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静静地看了许久。房间里寂静得能够听到窗外树叶唦唦作响的声音，树影斑驳得倒映在墙壁上，形如鬼魅。
祁扬的下巴十分削瘦，因为肉都消减下去了，他略尖的下颚便露了出来，微微扬起，用一种嘲讽的姿态来看着自己这只用了二十多年的手，也是他最惯用的手。
“嗯，你做得真不错。”沙哑得如同鼓风机一样的声音忽然响起，“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s1？”
回应他的只能是死寂一般的黑暗。
“其实，它对于我来说根本就没有你重要。”低低的笑声从祁扬的喉咙里震动响起，没有再架着那双故作斯文、掩盖本质的红星眼镜，祁扬清秀的眸子微微眯起，似乎眼前又看见了当初的那一只胆颤害怕的黑色变异兽：“s1，你救了我一命，我还你一条命。那么从此以后……我们又不相欠了啊。”
好像是在自言自语，等过了许久，祁扬才慢慢低下头，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叹息道：“不，你还欠我一只手，我还欠你……很多很多。”
☆、稬九十三章
深邃沉寂的大海在这样漆黑的夜色里，显得格外迷人。
明明在大陆的头顶上有层叠厚重的云层将天空遮蔽住，但是就在这一小片区域内，却有无数的繁星透过薄薄的云絮撒下星光，倒映在冰凉流淌的海面上，如同一颗颗细小的晶石，美丽动人。
离开大陆框架数十公里以后，便出了东海的区域。
太平洋作为地球上最大的一片水域，蕴含着数不清的物种生命。一群队列整齐的荧光鱼从遥远的海平线上跳跃过来，在微亮的浅水里闪烁着深蓝色的瑰丽光芒。
这些没有变异的低级物种有着其他智慧物种消失殆尽的最原始本能，当它们游到接近了这片安静海域的时候，不知是哪一条先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是一大片的紧急刹车，这荧光鱼群停顿了一秒，然后赶紧地转身向后逃离！
不过片刻，一道庞大的黑影从安静的海水中猛地浮现出来，愤怒地大喊：“该死的虎鲸！一定是你把它们给吓跑的！你那该死的味道，快离我远一点！！！”
变异康吉鳗恼怒的声音在海面上传得很远，不过片刻便有一个巨大的头颅从海面上抬了起来。变异到根本看不出原型的虎鲸盯着康吉鳗看了许久，然后才冷道：“是你太性急了，才造成了水流的一点波动。”
“闭嘴！s1受伤了，我要抓点东西给他吃！”
“你抓了四个小时也没抓到！”
“闭嘴！”
……
这样的吵闹声在平静到诡异的海域里传出很远，其他未曾变异的海洋生物更是不敢靠近，让变异康吉鳗是气道：“就是你这头老东西，等s1醒过来我肯定要告诉他，你把他的食物都抢走了！”
“你除了会告状还会什么！小东西！”
“你长得这么丑，我同情你，不和你说话。”
“那你还能和谁说话，丑东西！”
“你……！”
康吉鳗一时哑口无言。
变异虎鲸没有说错，在他们所知道的变异兽里，无论是海洋还是陆地上的，只有他们两只和s1能够说话。其实根本不用算上陆地和天空上的那群家伙，他们三个会说话的都是海洋生物，而那些低级变异的根本没资格和他们谈话。
而康吉鳗所不知道的是，事实上在他们所鄙视的陆地上，还有一只至今还没学会说话的智慧变异兽，大概……已经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早已“背叛”了变异兽阵营。
变异康吉鳗扭开它滑滑的鱼嘴，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他低下硕大如三层别墅的透露，瞪着一双大眼看了变异虎鲸背上的s1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老虎，你说s1什么时候能醒？”
被称为“老虎”的变异虎鲸冷冷扫它一眼：“老虎是陆地上的一种林地生物，你别把我和它混为一谈，小康。”
被称为“小康”的变异康吉鳗立即炸毛：“你才小康！别以为我不知道，小康是那些愚蠢的小虫子的一种词汇。”
老虎不屑地哼了一声，不等它回答，只见虎鲸那光滑硕大的背上，s1慢慢地撑了上半身清醒过来。他刚醒来便揉着自己的脑袋，渐渐恢复意识后，s1浑身的气场立即冰冷下来。
s1的唇边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容，苍白的脸色在明亮皎洁的月色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他伸舌舔了舔干涩发皱的上唇，小声自言自语道：“扬，你干得真不错啊。”
莫名的，便与数十公里外的那个刚刚醒过来的病人异口同声了。
s1刚抬起头，一下便见到了康吉鳗那直径近有一米的圆瞳。
冷冷如同刀子一样的目光在康吉鳗的身上扫过，s1唇边的笑意瞬间淹没在了残酷冷血的哼声中，道：“给我滚开。”
变异康吉鳗别扭地眨了眨·大·眼睛，然后老老实实地游到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明显还没完全恢复的s1，谄媚道：“王……王，刚刚老虎它把一对鱼群给吓走了。我知道你最喜欢吃新鲜的鱼肉了，你看都怪他！”
变异虎鲸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不理小人得志的康吉鳗。
s1则根本没有理会它的话。
他冰冷的视线从康吉鳗的头顶向下划落，绕过鳃孔、胸鳍、背鳍……最后落在了几乎被烧了一半、如今还有点发黑的尾鳍。眸子里的黑色越加浓郁，s1慢慢放大了瞳孔，忽然问道：“谁把你伤成这样？”
变异康吉鳗一愣，接着喜出望外：“王！就是那群小虫子！该死的，它们这些低等变异的生物居然敢来打伤我！哼，陆地那么一大片的范围，它们别想抢走！”
康吉鳗还在忿忿不平地说着，一点都没注意到s1默不作声地侧着头看了它许久。当它终于发现了那种冷酷无情的视线后，一下子噤了声，不敢再说话。
“你很吵。”
康吉鳗立即猛地咬紧颔齿，但是裂到眼部的口却让他根本无法闭上嘴。
s1没有表情道：“再吵把你给煮了。”
“qaq！”
当确定了最重要的对象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实力后，明显比康吉鳗沉稳许多的变异虎鲸发现已经过去了九天。太阳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开始向下坠落，静坐了整整九天的s1忽然站起身子，笔直地站在了虎鲸宽敞辽阔的背上。
“我们走。”
康吉鳗浑身打了个激灵，赶紧凑过去：“走？走到哪儿，王？”
s1的视线却慢慢地移到了它丑陋难看的脸上，那目光异样的柔和温煦，这是康吉鳗从来没享受过的最佳待遇。它忍不住得瑟地翻卷起长尾来，将海面拍打出了数十米高的水花。
那水花眼看就要溅到s1的身上，虎鲸赶紧转了个方向，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飞溅如海啸一样的浪花。“小康，你安份点！”
变异康吉鳗的智慧还没高到明白虎鲸话里的提点意思：“老虎你是在嫉妒我！王居然温柔地看着我诶，你看到没有！他还夸我了，你听到了吗！”
康吉鳗的话还没消失在空气里，虎鲸倏地感觉到背上一凉。它赶紧道：“你住口！你眼瞎还耳聋，王根本一句话都没有说，你给我……”
“嗯，他没说错。”s1仿佛从地狱深处蔓延上来的目光带着南极的寒气，平静地落在了康吉鳗的身上，倏地勾起唇角：“我说过，你很吵。所以……”
“刷刷——”
两道巨大的空气刃从擦着变异虎鲸的头颅飞过，用超越音速的速度直接将变异康吉鳗两条异变出来的胡须斩断，“噗通”一声坠落在了海水里。血液一下子喷射出来，康吉鳗疼得嗷嗷直叫。
“啊啊啊啊好疼啊！！！”
s1却冷笑着扫了它一眼：“这是变异过程的失败品，早就该扔掉了。”
康吉鳗痛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但是当他运用自身强大的自愈能力让那伤口慢慢止住流血后，康吉鳗又胆战心惊地凑到了虎鲸的身边，对着俊美苍白的s1小声说：“王……王！我以后不敢再说话了。”
s1抬眸，轻轻扫了他一眼。
康吉鳗立即又咬住了颔齿，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我……我们到底是要去哪儿啊？这好像是那群小虫子的方向。该死的，王你不知道，它们在这五天前居然在海里放了好多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我派了一头c级的小家伙过去，它居然直接就被轰成了血沫沫！！！”
康吉鳗的语气里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但是这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大概是心情不错，又大概是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s1并没有再次出手把它的嘴给砍了。
他安静地听了康吉鳗说了一大堆最后又回到“我们到底去哪儿”这个话题后，漫不经心地斜了它一眼，然后挺直了腰脊，漆黑深邃的眸子遥遥地看向了那片看不见边际的海洋。
明明只是一片海上升起的水雾，但是s1却好像在凝视着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低沉地说了一句话。
康吉鳗一愣，猛地止住了喋喋不休的声音，又问了一遍。等真的听清那个答案后，它激动地又开始似乎拍水起来，最后在s1冷血的目光里讪讪停住了动作。
s1的话是——
开始，全面战争。
三天的时间，足够大部分的进化者在基地优秀的医疗团队的治疗下，顺利出院。
祁扬出去的更早一点，按照他的说法就是，他除了那只废了的右手，全身其他部位好得比景夏都优秀许多，根本不需要再浪费时间。
景夏虽然感到气愤，但是也不得不承认，祁扬的身体素质确实是好了很多。
比如说原本近视的他视力一下子恢复正常了，又比如说他身上曾经有过的几道伤口，居然全部消失不见了。就连祁扬的皮肤在出院前也慢慢地白皙光滑到了让景夏都大感不可思议的地步，这根本就是换了张皮！
要不是确定这个笑含讽刺的男人绝对不是被人调包的，景夏毫不怀疑，这家伙是个妖孽了！
以前是个变态神经病，如今直接不是人了！
为了保证祁扬的安全，景夏被安排了贴身保护他的任务，使得景夏不得不跟着祁扬一起出了院门进研究所，进了研究所进实验室，进了实验室……开始解剖。
九天以来，景夏已经从一开始的呕吐，进化到最后的麻木。他习以为常地看着祁扬带领着手下的助手们熟练地将一头a级变异体的肝脏从腹腔里剥离出来，不过多久就将这头变异兽给掏了个空。
祁扬轻轻放下了左手中的管钳，然后开始吩咐接下来的任务。
第一天刚开始的时候，祁扬并没有办法稳定地使用左手，他的手指虽然颤抖得幅度很小，但是在一些精密的实验里根本无法亲自动手。可是到了下午，景夏不知道为什么就神奇地发现：这家伙成了左撇子了！
真是神乎其神。
实验有条不紊的开始进行。
解剖变异兽、开发新型武器，以及下达命令在海底进行第一层的防御警报设置。
景夏跟在祁扬的身后参加了基地和研究所高层人员的紧急会议，人类联盟已经认清了自己过去这大半年来处于被动劣势的事实，开始用尽一切方法来挽回颓势。
第一步，就是反攻为主。
在临近港口十公里的地方设下了一道又一道的防线，虽然用最大火力集中起来也就只能轰炸一头a级变异体，而且还只能是实力较弱的，但是这道机制的另外一个作用不言而喻——
阻挡变异兽潮中那些属于绝大部分的低级变异体。
即使只能将第一波敌人中c级以下的五成变异兽拦下，但那对于基地里的普通人来说，也是创造了极大的逃生机会。
紧接着的，便是新型雷达系统的发明。
这是齐教授在放弃stab3的研究后，开始进行的一项实验项目。由于末世里大部分电磁波的消失，末世前的雷达系统早已失去了它的作用，成为一团废铁。
齐教授可以发明回旋电力系统，让基地通电变成可能，但是却无法改变电磁波无法传播的事实。或许能够创造出来，但是无法在空气中传播，至少是在气体这种媒介中，然后电磁波的传递变成了不可能的事。
但是在齐教授和卢教授的合力研究下，他们却创造出了一种新型的交流通讯系统。通过海洋的水体波动可以测量出十公里范围内的敌袭，然后再将消息传送出去，这无疑是末世后人类通信史上的极大进步，大大加强了人类的防御能力。
祁扬对此则是嗤之以鼻。
他这样嘲讽地对景夏说：“如果防御能有用，那么我一开始就会着力研究一堵连sss级变异体也无法穿透的墙壁，直接将所有人类都圈养进去，那就已经成功。”
景夏出了会议室的门后，还觉得有些晕乎。这些人说的话他每个字都能听懂，但是组装在了一起就成了天书文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景夏转首看向了祁扬，他刚准备说些什么，视线便忽然触及到对方白皙的皮肤上。祁扬原先只能算是清秀，虽然骨子里是个黑透了的变态，但是他那种斯文的学者气质还是能唬一唬人的。
但是现在，景夏却觉得这张只能算是清秀的五官却让人觉得有种耐看的感觉。越看，越觉得好看，越看越觉得有种诡异的魔力，仿佛是一头最危险的变异兽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又恐怖……又刺激。
“看什么？”
这话如同警钟猛地在景夏的耳边敲响，他赶紧移开视线，欲盖弥彰道：“没……没看什么。对了，你最近通过对这么多实验素材的研究，有想出一些关于stab3的灵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