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竹若放下了手中木鱼,“怎么了?”
进来的那僧人双手合十:“有一自称郭府家奴的人,送来一封书信,特意交代要给大师。”
竹若在听到‘郭府’便手指无意识动了下。他努力平缓了语气:“哦,信呢?”
那僧人便呈上了信件,复又双手合十:“小僧告辞。”
竹若待他走后,便看向了那信件。
入目,是他此生永无法忘却的字体。
“平君。”他忍不住用指腹细细摩挲着那字体。
然后小心翼翼启开火漆封口……
信不长,但里头的意味,对他,却是重逾千金……
终于
“罢了,这既然是你希望的,便是说谎又如何?此生,我竹若早已为你身入地狱,又怎差这一句谎言?”他脸上浮现出释然的笑容,“平君,若这你期望的,我便十倍,百倍,千倍做好,必不让你忧心……”
第5章
刘秀并未立刻动身去往云若寺求证。
不可否认,那两个婢女的话,的的确确说进了他心底:真龙之气,国母之相……
天下已大乱,更始帝刘玄不过一无能竖子。他至今记得,那刘玄以刘稷拒绝接受抗威将军一职为由,率诸将和数千兵卒去往刘縯驻地,将刘稷当着刘縯的面,收喜,下令斩首。刘縯不过是上前为爱将刘稷争辩了几句,便被逮捕。一并诛杀。
为了降低刘玄的戒心,他知道刘縯死后,不仅不能为亲兄服丧。还要去低三下气对刘玄负荆请罪,引咎自责。不敢宣扬一句昆阳的战功。又收买了刘玄近臣,伏低做小多时,方才又重新得了刘玄的信任。封了他为破虏将军,武信侯。
论血脉,他虽不如刘玄,却也好歹乃汉室之统。论才能,那刘玄不过是一小彘……
这皇帝,他能做得,自己为何就做不得?
刘秀越想心头越热,只恨不得立刻回去割肉喂了郭圣通,来试试自己究竟有没有真龙之气。
不过……
他放缓了脚步。朝着一个穿着文士服的中年文士迎了上去,作了个揖:“这位兄台,在下初来贵宝地,听闻贵地有一云若寺。敢问云若寺该如何行走?”
那中年文士看了他头顶的文士巾,又观他气宇轩昂,不似凡品,方笑道作揖笑道:“小友有礼了,云若寺不仅在这河北之地赫赫有名,寺内竹若大师更乃人中龙凤。其对佛理,世事堪称无一不通。若有幸得见,能与之交谈,乃人生一代幸事!”
刘秀笑道:“听兄台言语之间意思,莫非竟与那竹若大师熟识?”
“在下哪有那个福气,”那中年文士脸上涌起一抹自得之色,“不过是机缘凑巧,与大师偶遇,闲聊几句罢了。”
刘秀立刻表示出了极大的羡慕之情。
那文士脸上笑意更浓:“哪里,哪里,小友气宇轩昂,想必,定是有缘能见到竹若大师的。”
彼时,佛教刚刚流入中土。与黄老一派并存,且相依相辅。不过,此时信佛,多为研究佛典佛礼。信佛者,多为士族权贵。
刘秀从善如流道:“那便多谢兄台吉言了!”
那文士随后很是热情的为他细细说了路。方辞别而去。
至此,刘秀心头对那未曾谋面的竹若大师,更多了几分信任……
————
及至云若寺,刘秀便看到了一片烟雾迷绕。
山脚下,寺中传出厚重的钟声。惊飞一群鸟儿。霎时,便有了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刘秀听到了心脏激烈的跳动声。
他深吸了口气,踏上了入寺的白玉台阶:一步,两步,三步……
“施主,”一个小沙弥上前,挡住了他的路,“施主有何事?”
“在下刘秀,对贵寺竹若大师向往已久,今次偶遇河北,便思前来求见。”刘秀做了个揖道。
“请施主稍后。”小沙弥听罢向旁边人使了个眼色。
过了片刻,那人便从内出来,摇头道:“竹若师叔正在做功课,恐无缘与施主相会了。”
刘秀心头生出一分惆怅:“不知大师何时才能做完?”
“无定时,或一日,或两三日。”那沙弥道,“师叔可一月不食。”
刘秀心头涌起一番激概,更觉竹若大师果然高深莫测:“多谢小师父告知,明日,秀将再来拜访!”
他转身,心头激荡莫名。
这眼前的大道,同来时相比,仿佛开阔了不少。
他深呼一口气,顿时,胸中浊气一清,快意了不少……
————
刘秀这日回去时,便先往书局高价买了一册佛经。
刘秀前脚买了佛经,后脚书局的老板便亲自换装入郭府求见郭主。
待送走那老板后,郭主脸上的笑容却是如何都挡不住了。
“阿母是找了竹若大师?”帷帐后,传来郭圣通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郭主脸上的笑容顿敛,她皱了眉头,“*呢?”
“我支使她去给我拿披风了。”郭圣通道。
郭主方松了口气,复又道:“你身子还未好,怎么能如此莽撞?”
郭圣通笑了笑:“阿母,我刚刚看忠叔过来了?”
郭主也不瞒她,只细细将所有的事情讲了一遍,且留意着她的神色。
“……之后,忠叔便赶紧过来了。”郭主见郭圣通神色从始至终没有变过,心头有些欣慰,“通儿如今懂事了,阿母却有些不习惯。”
“阿母。”郭圣通心头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难道,阿母猜到了什么……’
“阿母很欣慰,”郭主道,“士家中,原不适合天真浪漫。你阿父是太溺爱你了,阿母一直想扳回你的性子。如今来看,这梦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阿母的女儿长大了,阿母心头甚慰。”
“阿母!”郭圣通红了眼。
前世,郭主也一直劝她学一些权谋之道,告诉她一些内宅的阴私,甚至,叫她看账……可那时,她心头是厌恶的。觉得那些都太庸俗,太过市井……
如今再想来,竟处处都流露着郭主的拳拳爱女心。
回想前世,刘秀告诉她刘扬叛变。她那时竟冲动地想要立刻动身去真定指责刘扬,还愤愤觉得刘扬不懂的顾全大局。等刘扬被诛九族的很久之后。她拜见郭主时,偶然间听郭主同忠仆谈话,说及刘扬,对他叛变表示质疑时。她才恍然想起,以刘扬的谨慎小心,哪里敢如此夸张的给自己编造什么天命所归,要造反呢?
她当时冲动地进宫要找刘秀理论,却被郭主拦住。多次劝诫于她,而她却仍不信邪。如今想来。后来被废,未尝没有她自己愚蠢一次次上阴丽华的激将法,一次次冲动所致……
郭圣通一想到前世郭主的满头白发及眉间永未褪去的忧色。心头更是难过:“阿母!”
郭主小心翼翼抱住突然扑入她怀中哭泣的女儿。轻轻拍打她的背部:“阿母在,阿母在,别害怕,阿母永远在。”
她以为,郭圣通又想起了那个梦了。
————
“阿母,”郭圣通看向郭主,“您不必为了女儿的事情,去找竹若大师……”
虽不明白为什么,但是郭圣通却的的确确的记得,郭主是厌恶佛教的。而对于河北权贵之家人人称赞的竹若大师,也一直置若罔闻。
如今,却听到她写了信给竹若大师。郭圣通怎么想也觉得这其中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事情。无论谁是谁非,对郭主而言,让她去找竹若大师帮忙,定是一桩并不怎么美好的事。
郭主看懂了她心头的顾虑,只淡淡一笑:“那竹若大师,俗家名字是朱若。他少年时,与你阿父及我是一同长大的。”
“啊!”郭圣通惊呼一声。
这惊讶却是真的,世人皆传竹若大师来历成迷,可郭主竟如此清楚。那么……这朱若,难道也曾是世家子?
可,河北哪有姓朱的世家?
看着郭圣通惊讶的眼神,郭主淡淡笑了:“朱家当年也是上流世家。鼎盛期,还出了个妃子。一时间在河北风头无两。不过,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那位妃子却被查出有巫蛊之事。要害皇上的子嗣,于是,被诛九族!”
“那……”
“这是你未出世前的事了,”郭主陷入回忆,“通儿,阿母今日便与你说一句话。你且记在心头。这世上,莫须有的罪名太多。编织罪名者,不过都是些大权在握之人。那妃子哪里是行巫蛊事?你道朱若是如何逃脱的?是皇帝使人透露了风声。朱若才逃出的!”
“平帝在时,王莽势大。已隐约有把持朝政之相,那妃子昔年我也见过,却是一等一的聪明伶俐人。阿母只告诉你,那妃子死去半月后,平帝暴毙。平帝当年多大?弱冠之年,便暴毙。王莽扶植宣帝玄孙继位了。”
郭圣通看向郭主:“阿母是说。那妃子其实并未行巫蛊之事?”
“不,”郭主摇了摇头,“她行了。”
郭圣通看向郭主:“阿母?”
“因为,所有人都这样认为,”郭主道,“众口铄金,若能记载于史册,那么,在后人眼中,她也的的确确是行了巫蛊之事!”
郭圣通浑身一震:“阿母!”
“通儿,”郭主盯紧了她,“这便是阿母要教给你的第一件事:握有权势的人,永远是最有理的!”
————
翌日。
刘秀果然又去了云若寺。
却依旧只得道竹若大师仍未出室的消息。
他这次却并未急着离开,而是要求进寺拜佛。
这是刘秀第一次进佛寺,看到所谓的佛祖。那佛祖,与常见的道教供奉的三清之相不同。佛陀大多奇形怪状,高大,一脸福相。
小沙弥在一旁引导:“此乃我佛释迦摩尼。相传,当年摩耶夫人梦白象腾空而来,自右肋入体。夫人醒后,便去求见净饭王,王召集大臣询问王后之梦是何征兆。即有先知卜出王后必生王子。且王子乃千古圣人,定能光显释迦族。摩耶夫人自梦白象受孕后,百病不侵。后,摩耶夫人于菩提树下诞下王子。王子长成后,因感叹人生老、病、死之苦。便立意要求解脱。”
“……释迦摩尼苦行六年后,去了菩提耶伽,在菩提树下发下宏愿。跌坐四十八日后,遍观十方无量世界和过去世现在世未来世一切事情,洞见三界因果,次日凌晨,明星出现天上,他豁然大悟,得无上大道,成为圆满正等正觉的佛陀。
佛经上说,释迦牟尼成佛之时,大地震动诸天神人齐赞,地狱饿鬼畜生三道的许多苦厄,一时体息,天鼓齐鸣,发出妙音,天雨曼陀罗花,曼殊沙花,金花、银花、琉璃花、宝花、七宝莲花等。”
那沙弥说的十分自豪。
刘秀一边倾听,一边站在佛前看那释迦摩尼之像。
脑海里头想到的,便是昨夜看过的佛经。
那佛经读起来拗口,却别有一番味道。
‘倒是可以用来统治百姓。’他心里头有些模糊的想道,因那佛经中,处处透露出的人天善性。若是加以引导,那其中的‘六道轮回,因果报应’定能让百姓驯化,从而安居乐道,少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