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衍之抬头看去,就见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子正看着自己一脸鄙夷的笑着,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三个家丁似的人物,每个人的表情都与他大同小异。自那男子说了这句话后,所有人都大声笑了起来,像是故意的一般,甚至连周围的镇民有的也被带着捂嘴而笑。
段衍之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情,居然有人敢在他面前这么说话,何况还是这么不堪的话,因此一时间反而愣了一下,有些回不过神来了。谁知这一瞬间的迟疑反而让那些人更加嚣张的笑了起来,直到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们:“楚楚动人公子居然说人家是兔儿爷,真是让人觉得好笑。”
拦着段衍之的男子脸色骤变,咬牙切齿的转过头去瞪着他身后好整以暇的女子,“乔、小、扇!”
“怎么?我叫错了?镇长公子这是要发火了?”
段衍之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镇长家的公子,难怪这么蛮横,不过这人似乎是段衍之来这里之后看到除陆长风之外唯一一个不怕乔小扇的人了。
那位被称为“楚楚动人”的镇长公子有点挂不住面子了,因为乔小扇的话似乎比他的话更有笑点,周围的镇民虽然极力压抑,还是时不时的有人窃笑出声。
乔小扇走到段衍之跟前,拉过他退开几步,淡淡的道:“张楚,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还是不要无事生非了吧。”
段衍之听到这人的名字,突然对乔小扇的想象力大感佩服,就是一个楚字,她也能硬扯出一个“楚楚动人”来,把人家气的够呛。
不过张楚似乎不吃她这套,大咧咧的在两人身前一站,抱着胳膊扫了两人一圈又一圈之后冷笑了一声:“乔小扇,你的眼光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莫不是找不着相公,随便寻个阿猫阿狗就嫁了?”
乔小扇还没说话,段衍之就先嗤了一声:“你倒是问问在场的百姓,会有人说我这样的是阿猫阿狗?这位公子莫不是出门前脑袋被门挤过?我看是落下病根了吧!”他最不能容忍别人质疑他的形象,那简直是对他莫大的侮辱。
“你……”
张楚正要发怒,就听乔小扇轻轻巧巧的接了一句:“相公此言差矣,千万不要说他脑子有病,需知脑子有病的前提是要有个脑子。”
段衍之差点笑出声来,乔小扇的舌头还真不是一般的毒啊。转头去看张楚,他的脸上已经一阵青一阵白了。
乔小扇扫了张楚一眼,扯着段衍之就往回走,“今日出门未查黄历,真是倒霉,还是改日再来逛街吧。”
段衍之相当配合的点头,“娘子所言甚是,我们赶紧回去沐浴更衣,去去晦气。”
身后的张楚咬牙切齿的瞪着走远的两人,恨不得追上去一人踹一脚才能泄心头之愤。
—————吾——乃——两——只——毒——舌——的——分——割——线—————
虽然出门一趟半途而废、无疾而终,刚才的事情却让段衍之觉得有些兴奋。走出去很远之后,段衍之又回头看了一眼张楚,转头笑着问乔小扇:“娘子,那位楚楚动人公子似是对你有意啊。”
乔小扇一愣,“你怎么会这么说?”
“我看他对我极有敌意,所以才有了这般推测,而且你们似乎早就认识了。”段衍之笑意不减,似乎觉得十分有趣。
“是早就认识了,从小在学堂就相识,他没少被我揍过,所以一直都不是很待见我。”乔小扇斜睨着他,“你认为他这是对我有意?”
段衍之恍然,难怪他会对乔小扇这么凶狠,还与自己作对了。他笑着摇了摇头,加快脚步率先朝前走去。
两人已经出了市集,路上行人极少。乔小扇也不管他,还是一样的信步慢走,然而没一会儿就见段衍之突然又从前面折了回来,一脸焦急的对她道:“不好了,娘子,我遇到我的仇家了。”
“什么?”
乔小扇一愣,就见段衍之指了指从他们右侧岔路上走来的一群人,然后迅速的闪到了她的身后,瑟缩着解释:“那些人是那天我们来这里时在路上遇到的,他们想要打劫我们,可是巴乌厉害,把他们打跑了,现在居然又遇上他们了,巴乌不在,我要倒霉了,怎么办啊娘子?怎们办啊?”
乔小扇没有理会他的罗嗦,细细的看了看那群人,一行七八个人,穿着都很相似,个个都像是训练有素,这样的人会是强盗?
正在怀疑,那群人中的一个已经看到了这里不时往外探头探脑的段衍之,立即嚷了一句暗号,然后一群人都迅速的朝乔小扇的方向涌了过来。
那些人行动迅速,乔小扇没想到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前面不远就是市集了,他们居然就这么直接的扑了上来。她来不及多想,一把推开了段衍之就迎了上去。
段衍之被她那下推的那点摔倒在地,好不容易站稳,就看到乔小扇身形如风,赤手空拳的招架起了那些人。好在那些人似乎也没有带着武器,所以乔小扇应付的还算轻松。
段衍之倒没想到乔小扇的功夫这么好,看她一介女流却是深藏不漏,不知道教她功夫的人是谁,所有招式都没有太花哨的形式,只讲究快和准,有很多甚至是一击必杀的招数,不过乔小扇并无杀心,只是想要将这些人逼退,所以又将这些招数舞弄的偏慢,与那些人周旋着。
那几个人一时没有搞清楚这情况,纷纷将视线投向段衍之,似乎是在询问。段衍之示意他们继续,他还没研究出来乔小扇武功的来路呢。那些人得到指示,只好又继续跟乔小扇奋战。
大概又过了十几个来回,乔小扇突然使出了一招很奇特的招式:那几人中的当先一人被她左手扣住左手腕,一推一拉,右手化掌为拳击在那人右肩处,然后如愿的传出了一声骨骼脱臼的声音。那人惨叫了一声,立即向后仰倒,后面的几个人赶紧接住他。
段衍之见状,轻挥了一下手,所有人立即退走,十分的干脆迅速。
乔小扇刚刚收势回身,就见到段衍之一副惊叹加崇拜的表情盯着自己,不禁有些赧然,但这神情稍纵即逝。
“娘子,你真是厉害,让我刮目相看啊。”
段衍之说着就要兴奋的冲上去,乔小扇却自己走回了他身边,冷着脸看着他,“相公与京城的定安侯有仇?”
“啊?”段衍之一惊,“什么意思?”
“那些人的腰带上绣着‘定安侯府’的标志,这些人怎么可能是抢劫你们的强盗?”乔小扇的脸色冷的可以渗出一层霜来,“相公,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这才想起来,似乎定安侯便是姓段的。”
“呃……”段衍之脸色僵住,百密一疏啊,居然叫她看出了破绽。
他心中快速的思考了一圈,颓然的垂着头小声嗫嚅:“还是被你发现了,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实话实说了吧,其实……定安侯是我的祖父,我是定安侯世子……”
幕后缘由
段衍之的话让乔小扇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她原先只是觉得段衍之看上去富贵优雅,可能只是与定安侯有亲戚关系,却不知道他的身份竟如此显赫,居然就是定安侯府的世子。
也是,他平时都着装华贵,并且身边还有个巴乌,那明明就是个蒙古勇士,能有这样的人做随从,她居然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身份。
那么……她是抢了一个世子做丈夫了?乔小刀和乔小叶会不会因此而入狱?
乔小扇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有点忐忑了。
段衍之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在生气,只好闷着头装作楚楚可怜的继续解释:“其实我这次偷跑出来是为了逃婚,家里这才会派人出来找我。我不是故意瞒着娘子你的,只是担心说不清楚,反而有欺诈之嫌。”
乔小扇有点晕了,真没想到还有逃婚这一出,那现在他算不算是先出狼洞,再入虎穴?
“娘子,你不会因为我骗了你就赶我走吧?”段衍之絮絮叨叨说完一段话,抬眼小心翼翼的看着乔小扇,“娘子……”
销魂的尾音让乔小扇猛的惊醒了过来,她看了看段衍之的神情,觉得事情实在奇妙,她怎么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算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其他事情稍后再说。”乔小扇的脑子已如同一团浆糊,她需要时间好好整理一下现在的状况。
段衍之听出她没有赶自己走的意思,微微松了口气,赶紧点了点头,乖巧的跟在她的身后往回走。
这次真的是一路都没再说过一句话了。
乔小扇突然想起还有个妹夫,觉得应该再去调查一下,好在她细想了一圈之后,实在没有听说过有哪位权贵是姓陆的,总算是舒了口气。
两人一回到乔家,就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段衍之进门之际看到守在房中的巴乌,微微一愣,“怎么,有事?”
巴乌点点头,走到他跟前,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件递给他,“公子,太子殿下的信件。”
段衍之闻言立即接了过来,拆开迅速的浏览了一遍,微微舒了口气,“还好没有什么大事,我还以为情况有变呢。”
巴乌有些好奇的问他:“那信中都说了些什么?”
“首辅大人对我们离开京城有了怀疑,但好在我有个逃婚的理由做幌子,府上又派了这么多家丁出来追赶,应该还没有露出马脚。”
只是有利有弊,为了刻意让首辅大人的人知道那些人是来自定安侯府的家丁,所有人都在腰带上绣了定安侯府的字样,却不曾想被乔小扇给看出了端倪。段衍之对她如此通晓京城权贵们的姓氏倒是没有想到。
巴乌走到门边将门掩上,回到他跟前小声道:“公子,我总觉得这次太子殿下叫我们查的事情有些棘手,毕竟牵扯到了首辅大人,若是因此连累了侯府,老侯爷和夫人可就真的要将你赶出家门去了。”
段衍之一听,郁闷的在桌边坐了下来,“我何尝不知,只是我自幼与太子一起长大,视他如同手足至亲,现在他难得有求于我,我若不帮他,还有谁帮他?何况这次出来也能躲掉与表妹的婚事,我求之不得呢。”
“可是您现在也成亲了啊。”巴乌好心的提醒他。
段衍之微微一笑,“这亲事做不得数的,乔小扇是强嫁于我的,何况她现在已经得知了我的真实身份,他日一句话便可解决了。”
“什么?”巴乌大惊,“她知道您的身份了?”
段衍之挑眉看着他,“这么大惊小怪的干什么?知道便知道了,她又不知道我是来查她的。”他悠悠然的给自己倒了杯茶,饮了一口后相当得意的道:“巴乌,今日我偶然试探了一下乔小扇,结果叫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哦?公子发现什么了?”
段衍之眼中黑色渐渐加深,“乔小扇的功夫套路……看上去与大内侍卫似乎有些关联。”
巴乌愣住,“公子是如何试探到的?”
段衍之凑近他小声解释:“起先我探了她的脉息,她功力深厚,这点倒也算正常,可是今日正好遇上了府上来抓我的人,她与他们交了手,让我看出了端倪。”他退开一些,低笑出声:“太子所言不虚,这个乔小扇的确有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有很大的可能。”
巴乌犹豫着问他:“公子可以确定么?太子殿下也只是怀疑而已,毕竟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太子说过,当初乔小扇砍的可是首辅大人的人,一个平民女子何必去找官家的麻烦,其中定有隐情。”段衍之叹了口气,“只可惜乔小扇不肯多说砍人的事情,我也无从得知具体细节。”
巴乌皱着眉沉吟了许久,嗫嚅着道:“为何我觉得公子您说的很复杂呢?当初接手的时候也没觉得有多复杂啊,我们不过是来验证一下太子殿下要找的人是不是就是乔小扇而已。”
段衍之无奈的笑了一下,的确是不复杂,只是牵扯到了朝中势力,什么事情都变的有些复杂了,更何况牵扯的还是当朝首辅胡宽。
当朝首辅胡宽与太子政见不合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只要胡宽一日还是首辅,太子便觉得自己的东宫住的十分没有安全感。如今叫段衍之查乔小扇则是因为她那次砍人牵扯出了一些陈年往事,而这事恰恰就与胡宽有关。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太子自然想要把胡宽连根拔起。
段衍之也知道胡宽为人不怎么样,但是叫他查探此事必定会惹来首辅与定安侯府结怨,他虽然很想帮助太子,却也十分犹豫。
彼时正好家中催他成婚,甚至还打算把他那位表妹接来府中与他培养培养感情,段衍之大为窘迫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太子的请求,然后仓皇出逃,只对家中说自己要为太子办事,并且还叫几个家丁一直轮番追着自己,只是为了不引起首辅大人的怀疑。
好在太子还算有人性,没有为难他去正面与首辅大人对抗,只是叫他去查一个女子,说这个女子曾在两年前砍过胡宽的一个得力干将,很有可能与胡宽有仇。
段衍之听说只是找人,还是个女子,立即呼了几声太子英明,然后便带着巴乌一路游山玩水直朝天水镇而来,却不想一来就直接被送到了乔小扇的家里。他不仅要呼太子英明,也要大呼上天英明了。
今日这一番查探,倒是肯定了他的想法,这个乔小扇的武功路数既然与大内侍卫有关,还通晓朝中权贵姓氏,会不会是真的与胡宽有什么过节?也许该先查一查教她功夫的是不是某位大内高手。
想到这里,段衍之走到书桌边,提笔洋洋洒洒的给太子写了封信,让他查一查近二十年内有没有大内侍卫离开皇宫的。
写完信,段衍之始终觉得不妥,又把信中内容改成了暗语重写了一封,递给了巴乌,“将这信件飞鸽传书去京城侯府,让祖父送交太子。”接着又拿起自己原来写的那封信件也递给了他,“至于这一封,送去京城尹家,交给尹大公子。”
巴乌要接信的手顿了一下,讶异的看着他,“公子居然与那天下首富的尹家还有关系?”
段衍之扫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唯一没有告诉你的便是与尹家大公子的这点私交了,想必他也不愿意与别人提起我,你也就当做不知道吧。”
巴乌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出门办事去了。
段衍之坐在桌边思索着,若是乔小扇真的与胡宽有仇,自己跟她成了亲,那岂不是还是跟胡宽明着做对?那还是会牵扯到侯府啊……
他皱了皱眉,要不到时候再逃一次婚?
正想着,门口突然传来了乔小扇的声音:“相公,我有话对你说。”
“嗯?”段衍之回过神来,连忙站起身来招呼她进来,“娘子有话请进来说吧。”
乔小扇缓缓走了进来,在他面前站定,看了看他,犹豫了一瞬才道:“相公,不,世子,我想过了,以您的身份实在不能与我这样的人成亲,所以我看我还是明日就送你回京城吧。”
“什么?”段衍之愣住,“你要让我走?”
乔小扇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只求世子不要怪罪我两个妹妹,她们并不是有意的,只是为我这个做大姐的着想而已。”
段衍之听完,笑着摇了摇头,“娘子为了两个妹妹做这个决定也实在是太为难了,若是我走了,你以后也不用指望嫁人了。”
乔小扇抿了抿唇,“反正我早已习惯一个人,这个不用担心,我只希望我的家人能好好的。”
段衍之细细的看了看她的神色,忽而摆出了一副柔弱的神情,“怎么在娘子眼中我就是这么暴戾的人么?我可没有说要对两个妹妹怎么样啊,娘子为何要狠心将我赶走?”他现在难得查出一点端倪,居然要赶他走,这不是为难他嘛。
“……”乔小扇有些无措的看着他,“我、我是送你走,不是赶你走。难道相公真的愿意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