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元宵节过后,二房离开魏府,搬到了后头小巷的三进院子里时,就听说梁家彻彻底底的凉透了。
变卖一切家当,包括祖祖辈辈生活的祖宅,甚至连学田都卖了,仅留下了不多的祭田。之后,一家人就搬到了城北那头,买了个小小的一进院子,遣散了奴仆,只雇了个粗使婆子帮着干些琐碎的活儿。
老话说的好,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就是不知午夜梦回间,小姑太太会不会后悔当初的悔婚,毕竟苏家人做生意的能耐是毋庸置疑的。
第69章
年关过后,天气却并没有转暖的迹象,甚至在开春前夕,莫名的又下了一场雪。那雪虽然不大,可天气却着实反常,再联想到年前先帝驾崩一事,总叫人心头发慌。
结果才这般想着,步入了三月里,仿佛一下子热了起来,明明是春日里,却热得好似初夏了。更要命的是,人们才换下了春衫,冷不丁的又来了几场暴雨,天气骤然转凉。
这古里古怪的气候,着实叫人防不胜防。
像娇娇他们这些富户也就罢了,左右身边跟满了伺候的人,再说就算临时发觉下雨了起风了,立刻换上厚衣裳也是来得及的。倒霉的永远是那些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小老百姓,因着这忽冷忽热的天气,着凉得了风寒的人不计其数。
好在,府城这边还是富户比较多,眼见这般情形,也担心自家受到连累,毕竟有些风寒是能传人的。当下,便有人牵头,捐钱捐药材的,供普通老百姓治病。
至于富户们必然是三天一请平安脉的,尤其家里有老人孩子的,这点儿尤为重要。
魏家这边,老太太已经没了,二房也分出去了,剩下的倒都是身子骨不错的。平安脉自然也没省下,还特地遣人去省城请了一位老大夫来。
初时,娇娇听说是特地从省城请来的老大夫,还微微有些诧异。要知道,他们府城也不差的,怎么就非得去省城请大夫呢?家里人也都健健康康的,仅仅是预防何至于这般大动干戈。
话是这么说的,她还是乖乖的听话去了罗氏的正院里,让老大夫替她把脉。
待老大夫下去开方子了,娇娇才好奇的问出了自己心头的疑惑。
罗氏笑道:“方才那位可不是一般的大夫,那是一位老食医。”
这下,却不光是娇娇纳闷了,连坐在一旁的锦娘也是一副稀罕的模样。见状,罗氏索性耐着性子给她们分说起来。
“大夫这一行,细分的话该是食医、疾医、疡医和兽医。”
“撇开兽医不提,前头那三种里,咱们府城这边最多的是疾医,像先前给老太太看病的便是疾医。疡医也有,不过数量不多,接诊的多半是意外受伤的人,听说军队里倒是有不少疡医。”
“而食医便是医之首,咱们府城原也有的,不过前两年返乡去了。这食医管的是饮食的寒温、滋味、营养等等。”
“跟其他大夫不同,食医讲究的是未雨绸缪,没病没灾的时候先将身子骨调养好了,总比病了才治来得好。再就是嘛,娇娘和锦娘……我可不得提前替你们想周全了?”
这么一番解释下来,娇娇和锦娘自是听明白了。
锦娘满脸的羞涩,她知晓最近一段时日,罗氏略有些着急了,替她将府城里各家适龄的儿郎都盘算了一遍,估摸着心里头已经有了人选,这次愈发的希望在出嫁前让她调理好身子。
调理身子,其实就是希望她出嫁后能立刻怀孕,毕竟魏家这边肯定是女儿高嫁的。事实上,除非是像娇娇这种特殊情况,多数人家都是秉持着高嫁女、低求媳的原则来着。
对比锦娘的羞涩,娇娇面色微微有些凝重,她想起的却是上辈子的事情。
因着时间隔得太久远了,很多事情她肯定记不清楚了,可有些特殊的事情,她多少还是有点儿印象的。譬如,上辈子她怀孕以后,甄家那头特地去府城仁善堂的坐堂老大夫处特地开来的药膳方,天天唤人按着方子炖药膳给她吃,美其名曰好生调养身子骨。
可方才罗氏却道,如今府城根本就没有食医。
娇娇上辈子嫁得更早,毕竟没了在府城府城的那一年,因此她比这辈子要早一年嫁人。算算时间,她是在国孝来临之前就怀孕的。也因此,那个时候府城该是没有食医的。
迟疑了一番,娇娇问罗氏:“我依稀仿佛听人说过,府城的仁善堂有食医坐堂?”
罗氏笑着摇了摇头:“娇娘你记错了,原先那位老食医不是仁善堂的,而是福济堂的。再就是,食医是不坐堂的。”
见娇娇不明白,罗氏又接着解释道:“坐堂的都是疾医,那些家境一般的平头老百姓,得了病也没钱请大夫来家里诊治,所以多是病人去医馆里看诊拿方子。可穷人连病都看不起,如何会特地请食医开方子?疾医的药方多是便宜的药材,食医却正好相反,经常有名贵药材混在其中,若不是家境富裕的,便是开了方子也无用。”
“所以食医才不坐堂?”娇娇面色倒是如常,只是拢在袖子的手却仅仅的握成一团。
“是呀,有钱人家又不可能去医馆里开方子的,都是请了食医来家的。况且,让开食方和药膳方子的,多是女眷,怎么可能亲自前往呢?你要明白,食方也好,药膳方子也罢,除非是药效不明显的,不然还是得看各人的体质来开,没的不把脉就开方子的道理。”
罗氏知晓娇娇的身世,哪怕直到如今,也没人知道娇娇的生母究竟是谁,可她外室女的身份却是坐实了的。因此,罗氏倒是极为耐心,无论娇娇问什么,都一一解答。
其实,也不光是给娇娇解答,罗氏也乘机在同锦娘分说。锦娘平日里胆子倒是大,脸皮也厚实,偏每次说到这些事儿,就忍不住脸红难为情,甚至故意避开不谈。罗氏因为大女儿一事,对小女儿极近疼爱,更是舍不得说她,只能借着一切法子,尽可能的让锦娘多知晓一些事儿。
“食医的能耐还不止这些。”
“寻常人只知道‘是药三分毒’,却不知晓有些相冲的食物若是吃下了肚,闹不好比吃药还要命。还有一些食物,吃个一两回倒是无妨,就怕日积月累的,时间一长坏了根本,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咱们女子,因着承担着生儿育女的职责,自是应该多注意一些。你们想啊,平头百姓中,那些生过孩子的妇人老得多快呢,这就是不曾好生调理身子骨的缘故。但调理也不能胡乱来,要是光想着滋补,专挑好东西吃,也极容易出问题。”
说到前头那些时,锦娘倒还算好,可一听罗氏提到了“生儿育女”,她的脸一下子爆红,有心想要开口阻止,偏罗氏一点儿也没往她这头看,只一副给娇娇解惑的模样,弄得她想躲开都没法子。
娇娇也注意到了锦娘的异常,原本略显凝重的心情,反倒是轻快了一些,还有心情同罗氏说笑:“还是太太懂得多,这些事儿我身边的丁嬷嬷倒是提过几句,不过我都没往心里去,还以为是她太过于谨慎了。”
“是不是丁嬷嬷去年间不让你吃螃蟹?”罗氏笑道,“她也是为你好,寒凉的东西吃多了,兴许一时半会儿的没什么,可积累下来,要彻底驱除寒气却是不易。”
这厢娇娇才点了头表示知晓了,那厢罗氏冷不丁的转了话锋:“对了,娇娇你可知江家,我记得你娘家有个庶出姑娘嫁到了江家去。”
“就算真的有,我也不相识的。太太怎的突然问起了这个?”
“因为我看来看去,就相中了江家的二房庶子。虽说那是庶出,可因为那家的主母很多年前就没了,独留下一嫡女,早两年也嫁出去了,偏江老爷长情,一直不曾续弦,只扶了原先伺候嫡妻的陪嫁丫鬟当了妾室,生养了一子两女。我仔细问过了,还真挺不赖的。”
娇娇思量了一下,她虽不知道江家是什么情况,可既然冯府的庶女嫁到了江家,那就说明必是一个官宦人家。估计品阶不会太高,可跟商户总归是有所不同的。
而就罗氏方才说的那些来看,那江家的二房也是个尴尬之处,估摸着二房该是嫡出的,只是却无嫡子。庶子充作嫡子养,甚至记到嫡母名下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可哪怕合乎礼节,听着终归有些上不得台面。
想也是,若是正经的嫡子,人家也不可能迎娶商户人家的嫡次女。
娇娇仔细想过后,才开口道:“江家那头是个什么情况,我确实不清楚。不过太太既是觉得好,我自是信赖太太的眼光。还是太太仍有什么疑问需要我回娘家去问问的?您说的嫁到江家的庶女,又是冯家哪一房所出的?”
“应该是二房?”罗氏也有些拿不准,只道:“不是二房就是三房,横竖冯府长房的姑娘,哪怕是庶女也不会嫁给一个微末小官的。至于四房,不是只出了你一个姑娘吗?”
“那太太的意思是……”
“我呀,挺中意江家二房长子的,哪怕是庶出的,可因着没嫡子,再说又是打小充作继承人养大的,倒是不必担心什么。只一点,我这是嫁闺女,总不能由我来提亲,娇娘你说对?”
娇娇懂了,彻底明白了。
“嗯,那我过几日回一趟娘家好了,先弄明白是哪一位庶出姐妹嫁到了江家。”
第70章
嫁到了江家的是冯府二房的庶女,娇娇同她认得,或者该说,同江少奶奶曾一同在花园小聚过。
认得,但不熟。
不过这也够了,毕竟高门大户的都是素来爱惜颜面,莫说娇娇同那江少奶奶并无任何过节,便是曾经有过嫌隙,如今各自都嫁出去了,再碰面时也必然会客客气气的。
这次回娘家,娇娇并不曾见到江少奶奶,毕竟庶女们本就不常回娘家来,再说又不是逢年过节的,哪儿就有那般凑巧了。不过,该打听的事情也都打听过了,若真有心,往后有的是相聚的机会。
而对于魏家这头的心思,娇娇也尽数告诉了秦氏,主要是她既对江家毫不了解,也对二房那庶女并不相熟。
秦氏当初曾为了娇娇的亲事差点儿愁秃了头,因此对于府城里适合的人家都了若指掌。也是凑了巧了,江家也是其中之一,只是很早就被她从名单里划去了。
“江家并非府城人士,已故的江老太爷是贫寒出身,凭借自己的能耐科举入仕,兢兢业业一生也不过做到了六品官。”
“他膝下有三子,嫡长子最是出息,好像已经是五品官了。不过,到底他们家底蕴不足,他本身年岁也已经很大了,我记得是跟你大伯差不多的年岁,怕是估摸着也到头了。”
“当初,我瞧上了江家的嫡长孙,后来你的规矩一直学不好,我就放弃了。”
到底时间有些久了,秦氏边回忆边断断续续的讲述着:“我比较了解的是江家的长房,你既不合适,后来你二伯母想给她房里的庶女挑亲事,问我要了先前整理的名单,瞧着江家嫡长孙不错,便定了下来。”
冯府的几位太太都不是什么坏人,哪怕对庶女没啥好感,却也不会故意苛待。像冯二太太,懒得细细挑选,不过身为嫡母该做的,她还是都做到了,至于之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端看庶女自身了。
“那太太可曾记得二房如何?”
秦氏呷了一口茶,迟疑了半晌才道:“我之所以只提长房,其实就是因为江家二房、三房不成器。不过也是,倘若是有能耐的,也不可能同商户结亲。”
哪怕是低求媳,也没得舍弃官宦人家的姑娘,直接降低到商户的。当然,人家也没定下来,但罗氏之所以能相中对方,必是对方松口愿意迎娶商户女。
娇娇想了想,便将从罗氏处听来的事儿说给了秦氏听。
听了娇娇的话,秦氏忽的悟了:“对了,那江家有一点倒是不错。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跟那做海上生意的苏家正好相反一般,江家的人都长情,从不往房里随便纳人。我记得……他们家好像是男子年三十五无子,方可纳妾生子,即便生子也必须养在嫡妻身边,若是嫡妻亡故,多半也不会续弦,或是过继一个,或是纳妾生个孩子。总之,江家的后院极是干净,但规矩也不少。”
秦氏抬头看了眼娇娇:“江家的老太太还在,据说身子骨极好,称得上是老当益壮。而且,江家因着是从乡野之地迁到了府城,在府城没什么亲眷,怕是就算将来老太太没了,他们也不会分家的。”
枝繁叶茂才会分家,若是人丁凋零,只恨不得一直绑在一起才好。况且,以江家这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长情来看,怕是再过一百年,人口也不会多太多的。
娇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罢了,看在你这几年乖乖巧巧,从没惹事的份上,我再帮你一把。”秦氏索性唤了嬷嬷,吩咐几句后,才对娇娇道,“江家二房在我眼里是没什么出息,不过打小也是官儿,况且他们家的家风极好,又团结得很,你那小姑子嫁过去不会差的。你回去等着好消息。”
“好的,太太!”
在娇娇眼里,嫡母秦氏是无所不能的,既然秦氏都应允了,就不存在任何难题了。
其实,秦氏对江家的印象还行。长情不长情的,对她而言不是很在乎,主要是世家出身的她更在意男人在官场上的本事,有本事的就算有什么缺点也是可以被原谅的,没本事的就算是痴情种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秦氏对江家的好印象跟江家男子的长情没关系,主要是一个孝道,江家老太太的年纪已经八十多了,可在家中依旧是地位极高,满门儿孙俱是孝敬恭顺无比,更难得的是,并不是其他人家那种表面功夫,而是实实在在的孝顺。
家风好,是秦氏对江家的最大感观。
当然,江家也不是没有旁的缺点,一则人丁少,二则他们家生孩子都晚,可能是没妾室的缘故,嫡妻生孩子晚,且间隔时间也长,还不一定头一胎就是儿子。因此,等过几年江大老爷一退下来,他的两个弟弟根本成不了气候,儿子们年岁又不大,只怕很难在官场上互相照应。
不过,四角俱全的亲事本就极为稀罕,哪怕就是有好了,人家凭什么看上一个商户女呢?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语无二三。
都说难得涂糊,对人对事都宽容一些,日子会过得更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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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后,江少奶奶就邀了娇娇来府中小聚。
国孝期间的忌讳就算再多,也拦不住姐妹小聚。况且,只要不是大宴宾客、把酒言欢,像走亲访友喝茶叙旧,根本就不算犯了忌讳。
没多久,魏家这头也回了礼,不过这次却是罗氏做东,请了江家长房太太过府一叙。
这主要也是因为江家的情况特殊,二房的嫡妻过世多年,唯一的嫡女更是早已出嫁,而妾室哪怕生养了儿女,也不可能为儿女的亲事出面应酬,这些事情自然就全部交给了长房太太。
江家大太太也明白自家二房的尴尬之处,又因为二房独子并非她所出,只要大面子上过得去,娘家的门第略低一些,她也是能接受的。尴尬人尴尬事儿,略有所不足也是在所难免的。
两家很快就议定,等魏家的家孝一过,两家就正式定亲。
国孝只是头一年不准办喜事,后面两年就没那么讲究了。而魏家的老太太过世得略晚一些,以魏家为准就可以了。其实,更妥当的该是干脆等三年国孝过去后再说,可一则江家二房的独子年岁不小了,二则魏家这边除了锦娘之外,还有一个仅仅比锦娘小了两个月的庶出三姑娘。
两边都着急,自然就事急从权了。
定下了锦娘的亲事后,罗氏肉眼可见的送了一口气。
她一共就生了一儿两女,儿子便罢了,在婚事上头本就是女子更式微一些的,尤其女儿还是要嫁出去的,嫁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家,一切从头开始,叫她不得不多替女儿担几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