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说的那些话,却是再次深深震撼到了刘秀。从第一次见到郭圣通时,他便发现,这个少女天真的如同一张纯白色的纸。她永远那般信赖他,仿佛他说的都是对的。
可,他却没想到,她的信赖,却仿佛是没有尽头的。
认准了一个人,便不遗余力的对那个人好么?好到,明明身份贵重,却为了不让他声名受损,宁愿当个妾么?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女人?
他心头原本因为南阳来信对郭圣通生出的那几分不满此时尽数消弭。不过,他还未感动完,便立刻想到了一件要紧的事情!
为了将做戏做的更完美。他已好几次对着南阳将士表现出为难之情了。
如今,随他来的南阳将士都知道,是郭圣通刁蛮任性,硬要正妻之位才肯嫁他。可此时,郭圣通却来了这么一出,不是当众要打他的脸吗?
好在邓禹却恰到好处的为他解围:“小姐高义。小人曾与将军听说,小姐硬要正妻之位才肯嫁与将军,本对小姐有几分……不过今日一见,小人方知,那一定是传言。”
郭圣通睁大了眼:“可是,我这些日子一直病着,我阿母和阿弟都急的不行,日日围在我跟前。阿弟是这几日才重新又去攻书的。我家下人都很好,他们怎么会说这些呢?”
刘秀此时恢复了镇定,他看着郭圣通道:“小姐不知,这世上奴大欺主之事本就屡见不鲜。”
郭圣通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还是将军聪明。”
她这副样子落入南阳将士眼中更觉得满意。
至于那个听上去就是搪塞的借口,能骗住多少人,就不管郭圣通的事了。
刘植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看向刘秀:“看来郭府下人胆子都有些肥了。”
刘秀心知瞒不过他:“今次是某之错。小姐高义,为某着想,但某却不忍让小姐仅作妾室。三日后,某仍将以正室之礼迎娶小姐。”
“将军,”郭圣通有些不解,“可是,前头已经有个姐姐啦。我是正妻,姐姐是什么呢?”
“通儿,”外头传来急切的木履声,郭主额头带汗匆匆赶来,甚至没带婢女,“你怎么能跑到这里来?你舅母不是告诉你,舅舅在同众人议事了吗?”
她眉头紧蹙,说话急切带喘息。
“阿母,”郭圣通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听他们说要以正妻之礼娶我……”
“荒谬!”郭主惶惶截住她的话,“跟阿母下去,婚姻之事你张口闭口挂在嘴上,不知害臊吗?”
“阿母……”郭圣通仍犟道,“可这是通儿的婚事啊。通儿……”
“快跟阿母回去!”郭主一把抓了她的手。
“哥哥,通儿这丫头被我惯坏了,我一定会去好好教导她,请哥哥念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这次千万别罚处她了。”郭主又急急同刘扬低头道,“我这就带她下去,也请诸位将士见谅。”
真定王府一干人等慌忙道了谅解。
郭主又看向刘秀,只是那目光不同往日,竟带了些慌乱:“将军,通儿……通儿还小,我定会好好教导她为妻之道,请将军这次千万千万不要怪罪通儿,都是我的错……”
“阿母,”郭圣通插言道,“我哪儿错了啊,为何你要不断同人赔罪?”
“闭嘴!”郭主斥道。
郭圣通一瞬间便委屈的红了眼。
郭主忙抱住她:“通儿,是阿母错了,阿母不该凶你,通儿,别难过啊……”
这下子在场的人都明白了,这郭圣通怪不得这般天真无知,感情,都是被郭主惯的啊。教孩子这样教法,真的好么?
刘秀有些忧郁的看着自己未来的泰水大人和正妻,深深的犹豫了……
“将军,”邓禹小声道,“日后若是有了孩子,还是您亲自教吧。”
刘秀点头,对邓禹的话深以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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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主带着郭圣通走时,就连刘扬也犹豫了:“妹妹,你家况儿也是这样被教出来的?”
郭主道:“哥哥想说什么直说吧。”
刘扬自己就是个不成器的,偏他还不觉:“妹妹要不把况儿送来,我代为教导吧?”
“哥哥,”郭主毅然拒绝,“况儿就不劳哥哥费心了。况儿身子弱。看不到他,我不放心。”
得了!纵是没见过郭况的,此时对比下郭圣通都能想出郭况的样子来……
女儿这般惯着也就算了,儿子也这般惯着……
当场有几个便打消了想同郭家结儿女亲家的念头,这倒是一个意外之喜。
正在后园攻读课文的郭况重重地打了几个喷嚏,他忍不住想是不是昨夜看书看的太晚,受了风寒:“来福!倒杯俨俨的茶来。”
来福忙应了一声,去为他倒茶。
此时的郭况并不晓得,再过一会儿,他的人生将会发生多么惊天动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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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母?您是在开玩笑吗?”郭况忍住挠头的冲动,看向郭主。
“况儿,阿母欲给你一百两银子,使你去南地,以刘为姓,做一番买卖。三年后,你需带着三万两银回家。”郭主并不给他任何侥幸的机会,再次说道。
“阿母!南地正逢大乱,乱世中,有什么生意能如此暴利?”郭况提高了声音,“儿从不知如何做生意,儿只会念书。”
“所以你自己去想,”郭主道,“阿母会将阿郑留给你,但你莫想靠他帮你什么,他只是确保你人身安全罢了。你自己带好银子,若是丢了,也无人能管。”
“阿姐!”郭况看向了郭圣通,“你快帮我劝劝阿母吧!”
“阿母,”郭圣通果然帮他说了话,“况儿路上的花费,能否另给银子?”
“不能,”郭主决然道,“那一百两银子尽够了。”
“阿母!”郭况怆然泪下,“阿母,您是在开玩笑的对吧。阿姐都要出嫁……对!阿姐要出嫁了,我怎么能现在就走呢!”
他眼中重燃希望。
“所以,你还能等到你阿姐出嫁,”郭主道,“你可以多请教请教别人怎么看账做生意。哦,对了,你这次和阿郑两人上路,阿郑可不会伺候你。”
郭况哀嚎一声:“来福也不带?”
“来福……”郭主道,“我郭家的小少爷是书呆子,日后在府中攻书,怎么少的了来福伺候?”
“可是我不是要被派去南地吗?”
“你个呆子,”郭圣通道,“阿母说的再明白没有了,你以为阿母是在故意为难你?你也知道这是乱世,我郭家没有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如今是我被迫要嫁给刘秀,以保郭家在乱世中仍有一席避雨之地。日后呢?阿母所作所为,不过是要你成长起来。”
“阿姐不是爱慕刘秀吗?为何是被迫?”郭况糊涂了,“且,阿姐若是不愿嫁,何人敢迫?舅舅可是真定王呢,而且我家也有钱啊。”
“糊涂。”郭主叹息,“亲戚终是隔了一层,且,你舅舅,他若是但凡有些硬气,当年也不会听到王郎来了,便……便立刻去做了那劳什子‘卧底’。”
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郭主也说不出太难听的话来,在小辈前,总是要给哥哥留点面子的。
郭况不懂:“那刘秀不过是个破落户儿,什么破虏大将军也不过是听上去好听点儿。我阿姐嫁给他,是他高攀了。”
“那你知不知道,你阿姐嫁过去原是要做妾室的?”郭主道。
“啊!”郭况一跃而起,“我要去找刘秀问清楚,我阿姐为何要给他做妾?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
“坐下!”郭主厉声道,“莽莽撞撞,成何体统。初时阿母还觉得对你有些太严厉了,如今看来,这南地之行,简直是势在必行。否则,我郭家日后将如何立足于世?况儿你这一世,便只想做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不想入仕了吗?”
“可是读书,也能举孝廉啊。”郭况有些不满了。
“学成文武艺,售予帝王家。可况儿,你觉得,这天下之主是谁?”郭主道,“有些事,阿母狠不下心去逼你学,你便一生一世都不会懂得,阿母不希望你能为郭家做什么。但你至少要保住你自己。”
“既如此,也不必让儿做个下贱的商人啊。”郭况道。
“古来今道,士农工商。商为下贱,可况儿,这世上,从来笑贫不笑娼。”郭主看他仍是一脸不满,便道,“你且细细记住,三年后,再来告诉阿母。你的体会。”
郭况还是不懂,但他素来都是孝顺的,虽然满心不满,却仍是作揖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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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况辛苦熬了一夜,第二日终于忍不住去找郭圣通。
“阿姐,刘秀真要你给他做妾?”他一见到郭圣通便急切的问询。
郭圣通点头:“原本是的。”
郭况拔出身上佩剑便要往外冲:“那个混账!”
“站住!”郭圣通立刻喝止了他的行为,“莽莽撞撞,成何体统,你才三岁吗?”
郭况委委屈屈转过脸来:“阿姐,你别拦我,我要去问问那个刘秀,我阿姐哪里不好,凭什么这么欺负人。”
“那你告诉我,他为什么不能欺负我?”郭圣通道,“我郭家有什么能让他不敢欺的?况儿你别摇头,光有钱?你见过三岁小儿独守宝山吗?没有足够的权势,空守着一堆银财,不是故意招贼惦记吗?”
“可是舅舅……”郭况委委屈屈道。
“舅舅为何要帮我?”郭圣通道,“他是阿母的亲哥哥不假,但那也仅限于阿母,我却不是姓刘的。且,你觉得舅舅有那个气魄吗?”
郭况垂了头:“可是,可是还有……”
“还有谁?叔叔吗?”郭圣通道。
“我一定要杀了叔叔!若不是他,阿父怎么会离世?”郭况道。
“你看吧,叔叔也靠不住,不仅靠不住,还虎视眈眈于我郭家的家财。”郭圣通道,“这几年终于消停了点儿,也是舅舅愿意保我们。可,舅舅保我们却也是有条件的。这不,我不就要嫁给刘秀了吗?”
郭况终于垂头:“是况儿没用。”
“如今,能暂时护住郭家的,也只有阿母,”郭圣通道,“可是况儿,你甘心被阿母庇护一世吗?哦,当然,阿姐日后也会庇护你。”
“不,”郭况道,“是况儿庇护阿姐和阿母才对。况儿是郭家唯一的男子。”
郭圣通将弟弟揽入怀中,轻抚他的头:“况儿,阿姐告诉你,如今阿姐嫁过去,要做的却是正室,但这正室之位,却也是阿母和阿姐用计拿来的。并不牢靠。如今,阿母和阿姐走的步履薄冰。阿母使你出去,一是为了磨砺你,二是为了让你避开这些。”
她说罢,便简简单单将如何谋到这位置的事一一道来。
她其实没有说的是,上辈子没用这些计策也是得到了正室之位。其实,这所谓的计谋,谋位只是其次,更重要的却是为了之后能不同于上一世,惹得南阳人皆厌恶于她,人人心向阴氏罢了。
否则,何必为了这位子如此劳心劳神呢?
她说的轻描淡写,郭况却听得惊心动魄:“阿姐,那阴氏女很可怜。”
“况儿,”她冷冷道,“我与那阴氏女,早已是被摆在了棋盘上的两颗卒子。只能争得你死我活。因为,我们一个代表了北地,一个代表了南阳。谁胜谁负,更多的是取决于,刘秀,以及两个派系之间的争斗。”
是的,她这一点她早已想清楚。
只是,这一世,她却必须是那胜家。
这就是她和阴丽华的宿命。而这宿命的起因,却是源于刘秀。
“而从上了棋盘的这一刻起,便再也不能退缩了。”郭圣通冷冷道,“当然,这一世,阿姐也再不会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