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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暗的地牢内, 回堂风穿涌而过, 壁沿两侧的烛火时明时灭。风声嘶哑,四下光景透出冷渗之意。
    朗婼手中提着一盏白纸灯笼走在最前, 身后跟着神色晦暗如深的闻瑕迩。
    两人一路无话,待行过一处地牢的转角时, 前方的朗婼忽的出声道:“家弟盼着闻公子来多时。”
    闻瑕迩默不作声。
    朗婼对闻瑕迩的沉默不以为意, 继而道:“我父和兄长, 乃至于我, 都欠他良多。”
    闻瑕迩抿着唇,道:“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何用。”
    朗婼手中的灯笼扑闪一瞬, 半晌,听不出的语气道:“也对。”
    行至地牢尽头, 再无前路。二人跟前是一面覆满血色咒文的石墙,墙身散发着骇人的红芒, 冰冷的死息从墙内一阵阵的流出,
    朗婼将手中的白纸灯笼递给闻瑕迩, 道:“他就在墙内。”
    闻瑕迩接过灯笼,眼睫微垂,眸中的情绪被挡在其后。
    朗婼顺着甬|道朝地牢外看了一眼,又道:“入夜之后, 便只有再等一日才能进去。”
    闻瑕迩捻了捻指尖, 抬手向那红芒愈深之处探去, 一道夹杂着血腥气息的戾风狠狠刮过, 只见他整个人便消失在了一片血色红芒之中。
    他来到另一处无色天地,周遭皆空寂,惟有一口青铜棺置于正中,棺面泛着幽暗的光,斑驳诡异。
    闻瑕迩往那口青铜棺的方向走了两步,青铜棺便猛地震动起来,整个空间颠七倒八变得扭曲,仿佛顷刻之间,便要支离破碎。
    闻瑕迩稳住身形,弃了手里的灯笼。火舌猛烈,眨眼间便将一只灯笼燃成了灰烬,与此同时,周围的震动逐渐停了下来。
    只听一声巨响,青铜棺盖轰然落地。
    “你来了。”空灵幽长的男声忽的响起,似是远在天边,又似是近在咫尺,这声音唤道:“阿旸……”
    闻瑕迩不徐不缓的朝前,待他行至那口青铜棺半丈前,青铜棺便猛地一下从地上立了起来,露出棺中躺着的人。
    朗禅一头银丝披散,四肢被一团若隐若现的黑气嵌在棺内动弹不得,周身覆满怨恶之气。他容貌虽依旧,但肤色白极,像是常年被关在地底不见天日,白的有些渗人。
    他神情间仍噙着笑意,但这笑此刻印在他这张如白纸般的脸上,却透着说不出的怪异可怖。
    闻瑕迩平静的走到朗禅跟前停驻,未发一语。
    朗禅朝他微微偏了偏头,笑意更怪,“可是觉得我眼下可怖至极,连话也不愿同我说上一句?”
    闻瑕迩仍不作声,眼神落在地上,不再看着朗禅。
    朗禅见此,轻笑一声:“我说的没错,你却连正眼都不肯瞧我了。”说罢,又状似自嘲道:“也是。你看惯了君灵沉那张修仙界万里无一的面容,如今我这半人不鬼的模样,又如何能落得你的眼……”
    闻瑕迩心底情绪翻涌,一拳砸在青铜棺沿上,“闭上你的嘴!”
    棺身被砸的哐啷作响,朗禅却没有如他的意,而是道:“你能来看我,我很开心。”
    闻瑕迩抬眸,朗禅面上的怪笑已被一层浅笑覆盖,这般看着倒是与平日里无疑。闻瑕迩却蹙起了眉,沉着声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虚情假意的假笑。”
    朗禅被这样斥,也不怒,只是仍旧笑着:“别人看我这般,都只当我是笑面心软。”
    “皮笑肉不笑。”闻瑕迩道:“赝当不得真。”
    朗禅闻声阖眼,被嵌住的四肢有一瞬变得扭曲。少顷,他道:“我原以为,观月台一别,是你我二人的最后一面。”他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灰黑,“不曾想,今日才是……”
    闻瑕迩见朗禅这幅半人不鬼的模样,指节不由得收紧。他缓了许久,才道:“……早知今日。”
    何必当初。
    朗禅道:“你该是恨我的。”
    四下无色之境突然化作两色,一半是嗜血灼眼的红,一半是深不见底的黑。
    “总好过你如今……”
    他未将余下的话讲全,但此刻二人心下已对这余下之言心知肚明。
    闻瑕迩未被周遭景象的变幻干扰,只见他从玉蝉内取出一方油纸包,拆开纸包上缠着的线,尚有余温的烤乳猪腿,在此番鬼魅之境内仍散发出香酥之气。
    朗禅漆黑可怖的眼中显不出分毫情绪,惟余可窥的只有那张白到渗人的面容。
    “你当真是个十恶不赦之人。”闻瑕迩一字一顿,“即便死上千万次,也死不足惜。”
    朗禅眼帘阖动,沉默良久,扯了扯嘴角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一个字也没吐露。
    闻瑕迩撕下肉片,伸手递到朗禅嘴前。朗禅启唇,咬下了肉片,一口一口细细的咀嚼着。
    二人再无话,任这四下光影变幻,怨魂嘶叫。
    闻瑕迩佁然不动,直至将那只烤猪腿撕到还剩下半只时,朗禅道:“你走吧。”
    闻瑕迩撕下肉片的动作没停,再一次递到朗禅面前,“吃下去。”
    朗禅侧头躲开,“马上入夜了。”
    闻瑕迩眉心蹙在一处,强硬的将那块肉片塞进朗禅的嘴里。
    朗禅一口咽下,暴怒至极的怨魂围住青铜棺,已快要控制不住。
    闻瑕迩将最后一口肉撕下喂到朗禅口中,骨头一丢,一只怨魂便从青铜棺前飞涌上来,眨眼便把骨头啃碎的干干净净。
    “冥丘的芸豆糕。”朗禅说,“是极好的。”
    闻瑕迩背过身去。
    朗禅凭着残余的清明看清闻瑕迩的身影轮廓,他问:“君灵沉,待你好吗?”
    闻瑕迩指尖掐着掌纹,“我和他,已是道侣……”
    朗禅闻言,唇角在这片黑红双芒的交织下,似乎往上扬了扬,可怖的面容上竟显出欣慰之色。
    闻瑕迩抬步离开。
    青铜棺内已渐渐漫出鲜血,不多时,便浸到了朗禅的脚踝。
    朗禅好似未察,嗓音里透着笑:“你还来看我吗,阿旸……”
    闻瑕迩头也未回,步伐仍旧,手背却泛出白意,“若我下次来,你还活着。”
    朗禅阖上眼,唇角的笑愈深。
    随着闻瑕迩的身影消失在一片白光之中,铺天盖地鲜血与漆黑将他淹没,未能说出口的“对不起”三个字,终是被吞没。
    他一生行事机关算尽,费尽心机,为达目的不惜将世人皆操纵于鼓掌间。落到如今这地步,他无恨亦无悔。
    但他朗青洵,此生却有一憾。
    未能将闻旸从荒暨山带离,眼看着闻旸坠下阴川尸骨无存。
    这是他此生,惟一一憾。
    即便他后来想尽办法的去弥补,但终归,他二人是再回不去了。
    那个世间惟一真心待他,将他朗青洵视作知己兄友的少年,终是被他亲手弃了。
    怨魂一涌而上,龇牙咧嘴的啃噬着躺在青铜棺里动弹不得的人。棺内满是鲜血,而他体内的血,好似早已流干。
    墙的一边,嘶叫声不绝于耳,墙的另一边,寂静无声。
    闻瑕迩走出地牢时,外面天色已黯。
    君灵沉立在一棵树下,冷白的月光从树缝间洒下,落到君灵沉的周身,衬得他格外的出尘脱俗,好似游离出三界外,羽化登仙,不再是俗世中人。
    闻瑕迩站在原地就这么看了君灵沉一会儿,忽的猛冲进君灵沉怀里,死死的环住对方的腰,力道狠厉。
    君灵沉被他这么突然一抱倒也没有太过惊慌,仅是垂眸在他面上打量半晌,才淡声道:“应天长宫宫规,十恶不赦恶贯满盈之人,须得赎清所犯下罪孽,让无故身亡的亡灵怨意尽散自愿转世投胎,方能重获新生。”
    但如今的朗禅,不过是个修为尽散的废人。怨魂每夜频繁的折磨滋扰,只怕等不到新生那日,便得油尽灯枯。
    闻瑕迩唇动了动,欲言,可没能吐出声。
    君灵沉看穿他心思,却未说出口。
    那日观月台一战,闻瑕迩费尽心力的要独自与朗禅一战,追根究底,不过是想留得朗禅一命。
    毕竟无论换作常远道还是君灵沉,亦或者是那日司野里的任何一个人,他们都不会容朗禅再苟活于世。
    闻瑕迩仰起头,声音有些暗哑,“他做了那么多坏事,我却还是不想让他死……我当真是魔怔了。”
    君灵沉轻点他眉心,抚平那处褶皱,道:“他从前与你那般交好,你只是在心中将他看得太重。”
    闻瑕迩喉结滑动,唇间露出苦笑。
    君灵沉将他揽在怀里,声缓下来:“他能到这般田地,皆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你也无须对他心存愧意。”
    于闻瑕迩而言,朗禅却是罪恶滔天冥顽不灵的恶人不假,但亦是闻瑕迩此生最为交心的友人。
    他没能在朗禅走上迷途之时及时察觉,及时将朗禅拉回正途,若说心中无半分愧意,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但此间事,旁人三言两语虽能够道的清,但终是他二人结下了这段纠葛,谁心中的愧意更多些,又是谁能够道清的。
    闻瑕迩埋着头在君灵沉怀里蹭了一下,闷声道:“我心里不舒服,你让我亲一下。”
    君灵沉眼扫过周遭目不斜视的应天长宫弟子,在闻瑕迩的耳尖捏了捏,“你抬起头来。”
    闻瑕迩依言抬头,眸光霎时触及不远处带着朗行走来的朗婼,立刻松开环抱住君灵沉腰的手,忙道:“我们回去再亲……”
    君灵沉淡淡瞥了他一眼,闻瑕迩当下变得慌乱,他惟恐君灵沉生气,脑中思绪飞转,片刻后,附在君灵沉耳边小声说了几个字。
    君灵沉听完,望向他红似滴血的耳尖,颔首道:“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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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朗宫主感情很复杂。
    朗青洵是那种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但是又心存希冀的类型。
    其实文中有好几处,都写过他情感的变化,他在做一些不耻的事时,内心里是希望闻瑕迩能够把他拉回来的,但是闻瑕迩没有,甚至没能察觉,这也是闻瑕迩对朗青洵心存愧意的原因。
    结局的观月台一战,朗宫主是真的放水了。
    应该不难看出,朗宫主故意把朗行丢下观月台,逼闻瑕迩对他下杀手。
    但其实也是他的一个赌博。
    他在赌闻瑕迩究竟会不会杀他,不过他算幸运,赌对了。
    闻瑕迩没杀他,朗宫主对这个世间惟一还抱有的一点希冀,没令他失望。
    所以朗青洵最后还是被拉闻瑕迩拉了回来,虽然有些晚。
    说这些并不是为朗宫主洗白,他就是个大坏蛋,洗不白。
    不过他是我少有在动笔写反派能共情的人物,情感复杂的两面派,每次写他出场,我都有点莫名的难受,好在能够顺利把他写完,我也终于喘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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