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低呼出口气。“看来是擦肩而过很多次了。……虽说看到你的时候比那更早。”
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我最开始是和你们一起空降在那所高中里的。”
小豆微微睁大眼睛。
而那边狡啮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仍是看着前方,继续低低自语。
“这种唯心主义事件,应该算是神迹无误了吧?本来要接受它就要花掉不少时间,没想到还会有人吃人这种更难接受的事。对了……”
他眸光虚起,像是回忆起什么事似的。
“最难接受的,果然还是在教学楼的架接桥上,远远看到了拿着92f的鹤留凛吧?”
小豆完全愣住,下意识张了张唇想要出声,却被狡啮打断了——
“必须立刻告诉你、否则会让你睡不着的事已经说完了。接下来不管是叙旧还是你现在想问的问题,就算听不到答案也不会影响睡眠,所以现在就先休息吧。”
他伸过手帮她把毛毯拉到了肩上。
“继续睁着眼睛看我也没有意义。接下来不管你再问我什么,我都不会回答的。……暂时停止思考关于你朋友的事,睡吧。”
小豆抓住毛毯的边缘,看着已经正在全神贯注开车的黑发男人,后知后觉地发现双手已经不再颤抖了。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最终慢慢靠在椅背上,低低应了一声。
眼帘渐阖,而视野中狡啮被窗外透入的夕晖染透的眉眼渐渐化为一片暖色。
……
小豆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全黑,而车子刚好驶进一处看起来还在开发中的居民区内。她坐起身按了按涩痛的眼睛,那边狡啮看到她醒了,解释道:“这里之前就被和我同行的那些人当做临时歇脚的地方,因为原本住民就很少,所以周围没有多少‘那种家伙’。”说着递过水壶给她。
小豆接过水壶咬住,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随即语声含混地说:“药效已经差不多褪干净了。”
“完全恢复之前别太勉强。”狡啮边答边转动方向盘,车子一拐驶到一栋独立民房前面。借着路灯可以看清民房门前有一个身材矮小的男童,正在用奇怪的姿势徒劳撞击花园的围墙,挡住了车库的入口,显然已经被感染。狡啮对着小豆比了个轻声的手势,弯腰在座椅下面轻车熟路地抽出一把十字弓,无声地摇下车窗,瞄准了那个男童的后颈扣动弓弦。
弓箭正中男童的后脑,后者立刻无声倒地。小豆认出十字弓是之前他们在滨河公寓找到、后来又被狡啮顺走的那一把,狡啮看到她的眼神,低声说:“巴力野猫c5,猎杀起行尸比枪更实用。”说着下车走到男童死体的旁边,握住箭尾把箭拔出看了看,“可回收,幸好小孩子的骨骼比较软。”
小豆跟着下车,别过眼不去看黏连得不忍直视的箭头,“还好这个世界没有犯罪系数测定……”
“因为人人都已经是罪犯了。”狡啮满不在乎地把箭头在墙上蹭了蹭,转身跳上车、把车子倒进车库。
察觉到男人身上比起之前的认知发生的变化,小豆定定地看向h1驾驶室车窗隐约透出的狡啮的面容。
将车里必要的补给和武器拿出来后,两人锁好大门进入了这栋独门公寓。公寓的面积比起之前小豆他们落脚的滨河公寓要小得多,不过意外地有狡啮式的生活气息,茶几上还有残余的冷茶和开过的罐头,显然狡啮之前经常在这里活动。小豆把沙发上的书捡起摞好放在一边,算是匀出了座位;而那边的狡啮则依旧很狡啮地随便往还放着书的椅子上一坐,把身上的装备一股脑卸在了地上。抬头看到她正盯着被自己压在屁股下面的书看,他不为所动地说了句很家常的台词:“将就一下。”
这句话使得“狡啮慎也就在面前”的实感益发发酵;小豆接过他递来的热水凑在唇边,氤氲的蒸汽让涩痛的双眼好过了一些。她透过朦胧蒸汽看他,“现在可以解除禁令,开始叙旧了吧。”
狡啮瞄了她一眼,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在裤袋里摸索一阵,掏出一只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整个人变成仿佛要做什么郑重准备的微妙气场。结果火机在手里翻过一圈最终还是没有点火,他吁了口气,“在叙旧之前先确认一件事。”
“什么?”
“你是活人吧。”
小豆被他问住了。狡啮倒也没有想要听她确实回答的意思,继续说:“死而复生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也就算了,发生在别人身上的话,无论看多久都觉得有些违和。别摆出那种表情……就算缀在你们后面好长时间了,真的到了这种面对面的场合还是很难冷静得下来的吧。”
啪嗒一声点着了火。
“刚开始看到你的时候,我消化这件事的过程简直是一场苦战。结果从刚才到现在为止,又打了第一场苦战,还是没打出结果的那种。还是你胜了,这么快就接受了我站在你面前的事实了啊。”
他坐在沙发上半弯着腰、手肘放松地搁在膝盖上,看住她的眼带些野生的纯粹。
“很高兴再见到你,鹤留小姐。”
马克杯的温度真切传导至手心,小豆捧杯的手慢慢又合拢一些,凝眸看住他。“彼此彼此。”
狡啮狠狠吸了一口烟,像是要消化什么似的。尼古丁打了个转,下一句就顺利地回复到日常:“饿了吗?”
“慎也,”小豆答非所问地叫住他,“‘死而复生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是什么意思?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狡啮已经半站不站起来,闻言伸手按住脖子,又坐了回来。
“杀了槙岛之后我逃出了日本。明明是照常睡进了战地帐篷,再睁眼就发现自己到了死掉的故人都会复活的地方。据此推测,我也许是睡着的时候不小心在睡梦里被杀了,追着你和槙岛来到了这条三途川途中的岔路。”
小豆停了一会儿,才答道:“……是吗。还是杀了他了啊。付出这种背井离乡、不能回头的代价真的好吗?关心你的人会很难过的。”
“的确吃了不少苦头,不过结束的方式稍稍有些意外而已。”
听到狡啮轻描淡写的口气,小豆住了口,心知暂时不能再去深入这个话题、触到他更深层的想法。她站起身,“我去拿吃的。”
“改变主意不叙旧了?”
“顺着现在的话题继续下去,就会变成两个灭却喜怒的已死之人的相谈了。”
狡啮愣了一下,勾了勾嘴角,跟着站起身。“听起来是有点可怕。走吧,去厨房。”
公寓内的厨房里囤积着不少压缩饼干之类的不易变质的粗糙食物。狡啮随便拽出两盒杯面,“庆祝会特别大餐。”
“好随便……”
“是‘丰盛’。”
小豆没回答,而是看着站在电水壶旁的男人的背影有些出神。狡啮的背影比起印象中要更魁梧了一些,中袖下露出的手臂添了不少伤疤,几能想象他之前一直在过的生活。
眼前的一幕又依稀和她在很久之前的那个雨天、在狡啮的公寓里看到的背影重合了。
“慎也。”
“嗯?”
“来到三途川的岔路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狡啮正往杯面里倒烧好的水,近乎随意地答道:“要说人生目标的话,在没死的时候就完全答不上来,更何况死了之后。”
“就算现在是死后在地狱生活,要是在死后的世界里都找不到住处,那可就更糟糕了。”
“唔。”狡啮稍一点头,“假设这里其实是地狱、再死一次试试看会不会在就此投胎转世,这样的勇气我恐怕没有。看在现在的日本已经不需要警察或者超级英雄的份上,除了‘活下去’之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活下去的理由了。”
她想了想,说:“我以为你会说‘走,先去收拾掉槙岛圣护那家伙’。”
他拿着水壶的手依旧很稳,收拾杯面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语气仍是闲聊的淡然。“你提醒我了,姑且把这件事提上日程。”
小豆看了看他平和的侧脸。“……奇怪啊。”
“怎么了。”
“那个时候……我以为你会选择先去追槙岛,没想到你没跟上去,而是回头对我说‘好久不见’。”
这一次狡啮转过了身,面对面地看住了她。
“警察的职责是避免犯罪,而不是处决犯人。男人的职责是先保护同伴,而不是等同伴被坏蛋害死了再去报仇。”
她回看住他;安静许久,她极浅地勾起嘴角,回道:“‘同伴’?是同学吧。”
狡啮挑了挑眉,“嗯。是‘老同学’。”拿起两盒杯面,递给她一盒,“还是永远能跟我一起拿成绩‘a’的老同学。”
两人拿着杯面一起回到客厅。小豆在沙发坐下,那边狡啮咬着叉子翻箱倒柜,小豆拿叉子卷着面看他忙来忙去,“果然奇怪。对残杀老仇敌这件事一点都不执着了吗。”
“不是我不积极索敌,不过反正你在这里,那家伙迟早会找上门的。”
“……”小豆把卷起来的面又塞回去,“又是托辞啊。”
狡啮从柜子里抬起头,拽出一条毛毯和一只靠枕,转身走到了她面前,把靠枕塞到了她身后,又把毛毯盖在她腿上。
小豆抱着杯面看着蹲在她面前筑巢的男人,到了嘴边的追问不由化了。
就在她以为谈话要中断时,他突然沉声开口了。
“在这种没有秩序的世道里,对槙岛这种人的审判都能变得不痛不痒了。已经对准他的头开过一次枪,同僚的仇就算是报了。现在再看到他,就当做是‘普通的坏人’,再普通地开一枪灭杀他就好。”
她怔了怔,皱起眉。
“……稍稍有些明白了。杀掉他之后,你受到了什么心灵打击吗?”
“靠好。”他低声叮嘱。
她顺从地靠在围好的靠枕上,整个人陷进沙发。他居高临下扶住沙发垫,微妙地有几分在讲睡前故事的架势,续道:“的确打击不小,明明死掉的家伙还给我找了不少麻烦。我在逃去外国的路上风餐露宿本来就艰苦,结果一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精神状况糟糕到出现幻觉,看到槙岛出现在我周围,而且还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拿着莫名其妙的书。虽说我不想做个孤独的流浪狗,但也不想要这样的‘朋友’来排解寂寞。”
小豆舀面的手停住,“慎也……”
“放心吧,现在已经没有再出现那种幻觉了。”
他按住她想要支起来的肩膀。
“先吃东西。”
更像哄睡模式了。
她拨了几口面,还是因为吃不下而放弃了,静静看着他在一边消灭完一盒,周身疲惫感渐渐涌上来。
狡啮看了一眼她只动了几口的杯面,没说什么拿过来放在一边。“要听听我的游记吗?”
她缩在毛毯里点了点头。
“逃出日本后我去了香港,之后就在一些东亚小国打转。在哪里都一样,反正都是处于战争中的混乱状态……”
狡啮的声音愈发放轻,小豆听着他不紧不慢的低语,头脑因倦意逐渐放空起来。
“现在看来,我当时去过的战场的情况也不比眼下要好多少。人类自相残杀起来,要比现在这种慢吞吞的吃人怪物效率高多了……不对,还是这里比较好。”
她迷迷糊糊地半闭了眼,轻声问:“哪里好?……”
狡啮坐在沙发旁的地板上,随手把她身上掉下来的毛毯一角掖好。
“比如说,这里的樱花不是投影的……也不会有超级燕麦做的鱼……托看到了还活蹦乱跳的槙岛的福,吓得我现在不会出现幻觉了。”
看到她慢慢闭上眼睛,他止住了话头,安静下来。
他又等待了一会儿,直到她的呼吸均匀起来,这才几不可闻地自鼻中微微地叹息了。
“不对,果然还是不能认同这种可悲的原因。那还是换个感谢人吧。”
“……谢了,死而复生的鹤留凛小姐。”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用犹有余温的手盖在她额头上。
“谢谢你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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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再也不饿,再也不渴,烈日和任何炎热,再也不损伤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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