻声问道:“殿下,那礼部那边您要怎么应付……”
“这个你不用管,本王自有安排。”陆湛略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进言后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眼底顿时多了些温柔的色彩,“你回去把消息带到,让晚晚不必多想,一切自有本王,她只管安心睡上一觉,明日本王便会安安稳稳地将她迎娶进门。”
沈川一噎,默默移开眼,却恰好和青苏的目光撞在一起。两人惺惺相惜地对视一眼,颇有些敢怒不敢言的味道,嘴角一抿,到底也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第41章
成亲前的这一晚, 沈晚也极为罕见地未曾睡好。而等她终于有了些睡意, 却又到了该起身的吉时。
屋里有点闷, 栀初便将窗子打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清新微凉的空气被风卷着吹进屋里, 很好地消减了一室的燥热。沈晚略微精神了些,往外看了一眼, 才发现天都只是蒙蒙亮而已。
玄静和钦天监批下来的吉时为巳时末,眼下的时辰还早, 沈晚盥漱后捧着参茶慢吞吞喝了一口, 倒是不怎么着急。然而她不急, 沈夫人却生怕会误了吉时,没过多久就带人过来敲响了房门。
沈晚被摁着绞了面,又梳了发, 换好礼部加紧赶制的喜服, 一个多时辰已经悄然过去,陆湛的催妆诗便是在这个时候送到她闺房门前的。
这首催妆诗写得极长, 隔着一道门板沈晚其实听得不太分明, 直到最后一句话——“盼卿早梳妆。”
沈晚一怔。
全福夫人刚赞完沈晚的模样,听完催妆诗便也笑盈盈打趣了一句:“殿下如此爱重, 小姐好福气。”
沈夫人原本也在跟着笑, 笑着笑着却偏过头,用帕子抹了抹眼角。
沈晚心中一酸, 没来及开口劝慰, 房间门便又再次被敲响, 第二首催妆诗又紧跟着传了过来。随之响起的, 却是沈川低沉的声音:“娘,迎亲队伍快到府前了。”
压下眼里的泪意,沈夫人抬手为沈晚理了理喜服上的褶皱,亲手取过栀初手里的红盖头,为沈晚妥帖地盖在了头顶上。做完这一切,她一言不发地轻拍了下沈晚的背,反手打开了房门。
沈川穿着一身送嫁的吉服,走进屋里后先是绕着沈晚转了一圈,神态间带着点故意夸赞的味道。沈夫人看得心中愁绪一扫而空,不由瞪了他一眼。
这下沈川总算松了口气,安安分分地在沈晚面前弯腰蹲下,笑道:“晚晚,哥哥背你出去。”
红色的盖头低垂着,沈晚刚巧能看到他的动作。抿了抿唇,她的眼泪险些直接掉下来。片刻后,她一言不发地伏到沈川背上。
沈川伸手牢牢护住她,明明站起来的时候都微微晃了晃,却还在那里耍着嘴皮子:“晚晚太轻了,日后定要好好养一养。”
沈晚的手臂下意识收紧了些,沈川背对着她,无声地露出了个温柔宠溺的笑,下一刻却突然迈开了步子,“雍王殿下已经等了很久了,咱们得快些,可不能误了吉时。”
然而话虽然这般说着,沈川却没有贪快,脚下的步子甚至还称得上不紧不慢,穿过长长的回廊,一步步往府外走。
沈晚头顶的盖头被风吹得一晃一晃,能看到路过的地方都用裁剪精致的红色喜字和绸花装点了起来,四下都洋溢这一股喜庆的气息。她心里就也好像是坐了船一样,开始慢悠悠地晃荡起来。
沈川恰巧在这时开了口:“晚晚,出了家门,你以后便是雍王妃了……”他似乎有些不知道要怎么说,顿了顿,才又笑着将话续上,“这是很多人求不到的福气,也是许多人避之不得的事情,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别忘了你身后还站着一个沈家。”
喜乐的声响越来越近,在沈川脚下一拐后骤然变得开阔起来。沈晚压下想回答他的心思,悄悄闭上眼,将眼泪蹭到了沈川的肩上。
沈川脚下步子一顿,旋即又稳稳抬起。他目光温和平静地望向大门外,一眼便看到了一身吉服的陆湛。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陆湛转头看过来,一束阳光恰巧落在他眼底,化成一股期待与喜悦并存的情绪。
沈川心里的那点不安,突然便淡了些。他定下步子,等礼部的官员念完昭文帝的旨意与祝福之语,这才走到那宽敞精致的鸾轿前,将沈晚稳稳地放了进去。
昭国立朝百年,却立太子都立得晚,以至于还从来没有按太子的规制办的婚事出现。又兼之这次成亲的是前些日子被奉为一段佳话的陆湛和沈晚,几乎是京中空闲的所有人都跑出来围观。
即便有宫中的侍卫和王府亲卫开路,迎亲的队伍依旧走得极慢。若是搁在平时,陆湛多少也会有些不耐,但一想到他这是在迎娶沈晚,那点火苗便不争气地怎么也烧不起来。
昭国民风开放,围观的人中间不乏女子,见陆湛时不时眉眼带笑地回望鸾轿一下,一个个都羡慕的不得了。
有人本来就倾慕陆湛,见到这幅情状,一颗心都碎了,小声啜泣起来。好在围观的人也大都理解,只除了个别人出言讽刺几句,却也被乔装打扮后隐匿在人群中的城防营和王府侍卫们一一扭送了出去。
在这种宁可冤枉一千,也不放过一条漏网之鱼的做法下,迎亲的队伍顺顺利利地赶在吉时前回到王府。
老管家已经带着人在王府前圈出了一大片空地来,将闲杂人等隔离在空地之外。
主理婚事的礼部官员额头冒汗,战战兢兢地看了围观人群一眼,见真的没动静才打开手中的红色帖子,高声将早已拟好的吉祥话一一念出来。说完后,他一抹头顶的汗,颤着手将雕着龙凤图案的弓箭呈到陆湛的面前。
陆湛却没看他,慎重地射出三枝长箭,稳稳地钉在鸾轿顶端的木头上。
箭的冲力不小,甚至让轿身都跟着颤了颤。沈晚刚从离愁别绪中抽离,又被这动静吓得有些心悸。她尚处在惊魂未定中,轿帘却被人挑开了,一只修长漂亮的手出现在了她盖头下的视野中。
陆湛上次在扮太监的时候破绽就出在手上,沈晚记得还很清楚,眼下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双手的主人是陆湛。一股略有些慌张的情绪突然从心底浮现出来,沈晚登时忘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呆怔,陆湛突然轻轻一笑,原本依礼站在鸾轿外的脚往前探了一步,弯腰将沈晚直接抱了起来。
周围一片惊呼声传来,与此同时,陆湛清朗悦耳的声音也在她耳边响起来:“不用紧张,我抱着你走。”
说完,如同安抚一样,陆湛保持着将她抱起的姿势,手从宽大的吉服袖口下探出,轻轻地牵住了她的。旋即,陆湛又好似担心会连累沈晚被人诟病,又调整了一下袖子,将两人交握的手藏在了色彩艳丽的华贵面料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