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福摇头道“苑贼与官府是不是一伙,连我这个管家也不得而知。但官场之中,最为凶险,官官相护,也是常事。你若有真凭实据,倒还罢了,否则的话,便只一个诬告和诽谤东主的罪名,也会将你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叶天涯体味这几句话,登时呆了。
宋玉福情知这少年已将自己的言语听入耳中,微微一笑,又道“旁的不说,单单是苑贼多方打点,能令你这个农夫之子堂堂正正的成为县礼房的预备生员,有机会中举人、点翰林,你便可知他的手段如何了。”
叶天涯心中犹如翻江倒海一般,良久不语。
宋玉福负手站在一旁,也不再言语了。
一时之间,荒郊寂寂,唯有不远处土地庙中偶尔传来低语之声。
叶天涯正出神间,忽地闻到一股微微香气,乃是莲子、红枣、赤豆混着白米粥之类的气味,一转头间,望见庙中袅袅升起的炊烟,登时省起,敢情是金枪门的弟子正在庙内做早饭。
他一转念间,道“宋掌门,你想咱们怎生合作?”
宋玉福转过头来,嘴角露着一丝微笑,道“其实你我同仇敌忾,都是要对付苑文正这个狗贼。下一步,自然是齐心协力,设法追查他父子的下落。一旦得手,自当交由贤师徒处置便是。”
叶天涯侧头想了想,心中忽有所悟,道“如此一来,那座‘王莽宝藏’自然便归宋掌门所有啦!”
宋玉福摆了摆手,正色道“老弟这是甚么话?宋某又岂敢如此贪心?这样罢,一旦寻到宝藏,贵我两派二一添作五,两份对分,决计不会争执。便请老弟将在下这番话转告尊师,不知你意下如何?”
叶天涯恍然大悟,才知宋玉福一再言语试探,乃是顾忌自己身后那位武功深不可测的“高人师父”,误以为自己的一切行为,皆是另有指使。而且,自己“师徒”自然也是冲着那宝藏而来。
言念及此,微微一笑,道“宋掌门,在下心中一直存着个老大疑窦,又敢向家师多问。却不知那劳什子的‘王莽宝藏’究竟是怎么回事,怎地会落到苑文正手中?”
宋玉福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问道“难道尊师没告诉你么?”顿了一顿,又道“想是老弟年纪太轻,虽然聪明,终究不太把细。”
叶天涯道“非也,非也。家师对我这个关门弟子信任得紧哩。只不过他老人家乃世外高人,性情未免有些那个……孤僻。宋掌门,只要你将‘宝藏’来历说将出来,在下保证守口如瓶,决不对外透露。”
他顿了一顿,又道“当然,宋掌门若是不信我,那便算了罢。”
宋玉福微微一笑,道“既然合作,咱们便是自己人。老哥哥又怎么会不信你?”当下伸手示意,两人便在土地庙外的一处斜坡上坐了。
宋玉福言道,相传西汉元始五年十二月,汉平帝驾崩。大奸臣王莽取代只有两岁的太子孺子婴临朝听政,称“假皇帝”。翌年,王莽篡汉自立,定国号为“新”,一共做了一十五年皇帝。
天凤四年,蝗灾、旱灾四起,饥民暴乱,绿林、赤眉军揭竿而起。六年之后,刘秀率领的汉军驰援昆阳,将王莽百万大军的主力覆灭于城下。更始元年九月,绿林军攻入长安,王莽死于混战之中,新朝覆灭。
其实在长安城破前七个月,王莽已知大势已去,即令心腹大太监程宝化装成商人,带领三百人将无数价值连城的金珠珍宝分成六份,悄悄运出长安城外,觅地安放,以待日后复国之用。其中两份,均已被光武帝派大将先后发掘。但仍有四份珍宝,却销声匿迹,自后汉以来,始终无人得知。
千百年来,王朝更替。但关于“王莽宝藏”的种种说法,在江湖之中流传甚广,迄未断绝。
宋玉福又道,也不知是谁得到讯息,说那位程太监便是颖州府人氏。据史书记载,当年“王莽追刘秀”于此,见十五六岁的少年程宝乖巧机灵,很是喜爱,遂将其收为心腹云云。
叶天涯听到这里,忍不住道“这也太荒谬啦!我也读了不少史书,却从没见哪本书上提过这件事。甚至连太监程宝这个人,也没听说过。这,这怎么可能?”
宋玉福淡淡一笑,道“那又有什么不可能?所谓史书丹青,无非是写来骗人的玩意罢了,怎作得准?再说,倘若史书都记得这般明白细致,只怕当年那位光武皇帝便已将程太监和那宝藏一网打尽啦。千余年来,这宝藏的秘密始终没有揭破,自有其道理。信与不信,却也由得你。”
叶天涯侧头想了想,皱眉道“难道你是说,苑文正和那些江湖人物都已查出,这‘光武镇’一带极有可能便是当年程太监埋藏这批财宝的所在?”
宋玉福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若非如此,苑老贼为何放着堂堂刑部侍郎这等尊贵的四品京官不做,却巴巴的来到这穷乡僻壤的光武镇定居?”
叶天涯连连摇头,越想越觉得此事匪夷所思,正待再辩,宋玉福又一本正经的道“当年在京城之时,我便已打听得清楚。原来苑文正做刑部侍郎之时,曾经主审过一起大案,主犯即是一个江洋大盗。苑贼便是从那个大盗口中得到一份地图和线索的。过不多久,苑文正便藉故死了老婆,告老还乡。”
叶天涯心中一动,大声道“啊,对了,苑文正初到光武镇,便发生了‘叶家村瘟疫’,对不对?”
宋玉福摇头叹道“对啊,以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叶天涯又惊又怒,本待不信,脑海中忽如电光般一闪,想起两年之前,自己初次进入苑老爷书房之时,曾经见到一份光武镇一带的地图,其中“叶家村”被红笔圈住,霎时间不寒而栗,全身发抖。
苑文正定是得到线索,知道那“王莽宝藏”在叶家村一带,这才下毒害死村民,谎称瘟疫,将叶家村变成死地,再俟机挖掘宝藏。这时隔了八九年,难道他已得到宝藏?
倘若宝藏到手,他又为何一直安之若素的留在光武镇呢?
宋玉福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一拍大腿,叹道“只可惜,等到宋某想明白这一节,已经迟啦。”
叶天涯道“你且说说,既然宝藏已到苑贼之手,他为何还不离开?”
宋玉福苦笑摇头,道“狡兔三窟,其实他早已悄悄准备离开啦。而且,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宝藏。唉!”
听到这里,叶天涯脑海中灵光一闪,叫道“啊,我明白啦!这些年苑老爷常常外出云游,说是访友,其实是将已到手的珍宝转移出去!”
宋玉福恨恨的道“这个老贼当真狡猾。他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还有两次外出访友,竟尔专门带着我一起去。后来见我不堪车马劳顿,不喜外出,这才一笑了之。现下想想,他是早已对我起了疑心,故布疑阵来着。”
叶天涯只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做声不得。
宋玉福长叹一声,道“宋某生平甚少服人,却对这位苑大老爷,佩服得五体投地。”
叶天涯想起苑老爷常常乘车外出,每次大包小包,大箱小箱,委实装了不少东西。现下想想,难道箱包里当真有不少奇珍异宝,而非衣物棉被?
他又想起昨日树林中听到宋玉福、赵方师徒二人的对话,若有所悟,沉吟道“宋掌门,你说会不会是小少爷赶考之后,苑文正才有借口离开这儿?到时候宝藏自然也跟着他父子同行,而且也不会有人起疑,这叫做‘瞒天过海’,是也不是?”
宋玉福一怔,伸手翘起大拇指,不住口的称赞“厉害,厉害!叶兄弟果真不愧为名家子弟,竟然一下子猜到了其中关窍。”
叶天涯道“这位苑老爷果然事先计划周详。只可惜,昨夜之事一出,他立时随机应变,先行逃走,横竖宝藏在手,并不吃亏。”
宋玉福哼了一声,道“不错。如此一来,良玉少爷自然也不必应考了。此后他父子隐姓埋名,富可敌国,何等快活?”
叶天涯一直以为苑良玉必会赶考,问道“宋掌门,你说小少爷,良玉他会放弃考试么?”
宋玉福淡淡一笑,道“常言道的好千里为官只为财。我敢打赌,自今而后,若是没有你我二人寻访,天下之人,再也不会知道苑氏父子还活着。这父子二人身怀数也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还不隐姓埋名?而且不必再牵连官司,良玉少爷有此巨财,还做甚么鸟官?”
叶天涯一怔,随即醒悟“是啊。他父子这一走,躲仇敌、避官司,良玉又不能露面,从此自然也不会再考试啦。”
正说话间,只听得脚步声响,只见许广从土地庙中走出,道“师父,粥煮好了,可以开饭啦!”
宋玉福嗯了一声,对叶天涯道“叶兄弟,你也一起吃罢。”
叶天涯站起身来,道“我还得回去看看我朋友。不耽误各位用膳啦。”
宋玉福点了点头,道“也好。待会儿县衙的人多半会找你问话。下午咱们再商量,如何将苑贼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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