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怎么不高兴的样子?”圣母皇太后李太后说,大约是生母,她更严厉些,对皇帝也要求很高。陈太后反而是母子间和稀泥的那一个。
“母后,既然要大婚了,届时升一升郭氏的份位吧。”年轻的皇帝心事全在政事上,对自己的大婚并不甚在意,既然说起这个,就想到前几日夜里软软跟自己撒娇的女人,有些不安的想要渴求多一点。
朱翊钧并不是个小气的人。
李太后登时就有些脸色不好,陈太后忙说,“皇帝大婚,她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可以升一升位份。”
“陛下还是要政事为要,勿要沉迷女色。”李太后说。
等皇帝走后,陈太后对李太后说,“今日是元宵佳节,你缘何还要说教他,看他吃饭的时候都不太高兴。”
“那郭氏不是个安分的人,陛下是绝不会想到升位份的事,大约是她央求陛下了。”李太后说。
“现在宫中人少,陛下喜欢她,等到皇后进宫,这宫里人越来越多,陛下就不一定喜欢她了。”陈太后说。“你在意一个低级嫔妃干什么?陛下政务上处理的处处妥当,在后宫中就由着他松快些。”
“皇帝若是能由着自己性子来,天下就要大乱了。”李太后说。“很多放纵在前期也就是小小的放松,不能马虎。”
朱翊钧回到乾清宫,冯保来说,“御花园挂了花灯,陛下可要去赏一赏?”
朱翊钧倚在炕枕上,无甚兴趣的说,“不去,朕要看书,伴伴退下吧。今日元宵,朕也放你半日假,伴伴去轻松一下。”冯保感念圣恩的退下。
片刻后,朱翊钧从炕上跳下来,“张成,张成。”
一个小太监捧着衣服从殿后过来,“陛下,奴在呢。”
“都安排好了吗?”朱翊钧此刻脸上才有点少年的意气模样,他看着他手上捧着的衣服,“这是去外面穿的衣服?”
“是的。”张成说,“陛下先穿好这常服,外头再套上內侍监的衣服,等出了宫门,再把外面的衣服一脱就可以了。”
朱翊钧在张成的服侍下换衣服,少年天子第一次微服出宫,兴奋的眼睛都在发光,“陛下,前门大街的灯市太远了,人又多不好守卫,好在小的打听了,就在德胜门里也有个小灯市。而且都是居民自己做的,虽然比不上匠人的惊喜,也别有野趣。”
“嗯。”朱翊钧点头。反正他的重点是出宫,出宫去哪里无所谓。
除了张成还有两个年轻侍卫一同前行保护朱翊钧,弯腰前行,用內侍官的腰牌,假借是大太监的命令出宫,等出了宫,张成给朱翊钧解罩在外面的袍子,朱翊钧回望暗色中更显巍峨的宫墙,“这就出来了?”
“陛下,咱们走吧,早去早回。”张成说,“说不定晚间皇太后还让人来送夜宵给陛下,被发现就不美了。“
“对对对。走走走。”朱翊钧兴致盎然的大步往前走。
‘’陛下,陛下。这边。是这边走。”张成小碎步跟上,急切的小声提醒,皇帝陛下不要走错了路。
酒足饭饱后,天色已经全黑,王雅量搓手,“灯已经全挂出去呢吗?”
“你急什么,你找到了也解不了迷。”王载物说,他是军户人家出了一个读书人,穿着文士袍,如今在白檀书院读书,便是冬天也摇着扇子。
“我不管,这次我找到了我就直接抱走。”王雅量说,“偷偷给守灯的人塞一点银子,让他装没看见。”
“那我今天要一步不离的跟着你。”王载物说。
“你跟着我干嘛,你不得一步不离跟着你媳妇呀。”王雅量说。
才过年的二儿媳妇孙氏闻言羞红了脸,低着头。
“都别乱跑,妹妹们也出门呢,做哥哥的要保护妹妹。”老太太说。
“祖母,我不出去,我在家陪着你吧。”王芷溪说。她生的好看,前两次去灯市都造成围堵了,寸步难行,中途返回,她实在是有些怕了。她不是因为父亲非要她换衣服才赌气不去的。
崔氏看一眼王芙裳,心里明明很想去了,王芙裳却说,“那我也不去了,在家陪着祖母和娘。”
母女们齐齐看向王容与,王容与说,“元宵赏灯走百病也是习俗了,祖母跟我一同出去吧,我们慢慢的走。听说今年做了很有趣的灯呢。”
“母亲,一同出去走走吧。”王伟也说,“在老家元宵你也会出去走走呢,到了京城反而不见你出去呢。”
“这京里的老太太都不出门,我出去不是给你跌份吗。”老太太有顾虑。
“祖母想出去就出去,管别人说什么.”王雅量说。“祖母去吧,若是累了,孙儿背你。”
老太太被儿子孙子孙女哄的花枝乱颤,点头说,“那就去呗。”她看向齐芷溪,“二丫头跟我一起出去?你爹和哥哥们都在,谁要是多看你,就打回去。”
“哎呦,我这胸口怎么突然这么闷啊。”崔氏捂着胸口说。齐芷溪本就站在她身侧,闻言扶住她,“娘。”
对老太太说,“祖母,我在家陪着娘吧。”
“那也行。”老太太说。多少年没出去看过花灯了,老太太还挺兴奋的。等到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出门去了,只留下崔氏母女三个,崔氏一脸阴郁,手里的帕子几乎绞烂。看看,看看,每到这个时候就浑似两家人似得。这老太太,王伟,何曾把她们娘三当做一家人。
王芙裳坐在凳子上有些嘟嘴,她也想出去看花灯呢,毕竟能出去的机会不多。
“你去啊,去神堂抱着章氏的灵位去啊,跟他们说你要当章氏的女儿,让他们带着你去。”崔氏面目狰狞冲着小女儿喊,王芙裳措不及防的被吼的掉眼泪,奶娘连忙先哄着她出去了,王芷溪给崔氏奉茶,“娘,你不要生妹妹气,妹妹还小。”
“天生来的孽障,就是来和我作对的。”崔氏用帕子捂着脸,当初生王芙裳满心以为是个儿子,补的太过,胎儿太大生下来伤了元气,再也不能有孕了。崔氏心有不甘,但是折腾了几年都果真不曾怀上,再看王芙裳可不是一般的扎心。原想着给王伟纳个妾生下儿子后抱来养,也能老有所依。
王伟却不想纳妾,“原来章氏在的时候也没让纳妾,不纳,费那个钱做甚。”
崔氏想到等自己两个女儿嫁出去,以后就要看着章氏生的儿子的脸色生活,每每想到就心气不平,人就越发的执拗。
第四章 看花灯
王容与搀扶着老太太,其实老太太未曾裹脚,真走起路来可以健步如飞,但是京城里的老太太都稳坐如山,便是偶尔移动,也是左右两边搀扶着。老太太只象征性的把手臂搭在王容与手上,并不借力。
待出门一看,大街上已经很热闹,王雅量弯腰把王玉清举起放在肩膀上做好,“小子,抱好了,叔叔带你去飞。”
“当心点。”老太太对着一出溜就走了好远的小孙子背影道。
“娘,我背你吧。”王伟说。
“我先自己走着。累了你再背我。”老太太兴致很高。走了没几步就看见熟人,“王千户,呦。老安人,你也出来看灯了。”
“我说不来,非让我来,还说要背着我看灯。”老太太笑的花似得,“我自己还能走,就走着看看热闹呗。”
“老安人福气好,儿子这么孝顺。”邻居说,“不过看来,今年的灯魁又是你们家的,做的那花灯真好看,别致,我觉着就宫里那灯也就差不多这样。”
“你就知道是我家的灯了?”王伟问。
“我不仅知道是你家的灯,我还知道是你家谁做的灯。”邻居说,“王千户,我可真羡慕你,女儿长的那么漂亮,还心灵手巧,以后不知道便宜了谁家。”
寒暄罢,老太太拍着王容与的手,“走,带祖母去看看你做的。”
“等三哥找到祖母就看见了,祖母可不要帮着三哥作弊。”王容与笑说,“我们去看二妹妹做的灯吧。”
其实也不要特意去寻,此刻坊间最热闹围着的人最多的就是王芷溪所做灯的地方。王伟和王厚德在前头开路,王容与和曾氏孙氏护在老太太左右,王载物护在最后。
人群中的这盏花灯极其华丽,重的都不能挂,只能是坐灯,桌子上摆着的,黄梨木的底座,薄金片,薄银片做的蝴蝶,晶莹剔透的玉蝴蝶,围绕在白胎烧牡丹花陶瓷灯罩边。做工精致,富丽堂皇。
围着的人啧啧称齐,这么一盏灯自然不是简单的猜灯谜就能得到,得竞价才能得到。朱翊钧等人来到安定坊,“这真的不是灯市?”朱翊钧问,他觉得这里人也挺多的。
“大灯市有十里长呢。”有个侍卫说,“不过这个灯市的人也挺多的。”
跟着去往观赏人最多的花灯,朱翊钧挤进去看了一眼又出来,这种花灯他见的挺多,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看着众人对此灯的夸赞有些疑惑。
“这位小哥,第一次到安定坊?”旁边一个看热闹的人听到他的不解就主动问道。
“怎么?还有什么缘由吗?”张成问。
“这安定坊可是有位美人,大美人。那灯就是大美人做的。”那人眉飞色舞的说,“不知道这位美人会不会出来看灯,这里来的泰半都是为了这个美人来的。“
“能有多美啊?”张成怀疑说,“寻常女子都是不出门的,这么花名远播,不是什么正经人吧。”
“你可不要乱说。美人是锦衣卫王千户家的二千金。”那人说,“王千户家里个个人高马大,要是听到你这样说,少不得要挨打。”
“有多美,其实我也没见过。但听见过的人说,美的跟天仙下凡似的。”那人又说,“所以过来撞大运啊,万一天仙出门了呢。”
“德胜门锦衣卫王千户。”一个侍卫说,“这是不是王雅量家呀。”
“没听说他吹嘘他家有个漂亮妹妹啊。”另一个侍卫说。
“反而听说他家妹妹不好看的。”侍卫说。
“那就没错,王千户家不止是有个美若天仙的女儿,还有个貌比无盐的大女儿。”那人说。
朱翊钧没想在这讨论臣子家的姑娘是漂亮还是丑,转身往别处去看灯了,张成忙拉上两个还想八卦的侍卫跟上。
“一个爹娘生的孩子,怎么能个美若天仙,一个貌比无盐?”张成有些不解,“就是不是一个娘生的,一个爹生的总有些相像,这美的和丑的怎么能有相像呢。”
“也许有一个没有那么丑,只是另一个太漂亮了就衬得这个丑了。世人说话也爱夸张,你说一家里一个漂亮姑娘一个普通姑娘吸引人还是一家里有一个漂亮姑娘一个丑姑娘来的吸引人。”朱翊钧随意说道。
“那那个被说丑姑娘的姑娘还真可怜。”张成说。
朱翊钧不关心姑娘可不可怜,他兴致勃勃的看着两边的灯,这些灯可以看得出简单和手艺人不熟练的手工,但是看起来也别有野趣。荷花灯是最多的,走马灯也不少,朱翊钧眼尖发现了什么,快步朝一处走去。
那是一盏简单的走马灯,但又不简单。朱翊钧手持着那盏灯仔细转着,守灯人说,“官人要是看中这盏灯,就可解下面的灯谜,若是猜中就可拿走这盏灯。随意给几个钱就是?”
“随意?”张成说,“一个铜板也行。“
守灯人笑,“这原是坊上人家的少爷小姐们做的灯,本也不为卖钱,图个乐。拿走灯的人给几个钱,最后都是交到慈济寺。慈济寺初一十五会放素斋,给多给少都是大家的功德。”
“清儿,你觉得这盏像姑姑做的吗?”王雅量问脖子上的王玉清。他扫视一圈,看下来就这盏还有点自家妹妹的痕迹。问题来了,他知道妹妹写字好看,但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写草书。
“张成,给钱。”朱翊钧说,他准备解灯笼下的灯谜。
“哎哎哎,这位兄弟。”王雅量看见前面这人准备解灯谜了就急了。怎么说,宁肯错杀,不可放过。
“王雅量。”侍卫认出王雅量来。
“呦,熟人啊。”王雅量见是认识的守卫,觉得大概是几个人结伴来看灯,心中更有底,挤开两位侍卫和张成到朱翊钧身边,用肩膀撞他,“都是熟人,兄弟,我想要这个灯,你让给我呗,回头我请你喝酒。”
朱翊钧扭头看他。
“不然你当值的时候我替你也行。“王雅量笑的很是开朗。侍卫急的跟他挤眉弄眼的打眼色,王雅量回头看到了,“你是不是眼睛进灰了,快吹吹。”
“朕,我也真喜欢这个灯。”朱翊钧说,“再说凡事都有先来后到。”
“我其实刚才就是在你后面来着,说不上谁先谁后,兄弟你也许先开口,但是心里,我想要这盏灯的心思一定比你先出现。”王雅量说。
“那看灯谜吧。”朱翊钧说,“谁先猜到灯谜,谁拿。公平公正。”
王雅量面有难色,王玉清趴在他头上软软的小声的说,“无病姐姐说这次的灯谜不难。”
“不难,那就试试。”王雅量说。“那就依兄弟所言了。”
朱翊钧拆了下面悬挂着的灯谜。
一叶扁舟深处横,垂杨鸥不惊。
王雅量看着就皱了眉,这都什么玩意,猜的啥,有没有提示?倒是朱翊钧转息后就反应过来,见王雅量抓耳挠腮的还在问守灯人有没有猜的范围,他让人拿来纸笔,周正的写下答案。
无人问津。
“这位官人答对了。”守灯人说,“这盏灯。”
“等等。”王雅量说,“灯市的规矩,若两人都看中一灯,价高者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