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宋慎飞快沐浴毕,套上裤子才发觉没拿衣服,刚挠挠头,一件玄色袍子便劈脸砸来:
“接着!你这丢三落四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宋慎一把接住,抖开穿上,掌心托着小蛇往外走,正色道:“清哥,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事?”
周彦清偏头,一见对方正经的神态,瞬间感觉不妙,“你小子,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来,你看了便知。”
宋慎踩着竹楼楼板,脚步无声,进入隔壁书房,从抽屉里取出一明黄筒状物,递给义兄。
“什么东西?”
“皇榜。”
“皇、皇榜?”周彦清疑惑不解,茫然拆开,一目十行阅毕,倒吸一口凉气,霎时沉下脸,震惊问:“瑞王病重,朝廷为他张榜求医,与咱们何干?你是什么时候揭的榜?”
“昨儿下午揭的。”
宋慎拎着一壶酒踱出书房,拾级而上,朝高处露台走,“我有求于庆王,瑞王是他四弟,二位皇子同父异母,却手足情深,我若能稳住瑞王病情,凭着立功,顺势筹谋,寻找机会救出师姐,并与平南侯府、镇千保彻底做个了断。”
“你外出奔波几天,居然琢磨出这个馊主意?”周彦清捧着皇榜,犹如捧着烫手山芋,坚决反对:“我不同意!”
宋慎走进露台,凭栏而立,眺望夜空,“就知道你不会同意。但我已经通过容大人与庆王殿下谈妥了,三日之后,入宫面圣,给瑞王母子看病。”
露台建在山坡竹楼顶部,视野开阔,景色怡人。
恰逢月中,圆月高悬,皎洁月光下,山坡栽满竹子,风吹过竹林,枝叶沙沙作响,竹叶清香与桂花馥郁交织,沁人心脾。
“三日之后入宫?”
“胡闹!你简直胆大包天!”
周彦清脸色铁青,“朝野皆知,瑞王天生患有不治之症,病秧子,不定哪天就断气了!天潢贵胄,自有太医照顾,万一他在你手上病势加重、或者丧命,皇室岂会宽恕大夫?你不怕掉脑袋?”
宋慎转身,背靠竹栏杆,“无妨,我已经仔细同庆王殿下谈过了,只要尽力医治,他便会保我周全。”
“非亲非故,你凭什么信任庆王?”
“凭我对他的了解。良禽择木而栖,庆王端方正直,值得追随。”
周彦清满腹担忧,恨不能用皇榜狠狠抽醒对方,“咱们是平民百姓,势单力薄,跟达官显贵打交道,本该慎之又慎,你太冒险了!你——”
宋慎怕听唠叨,把义兄按坐下,“清哥,你别急,坐下说话。正因为咱们势单力薄,才受制于平南侯府,屡次憋屈退让,却换不来休战,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深知此举危险,但为了今后的太平日子,不得不冒一次险。”
“可是……”
猛被温热有力的手掌一按,周彦清顺势坐下,眉心皱成一个“川”字,沉吟不语。他虽然年长三岁,平日也以兄长自居,但处理大事时,始终不如义弟果敢。
竹林中秋虫鸣叫,露台上半晌无人开口。
片刻后,周彦清恢复冷静,“我并不是怀疑你看人的眼光,只是担心你不慎得罪天潢贵胄,到时,叫我怎么救你?”
“生死有命,清哥能救便救,假如救不了,该是我命中逃不过的劫。”
宋慎豁然一笑,仰脖喝了口酒,毫不畏惧,“我自离开师门下山闯荡至今,十几年间,不知多少次死里逃生,早已不怕死了。”
“尽胡说!”周彦清抬头,仰视月光下的俊朗青年,“莫忘了,你是南玄武的掌门,尚未将师门绝学传授给徒儿,若是英年早逝,到了九泉之下怎么面对贵派列祖列宗?”
宋慎身穿宽大玄色武袍,风不停地吹,袍角飞扬,衣襟略敞,露出宽阔健壮胸膛,丰神俊朗。他俯视义兄,单侧薄唇弯起,语调慵懒,“你咒我?”
“不是、不是咒你。”对视数息,周彦清别开脸,小心隐藏情愫,“都怪你,行事欠考虑,事先不和我商量。”
宋慎歉意解释道:“并非故意不跟你商量,皆因师姐在牢里伤病交加,性命有危险,救人如救火,我才匆忙揭了榜,通过容大人说动庆王殿下,赢得探监机会,给师姐治伤治病。”
“哼,真不是我刻薄,你师姐并不无辜——”
周彦清咽下指责,却难掩鄙夷之色,“夏莉惹上牢狱之灾,朝廷有意严惩贪污案,其余犯人家属避之不及,生怕遭株连,就你不怕惹麻烦!”
“师姐贪财慕势,糊涂跟了贪官,确实有错,但罪不至死。同门一场,我无法袖手旁观。”
周彦清嗤之以鼻,“照我说,夏莉和镇千保,一个贪财慕势糊涂任性,另一个欺师灭祖刺杀掌门,你趁机清理门户呗,何必冒险施救?”
“前者任性,后者歹毒,不可一概而论。”
“夏莉当年不满意你师父定下的亲事,逃亲离乡,一躲十几年,杳无音信,还有甚么姐弟情谊?”
“我又没失忆,无论分别多久,她总归是师姐。”
人之常情,多少护短。宋慎低头逗弄爱宠,明月清辉下,夜风中竹影摇曳,玄色武袍、栗色头发、剑眉星目、碧绿毒蛇在修长十指间游走,显得妖冶且邪气,低声说:“我无父无母,是一个被扔进木盆里顺水漂流的弃婴,幸得师父收养,师娘……不太喜欢我,生气跑了。幼时,师父悉心抚养,师姐关爱有加,如今师父早已仙逝,于人世间,我只有清哥和师姐两个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