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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人敢发出呻吟,也没人敢发出抱怨。与寺院外边正在交手的两支精锐相比,周姓校尉和他的临时属下,只能算是一伙庄稼汉。万一被外边的任何一方当做敌人,用不了半柱香功夫,他们就会被杀得干干净净。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更没有还手的勇气。
    通过狭窄的门缝,周姓校尉将外边交战双方的表现,看得清清楚楚。他非常庆幸,那伙骑兵来得足够及时,让自己逃过了一场生死大劫。然而他又不敢对那支骑兵心存半点儿感激之情,更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的存在。谁也不敢保证,在杀散了大唐国的步卒之后,那支骑兵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会不会冲进寺庙里边来,将里边的人重新逼上战场!
    耐受不住战马的反复冲击,唐军的步卒阵列一点点瓦解。狭窄的街道限制了步卒们的退路,他们只能顺着墙根且战且走。而杀红眼了的骑兵们,则紧追不舍。用横刀抹断对手的脖颈,用战马踏碎对手的脊梁,用长槊捅穿对手的身体。将自己心中的恐惧和绝望发泄在无止无休的杀戮中,厉声狞笑。
    “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
    “来啊,来啊!接着挡啊!”“挡老子的路啊,挡老子的路啊!”“杀光你们,杀光你们!”杀红眼了的大燕国骑兵又哭又笑,如同疯虎。被击溃了的唐军步卒狼狈逃窜,扎进大路边的小巷子中,再也不敢回头。
    还没等疯狂的大哭和大笑声停歇,不远处,又低低的传来一阵画角声,“呜——呜呜——呜呜呜——”紧跟着,地面开始颤抖,由慢到急,一点点加速颤抖。天空开始摇晃,由缓到促,一寸寸加速摇晃。很快,脚下地面和头顶天空协调到同一节奏,颤抖,摇晃,摇晃,颤抖,凝固为同一振幅。雷鸣般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街道口传了过来,贴着地面,贴着青砖墙根儿,将恐惧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才是安西军!”边令诚被雷鸣声从昏迷中震醒,张开嘴巴,大声冷笑。“这才是安西军,安西军的陌刀队。你们快杀了老子,否则,老子只要还剩一口气,定然将你等刚才趁火打劫的事情,捅到铁锤王耳朵里……”
    这几句话,他用上了全身力气。但墙内墙外,居然无人听见。即便听见了,也没有闲暇理睬。街道口转过来的那支队伍太强悍了,一出场,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们身上。与他们相比,刚才浴血搏杀的两支队伍,就像两伙打群架的小孩子,根本不可能同日而语。
    “杀我,杀我,快杀了我。老子不能落在王明允手里,不能看到安西军!”边令诚以头抢地,大声祈求。“来人,边令诚在这里,赶紧过来拿我的人头。拿了我的人头,肯定能换取活命!”
    还是没人肯理睬他,寺院内外,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新出现的队伍上。只见那些人,个个都戴着一顶镔铁头盔,面甲从鼻梁一直拉到脖颈,只露出一双眼睛。护颈、护肩、护胸,护心镜,都是完全用精钢打造,磨得甑明瓦亮。即便上头沾满了血迹,也无法遮住钢铁的冰冷。
    大块的护甲之后,是由精钢片和硬牛皮叠缀而成的鱼鳞铠,边缘处穿着铁线,不虞任何弓箭的射击。沉重的鱼鳞铠由肩到小腿,包裹住身上的所有要害。在鱼鳞铠的下摆处,则是一双包铁战靴,踏碎沿途任何阻挡。
    一整身铠甲加起来,足足有三十余斤。望上去,每名士卒都像一尊移动的钢铁堡垒。然而,最大的压力却不是来自铠甲,而是来自他们的手中。那是一杆精钢打造的长刀,刃长七尺,柄长五尺三寸,一刀下去,人马俱成两段!
    第六章 大唐 (九 中)
    第六章 大唐 (九 中)
    庙门外的骑兵纷纷拨转马头,向自家主将身边靠拢。已经被杀得溃不成军的那支大唐步卒,也纷纷停住逃命脚步,回头向号角起处张望。只见两百余名陌刀手,在一名身高九尺开外的将军带领下,缓缓向寺庙前推进。每一步都是两尺左右距离,每一步都不带丝毫犹豫。
    “轰!”“轰!”“轰!”沉重的脚步声,压得人透不过气来。骑兵胯下的战马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压力,咆哮着,四蹄来回踢打。马背上的骑手拼命拉紧缰绳,试图令坐骑安静。但这种努力收效甚微,几乎每一匹战马,都在本能地往后挪,无论自家主人如何安抚,都不愿面对越来越近的刀锋。
    终于,脚步声停了下来,四周立刻一片死寂。在一片死寂的深夜里,带领陌刀队的将军用刀尖先前指了指,大声断喝:“前方可是李归义将军?!你哥哥李归仁已经从东门逃出城了,你没必要继续挣扎。放下兵器,本帅饶你不死!”
    “放下兵器,绕你不死!”“放下兵器,饶你不死!”众陌刀手齐声重复,与其说是劝告,不如说是羞辱。被点到名字的骑兵主将楞了楞,策马走出人群,“对面可是王节度?能与你放手一战,乃李某之荣。请!”
    “好!”带领陌刀队的正是王洵,听对方没有丝毫降意,立刻毫不犹豫地答应。
    “冲上去,死也死得像个男人!”镇军大将军李归义高高地举起长槊,大声呼喊。随即,双腿一夹马肚子,径直冲向陌刀大阵。战马在横满尸体的路面上跑出了三十余步,他忽然感觉到背后的声音不对,回过头来,却发现跟着自己的只有二十几名亲卫,其余骑兵,居然都呆立在原地,迟迟不肯移动半步。
    “跟着我冲啊,你们向后看看,还有退路么?”李归义又羞又气,扯开嗓子冲着自己的部属大喊。他麾下此刻还有五百余骑,人数是陌刀队的两倍还多。真的舍生忘死压上去,未必不能拼个鱼死网破。
    众骑兵扭头向身后看了看,果然发现退路已经被先前的手下败将堵死。而临近的十字路口远处,还有更多的火把,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杀贼!”“别走了李归仁!”“活捉张通儒,点天灯!”南腔北调的呐喊,证明了来者不可能是友军。众骑兵无路可退,口中发出一阵绝望的惨嚎,硬着头皮,追上了自家主将,镇军大将军李归义的脚步。
    有了弟兄们的响应,李归义原本绝望的心中,重新燃起了一团火焰。只见他用力磕打战马,试图在短短的百余步距离内,将马速加到极限。利用人和马的冲力,给敌军造成最大的杀伤。
    对面的王洵显然早就看清了他的企图,耐着性子等了片刻,堪堪待战马跑进五十步范围之内,高高地举起陌刀,大声断喝,“进——”
    “进——”两百人组成的陌刀队同时移动,像一架纯钢打造的战车,缓缓压向高速冲过来的敌军。
    一股无形的杀气拔地而起,四散着泼将出去,泼得周围所有生命冷汗淋漓。正在加速的马队明显出现的停顿,可怜的坐骑被杀气所迫,本能就想逃避。李归义却拼命地拉扯缰绳,逼着坐骑冲向刀山血海。
    “进——”又是一声断喝从王洵嘴里发出,整个陌刀队再度向前踏出一大步。紧跟着,“进——”“进——”“进——”“进——”,一声声呼喝连绵而起,整个陌刀队保持着单一的节奏,缓缓前压,不疾不徐。
    “进——”“进——”“进——”“进——”,宽阔笔直的长街上,呐喊声来回荡漾。宛若一波波巨浪,拍得周围建筑来回摇动。周姓校尉躲在寺庙门之后,身体僵硬得宛若冰块。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世界已经完全被恐惧所占领,根本再想不起来如何去献媚,如何去邀功,如何去替自己谋取好处。只想赶紧离开这里,离开这片杀戮场,这辈子再也不要回头。
    然而,他的双腿却被漫天杀气跟冻僵了,根本无法挪开半步。想招呼其他弟兄帮自己一个忙,却发现所有跟自己一道的溃兵们都紧闭着眼睛,背靠庙墙,汗珠从死灰色的脸上淋漓而下。
    整个寺院里,只有边令诚一个人没有被杀气冻僵。他用余下的那支胳膊将自己支撑起来,在血泊中匍匐着,哈哈大笑:“听到没,听到没,这是陌刀队,安西军的陌刀队。想当年,边某人是监军,是这支队伍的监军。想指使谁就指使谁,想教训谁就就教训谁!”
    还是没有人理睬他,也没有人对他表示任何同情,虽然大伙心里都清楚,老太监已经疯了。
    “你们看啊,仔细看啊。这辈子难得的机会。是陌刀队,陌刀队冲阵了。刀光起处,人马俱碎!”
    老太监一边疯狂地大喊,一边用余下的那支胳膊推动自己身体向前。一点点挪向庙门,一点点将脑袋凑向门缝。所过之处,拉出一道长长的血迹。终于,他的脑袋顶住了门板,眼睛对准的门缝,一边笑着,一边继续嚷嚷:“哈哈,哈哈。陌刀阵,陌刀阵,老夫当年在西域,曾经看着陌刀阵砍了多少敌军?不计其数,不计其数!嘿嘿,嘿嘿,呜呜,呜呜!”他突然得意地笑了几声,然后又放声大哭。笑过哭过,扯开嗓子,大声喊道:“进——”“进——”“进——”
    “进——”
    “进——”
    “进——”外边的喊声,依旧保持着相同的节奏。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在单调的呐喊声和脚步声里,镇军大将军李归义策动坐骑,牙关紧咬。近了,近了,二十步,十步,五步,眼看着他的槊锋就要捅上王洵的胸铠,忽然,前面寒光一闪,紧跟着,就是一片耀眼的红。
    最前排的十几杆陌刀,与王洵手中的陌刀同时举起来,奋力斜劈。与此同时,第二排陌刀手迅速向前追了两步,从第一排弟兄彼此之间留下的空隙钻了过去,下蹲,用刀杆顶住地面,刀锋倾斜向上。第三排迅速向前补位,取代第二排,将陌刀高高地举过头顶,而劈出第一刀的王洵等人,则迅速收招,蹲身,与冲上前的第二排弟兄一道,组成钢铁栅栏。
    几颗硕大的马头同时飞起,将鲜血洒向半空。失去头颅的战马和马背上的主人一道,借着惯性砸入刀丛。在半途中先被刚刚举起刀锋拦了一下,切掉半边身躯,同时卸掉一半儿冲击力。然后再砸于王洵等人竖起的陌刀尖上,被割得四分五裂。
    有几名陌刀手被马尸体砸伤,呻吟着卧倒。大部分人却站了起来,继续迎接下一波战马的冲击。顷刻间,已经有三波战马冲入了刀丛,变成一堆堆碎肉。第四波急冲而来的战马被前面的尸体阻挡,惊恐地停住脚步,前蹄腾空,厉声悲鸣。
    “进——”王洵怒吼着从尸山血海中站了起来,肩膀处铠甲有些变形,却远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举起陌刀,随手砍断挡在自己面前的马蹄,将马背上的骑手摔到了地上。然后直接用战靴从对方胸口上踩了过去,双手挥刀,砍向下一个目标。
    “进——”没有伤到无法继续行动地步的陌刀手们紧随主将,奔向惊慌失措的敌人。类似的短兵相接,他们已经经历了无数次,几乎每个人都学会了如何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如何最大程度给敌军制造杀伤。十几把陌刀交替前推,登时将无数马头和马蹄砍了下来,悲鸣声中,一个个骑兵被摔进血泊,然后被第二排冲上来的陌刀手盯住,手起刀落,砍成血淋淋的两片。
    “进——”
    “进——”随着单调的呐喊声,整个陌刀阵又隆隆开动了起来。不急不徐地碾入敌群,不疾不徐的将周围的敌军砍成碎片。前排骑兵惊慌地后退,后排骑兵却来不及转身,蜂拥着向前。街道一瞬间变得无比狭窄,狭窄到根本寻找不到任何逃命的空间。刀光如闪电般交替劈下,将碰到的任何东西统统变成尸体。
    “进!”王洵又向前冲了数步,插入混乱的敌军当中。周围的叛军躲避不及,只好惨叫着接战。一名骑兵持槊向他捅过来,半途中被人将槊杆砍成了两段。王洵挥刀斜扫,将此人齐着马鞍扫断,留下两截长腿。
    另外一名骑兵转身就逃,被他从后边追上,斜肩带背砍落坐骑。两匹失去主人的战马放声悲鸣,徘徊着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另外一名全身包裹着重甲的陌刀手追上前,一刀一个,结果了战马的性命,为大军清出一条攻击通道。
    “进——!”伴着整齐的吼声,后续陌刀手同时前推。刀光起处,所向披靡。
    “进——!”“进——!”“进——!”老太监边令诚声嘶力竭地响应,泥泞的脸上 ,被泪水冲出两条清晰的白色印记。
    第六章 大唐 (九 下)
    第六章 大唐 (九 下)
    这就是安西军,曾经横扫西域,让无数敌人威风丧胆的安西军。并没有因为高仙芝、封常清等老将的身故而毁灭,而是像重生的凤凰一般,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展开了美丽的翅膀。
    相似的情景曾经在边令诚睡梦里出现过无数遍,每次,都是他取代了封常清的位置,指挥着安西军最精锐的陌刀队,横扫西域。
    以王洵、李嗣业两名猛将为前锋,以段秀实、毕思琛等老人掩护两翼,以白孝德、程千里等人为尾翼,自己带领中军梯次而进,将挡在面前的敌人打得落花流水。
    如果不是身为阉人,边令诚相信自己有这种能力。只可惜割掉的东西不可能再长回来,只可惜王洵等人始终不给他以封常清同样的尊重。
    所以,边令诚才对高仙芝、封常清等人恨得那样深。所以,边令诚在穷途末路之时,也想煽动李归仁率领残部与安西军殊死一搏。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就干脆毁了他。总好过看着别人的辉煌,自己心里备受煎熬。
    他一直以这支队伍为荣,过去是,现在也是。只是,他始终痛恨自己无法将这支队伍握在掌心而已。
    “进——”伴着高亢单调的呐喊声,寺院外的陌刀队继续前推。猩红色战旗高高地挑起,刀光与血水融出炽烈的火焰。
    战旗之下,王洵举刀上撩,将一名都尉打扮的叛军将领扫上了半空中。人血和碎肉像雨一样洒落,将他的铠甲染得与头顶的战旗一样红。
    他对此浑然不觉,或者说早已习惯了这种血腥的味道。长柄陌刀迅速回撤,在半空中画了道雪亮的弧线,斜斜地扫向一匹战马。“咔嚓!”马鞍和马鞍上的骑手同时断裂,刀刃推入数寸,将战马脊背割断,全身力气抽走。可怜的畜生厉声惨叫,跌跌撞撞卧倒,将已经昏迷状态的主人压于腹下,压得筋断骨折。
    “杀了他,杀了他!否则大伙都走不了!”一名校尉发出绝望的呐喊,拨转马头,迎向王洵手中的陌刀。魏风上前半步,用陌刀扫断了战马的双腿。另外一名陌刀手将兵器侧撩,将马背上掉下来的校尉再度撩起,开肠破肚。没等校尉的尸体落地,王洵的身影再度于血雾中闪出,鬼魅般冲到另外一匹战马前,将马背上的骑手扫落于地。紧接着,他上前半步,砍断一把长槊,将长槊后惊慌的面孔劈为两半!
    身后的陌刀手迅速跟上,保持着整齐的队形,砍杀挡在自己面前的任何活物。马背上的骑兵左格右挡,节节败退。但后撤的脚步永远比刀光推进的速度慢半拍,就像秋天里的庄稼般,成排成排地被刀光割倒,然后露出下面一排。
    血色的雾气就从刀光滚动处涌起,缓缓腾上半空,将周围的火光遮得朦朦胧胧。长街忽然变得极暗,敌我双方再看不清彼此的面孔。但是杀戮却丝毫没有停顿下来,刀光亦继续滚滚向前。每次滚动,都是无数具尸体,一刀下去,人马俱碎!
    一阵夜风出来,将血雾吹散,街道上的火头忽然跳了跳,亮如白昼。铠甲已经完全变成红色的王洵再度出现于队伍正前方,刀锋指向校尉的马尾。那名拧过身,拼命挥舞长槊,同时迅速磕打马腹。战马的头颅被他的伙伴所阻挡,无法提起速度。单薄的马槊抵不住陌刀的利刃,迅速断为数截。雪亮的刀光紧跟着劈过来,切开他的铠甲和肌肤,将恐惧和死亡一并送进他的心脏里。
    “饶——”校尉的惨叫声噶然而止。王洵绕过他的坐骑,刀锋指向下一名敌军。那名敌军根本不敢应战,滚下坐骑,徒步逃命。魏风从背后追上了他,手起刀落,将其劈成了两半儿!
    “饶命!”又一名叛军骑兵哭泣着跳下坐骑,手中的横刀却不肯放下,冲着王洵胡乱挥舞。这种毫无章法的攻击,根本起不到任何干扰作用。王洵只用一招就解决了他,随即横过刀来,挡住了马肚子下刺出了一根断矛。持矛者惨叫一声,丢下兵器,再度钻进马腹下,躲避陌刀的攻击。王洵俯身横扫,将战马的四蹄和马腹下敌军,一并砍成两段。
    “是铁锤王!”
    “是铁锤王!”有人恍然大悟般惊叫,推开自家弟兄,拼命往长街的另一端挤。有人则惨叫着跳下坐骑,徒步奔向街道两旁着火的院落。刚刚被唐军洗劫过的院子里边,突然扔出了几块青砖,将他们直接砸倒在地。紧跟着,更多的砖头飞出来,盖住他们的身体。
    “进——”安西军的队形稍作调整,再度整齐地前推。街道中的骑兵不敢应战,像雪崩一样迅速瓦解。
    没有人愿意再回头面对那雪一样的刀光,更没有人愿意跟陌刀队正前方那名全身披着重甲的壮汉交手。此人是天生下来跟大燕国作对的,从孙孝哲、崔乾佑到后来的李归仁,无数名将都屈辱地证实了这一点。只要他出马,唐军总是能绝处逢生,而大燕国这边,却每次都是血流成河。
    然而他们亦无法四散逃走,街道两旁的高墙严重限制了战马的活动范围。街道另外一端,刚刚被杀散的唐军又涌了回来,牢牢地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些先前还如待宰羔羊般的唐军将士忽然脱胎换骨,三五个一伙,冲向叛军的战马。将马背上的骑兵七手八脚扯下来,乱刀砍成碎片。
    “饶命!”前无去路,后有陌刀,本来士气就很低落的骑兵们瞬间崩溃。聪明者直接跳下坐骑,丢掉兵器,向陌刀队投降。愚笨者则楞楞地呆坐在马背上,既不求饶,也不敢反抗,任由自己被围上来的唐军士卒拉下马背砍死。
    “饶命,铁锤王大人饶命!”有人开了头,求饶便不再让大伙觉得屈辱。大批大批的骑兵跳下马来,丢掉兵器,跪在了陌刀阵之前。更聪明的,干脆将坐骑赶向长街另外一端,用牲畜去阻挡曾经的手下败将,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投降时间。虽然他们无法确信安西一定会饶恕自己,但是他们相信落入另外一支唐军手中,自己一定没有活路。
    “饶命,饶命,铁锤王大人饶命。这里的坏事,不是我等干的!”既然已经下马求饶,就无所谓脸面不脸面。不该承担的罪责一定要撇清,以免被铁锤王误会,不肯高抬贵手。
    “我们来时就这样了,我们都是骑兵,只想着早点冲出城去,根本没时间下马抢劫!”
    “是唐军,是那边的唐军干的。铁锤王老爷,他们违背了您老的命令!”
    “我等都是李归仁将军的嫡系,今年春天才被调过来。没在长安干过任何坏事!大人如果饶我等一命,我等愿意为大人粉身碎骨”
    求饶的理由五花八门,一个比一个充分。
    走在陌刀队前锋的王洵缓缓停住脚步,杀戮噶然而止。
    跪在地上的骑兵们向后躲了躲,手捂胸口,垂首于地。他们知道自己做出了最佳选择,铁锤王果然如传说中一般,没兴趣杀戮已经放下兵器的敌人。
    看见陌刀队停住了脚步,堵在长街另外一侧的唐军,也立即收手。他们摸不准王洵的脾气,唯恐引起争功之嫌,遭到陌刀队的无差别攻击。在大唐的阵营中,两支友军刀兵相见,如今已经不能算是新鲜事情。即便过后郭子仪出面主持公道,也不可能为了几个无名小卒,得罪铁锤王这样的猛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王洵的最终裁决。宽阔的长街忽然变得极其安静,与周围燃烧宅院和连绵不绝的喊杀声显得极不相称。但是王洵却迟迟没有回应,只是拉下了马甲,举目四望。
    宽阔笔直的街道两旁,大部分院子都冒着浓烟。被溃兵丢弃的包裹和长安百姓的尸体,横七竖八地丢在墙角。与战死者的身体一起,将整条街道变成阿鼻地狱。
    侥幸没有受到冲击的院落大门紧闭,里边的父老乡亲们既没勇气出来替自己报仇,又没有勇气出来求安西军主持公道。偶尔从墙后探头张望,露出来的则是,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
    那种目光,王洵曾经很熟悉。当年他攻破柘折城,攻破俱站提时,在当地人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仇恨。那种仇恨让他犹如芒刺在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化解。抢劫和杀戮,并不止发生在这一条街道上。今晚他也不止击溃了一群敌人。
    王洵忽然感觉到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坚持要将叛军消灭在长安城里。如果按照朝廷的意思将敌人放走,也许长安城不会遭受今夜的灾难。尽管他选择了最冒险的夺门战术,是为了最大限度避免叛军狗急跳墙。
    堵在街道尽头的那群兵士他认得,正是马方带来支援他的神武军,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殿前兵马,天子近卫。真的将他们抓起来严肃军纪,非但会令安西军和朝廷的关系更为紧张,马方那边,也很难说清楚。
    但是,不处置他们,就无法震慑其余趁火打劫的宵小。趁乱涌进城里的盟友不止神武军一家,谁也无法保证这些家伙的军纪比神武军更好。
    “是他们干的,是他们干的!”仿佛猜到了王洵为何犹豫,跪在地上的叛军士卒大声叫喊,同时将手指向背后的唐军。“我们来的时候,正看见他们在杀人放火。不信您老找人去问,如果有半句假话,我等情愿被您碎尸万段!”
    “不是,不是我们干的!”被王洵的沉默压得透不过气来,堵在街道尽处的神武军士卒,也开始大声自我辩解,“我们来时,我们来时就这样了!是叛军干的,是叛军干的!”
    “是唐军杀人放火!”
    “是叛军干的!”
    唯恐王洵拿自己开刀,两方将士互相指责。这样的吵闹,当然不可能有结果。看着王洵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忽然有人灵机一动,指着附近紧闭的庙门喊道。,“放火者躲在寺院里。放火者躲在寺院里!”
    “放火者躲在寺院里。放火者躲在寺院里!”
    “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他们躲起来的!”无论是否听见了寺院里的异常动静,两方将士异口同声。
    正躲在门板后两股战战的周姓校尉闻听,吓得连哆嗦都顾不上打了。拼尽全身力气抽开门闩,冲着外边大声喊道:“冤枉啊!小的冤枉。小的抓了边令诚,准备献给大将军。小的没杀人,没杀人!”
    “冤枉,我们冤枉!”众溃兵趴在地上,冲着王洵大声喊冤。只有边令诚没有跪,用剩下的一只胳膊艰难地支撑起身体,冲着王洵哈哈大笑:“哈哈,哈哈,老夫在这里。姓王的小字,老夫在这里。这就是你要重建的大唐,哈哈,老夫看见了,老夫全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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