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尽头,青年一身大红布衣,肩上扛着一把大刀,守在道路中央。
队伍行到此处,慢慢停将下来,花轿落地,庄晓蝶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这位公子,郡守家娶亲,还请您行个方便,免得担误了吉时……”媒婆僵笑着上前。
大刀重重插进泥土里,红衣青年面色阴沉,气势不怒自威:“放下新娘,滚。”
媒婆吓得退后几步,挥了挥手中帕子,冲身后家丁吆喝道:“还愣着干什么。”
他伸手去拔地上大刀,却死活拔不出来,一张眉清目秀的瞬间苍白,哄笑的家丁一涌而上,将其按住便一顿暴打。
“住手。”
大红门帘掀开,新娘走出花轿,撩起绣花盖头,露出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庞,她不理会目瞪口呆的众人,径直走到红衣青年身前,蹲下身子,摸了摸他脸上伤口,心疼得满面泪痕。
青年脸色黯了黯,这群混蛋,专往他脸上招呼。
混蛋们忙着吃瓜,媒婆惊得张大嘴巴,愣了愣,忙上前拉新娘子:“小娘子,大喜的日子,哭得多不吉利。郡守府那厢还等着呢,莫要误了吉时,令两家面上难看。”
新娘脸色骤变,心中却犹豫不定。
“晓蝶,对不起,我来晚了。”红衣青年握住女子素手,望着她,似凝视世上最珍贵的东西,眼底满是渴求,“不要去,嫁给我,好不好?”
“可是,我若走了,爹娘兄长他们……”
“郡守家那个傻儿子早已病入膏肓,如今躺在床上,命在旦夕,他们不过想拿你去冲喜。你爹娘哥哥们一早便知道了,却故意隐瞒于你。傻丫头,你何必为了这些人,误了自己一生……”
是么,所有人都瞒着她,庄晓蝶心中茫然,忽然想起昨日夜里,青衣女子添妆时比划着询问:“如果你心中所想之入前来劫亲,你会和他一起走吗?”
“劫亲,没有人会这样做的。”她望着刺眼的大红剪纸,长睫轻垂, “若有人为了我不顾生死,甘冒天下之大不讳,我也一定会鼓起勇气,生死相随。”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把甩开媒婆的手:“真是冲喜吗?”
“小蝶姑娘,不管是不是冲喜,你要嫁的那也算郡守家独苗,以您的家世,若非独苗,哦不,若非公子青睐你,还以为郡守家是你高攀得起的吗?”媒婆轻哼,不屑地扫了眼布衣青年,“今日这亲你愿意结也得结,不愿结还得结。来人,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拉开,请少夫人上轿。”
几名丫鬟婆子上前扯开新娘,饶有兴趣站在一旁指手划脚。小厮们对青年拳打脚踢,心想着,看那一副江湖游侠儿的架势,原以为是个中用的,不曾想遇见个绣花枕头,真是快哉。
青年被打趴在地上,大红衣服沾满泥巴,隐隐渗出殷红血迹。庄晓蝶被婆子们挟制着,泪水涟涟,在一旁哭喊:“别打了,别打了,我跟你们走……”
“住手。”一白衣青年从天而降,面色清冷,身姿飘逸若仙。
家丁们正打得起劲,抬头瞥了一眼,若说刚刚那人看着像布老虎,面前这人充其量只能当个纸猫儿,便理也不理,抬起拳头一起招呼。
白衣青年几个飞身,三五下将家丁们撩了一地。虎头虎脑的少年从人群中钻出,一把推开新娘身旁的丫鬟婆子,两眼亮晶晶地望着她:“晓蝶姐姐,你没事吧?”
庄晓蝶惶惶不安,带着哭腔问道:“水生,你怎么也来了?”
“边走边说吧。”白衣青年一脚踢起地上那柄大刀,刀如疾风穿过人群,一声惊呼中,花轿四分五裂。
“事情就是这样。”
水生叙述完,喝了口茶润了润喉,眼睛巴巴望向白衣青年:“白易大哥,你可真厉害。”
“白易?你是……”红衣青年抬起青一块紫一块的脸,眸底充斥着警惕不安。
白易淡望他一眼,轻轻颔首:“你放心,此次出来只为私事,不论其他。何况,玥儿的朋友也算我的朋友。”
庄晓蝶忽地想起什么,一脸不敢置信:“白易,您是白易大将军?我们大魏最年轻的战神,陛下亲封的武安候?”
白易轻咳一声:“姑娘过奖了。”
“哇,白大哥,你真厉害……”
戈玥拎起满院乱转的水生的耳朵,眼中满是警告。庄晓蝶一旁教训道:“水生,你也不小了,怎生还这么咋咋呼呼,明日让先生罚你抄书……”
几人哄笑声中,水生伸了伸舌头,拌个鬼脸。
由于白易的关系,郡守家不敢再追究庄晓蝶逃婚之事。逃婚的庄晓蝶被庄家父母赶出家门,宣称与之断绝关系。她在家门口磕了三个头,便离开了。自此,以戈家为娘家,在几位朋友见证下,与前来抢婚的刘祯拜了天地,结为夫妇。
望着几乎与风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白易,与风岫九分相似却性格迥异的刘祯,清瑶心里说不出滋味。若说庄晓蝶是清影的前世,水生后来变成水妖,那么,与他们一同坠入幻境的沉珏又在哪里?
水妖织就彼生幻,他们是不是也在对方体内,一样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的故事发生,一样体会宿主的喜怒哀乐惊恐思,一样疑惑不解却无能为力?
冬去春来,冰消雪减,草木抽芽,泥土地上,鸟雀寻着种子,猫狗们撒欢打着滚儿。
小院秋千上,紫色藤萝深深浅浅,微风习习,少女握着手中书卷,悠悠打着盹儿,青纱披风落在地上。
白衣青年捡起披风,轻轻给她盖上,鬼使神差的,撩起了面纱一角。
轻纱之下,少女白皙皮肤上,从额鬓开始,坑坑洼洼,大大小小疤痕纵深交错,一直延申到脖颈。
少女皱了皱眉,长睫轻启,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惊慌失措的眸子。
说不清惊慌还是什么……
她猛地站起,不顾披风落了一地,径直走开。
“玥儿,我……”望着少女挺直的背影,他喃喃不知如何开口。
少女似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进屋,啪的一声反锁住房门。
她靠在门背面,眼圈通红,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水生路过,无意瞥了一眼,扯着公鸭嗓子询问:“玥姐姐,你怎么了?”
她缓缓抬起头,慢慢比划道:“让大黄和小黑守在院门口,不许外人进来。”
关门,放狗?
水生歪头笑道:“那白大哥呢?”
“尤其是他。”她又补充道,“不许他进来”
“哦。”心中灵光一闪,他走到少女面前,抬头询问,“是不是白大哥欺负姐姐了?他如果欺负姐姐,我……”
嗯,打是打不过的,少年略一踌躇,挺了挺胸脯:“我替姐姐评理去。”
好有出息的样子,戈玥摸了摸少年头顶,温柔比划道:“不要去打扰人家,他明日便要离开了。”
原来是被抛弃了。
少年眉头紧锁,一脸忧愁,姐姐这样,嫁出去是难了。
他托腮想了许久,抬起头,说得理直气壮:“玥姐姐,你不要担心。我会好好习文练武,日后考个文武状元回来。等我也建功立业,成了大将军,帐下青年才俊任你挑选,谁要是不同意,我打也要打到他同意。就怕那时候你挑花了眼……”
“不过,你要是看花了眼,选不过来,那就把他们都抢回家当面首养着也好……”
面首?
戈玥紧紧盯着面前少年,眉心微蹙,耐着性子比划询问:“你在哪里看到的?”
“你那些话本子里呀。”
下一刻,少年抱头乱窜,声音划破夜空静谧:“玥姐姐,我不看了,再也不看了,别打了……”
清晨薄雾散去,白衣男子劈完一堆柴,额间闪着晶莹汗珠。
大黄狗和大黑狗疯狂摇着尾巴,讨好地凑了上去,白易掏出几块肉干,逗着两只狗子,眼前忽地出现那张明媚笑脸。
少女一手托腮,一手敲着笔,盈盈目光望着窗外天空,声音雀跃如黄鹂:“等日后本姑娘有闲有钱了,一定要买一座掩映在杏花林中的小院,搭一架缠绕着紫藤萝瀑布的秋千,空中飘散着梅子酒的甜香……”
梨木书桌一旁,他含笑补充:“墙边再种一排竹子……”
“嗯,路旁栽满各色蔷薇,”她歪着头,笑嘻嘻道,“我还要养一只贪吃的黑狸猫,一只温顺的大黄狗,还要一只忠诚的大黑狗……”
这样的生活,她已经过上了。
只是,不曾有他。
几名黑衣人自墙边跃入,跪地行礼:“主子。”
他轻轻颔首,望着晨雾中的木屋,眼底心中尽是不舍:“我走之后,你们好好保护这院子里的人。”
“是。”
“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是”
新君即位,北方突厥来袭,他叹了口气,带着满心不舍离开了她的小院,踏上自己的征途。
天色大亮,少女推开窗户,阳光轻轻流动,泛着点点银光。
她自袖中取出一支玉簪,熹微阳光下,那簪子通体莹光剔透,状若花枝,末端开叉,点缀着几朵半开未开的杏花。
清瑶心中一凉,戈玥手中的玉簪,与沉珏在碧海幻境中赠予她的那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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