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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少廷好像是在吃东西,嘴巴里咕哝了一句,“廖伯伯已经老糊涂了,还霸着位子不肯退下来,有个词叫什么——老马恋栈,说的就是……”
    他的话没说,就被顾雁迟佯装咳嗽的声音打断了,接着是廖长宁喑哑嗓音,“你再乱说话,就捧着你的糕点盘子滚出去吃。”
    室内寂静了一会,顾雁迟开口,语气迟疑斟酌而小心,“上次廖氏集团股东会上你负气说要离职,我看到正式下发行文的会议纪要中并没有提到一言半语。”
    他沉吟片刻,又说,“我们私下猜测廖董是绝对不会放你离开总部的。”
    白少廷没忍住,还是那副口气,“他才舍不得让长宁走,换谁能给他当牛做马?这个老狐狸,要不是之前远达集团创立时用了他借名的那两百万风险投资,现在怎会如此处处掣肘?”
    顾雁迟低声劝他,“你少发两句牢骚罢,长宁已经够心烦了。”
    廖长宁语音沉郁,他低声道:“西开电气也未必就已成弃子。”
    他话音刚落,白少廷就嚷嚷起来:“西开电气的总经理都已经进局子蹲着了,董事长直接缺席了在京召开的年度最重要的‘双电战略研讨会’,所有高层对媒体避而不见,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风向,现下证监会对涉嫌信息披露违法违规案管的有多严,我已经收到风声,说上头会以西开电气做典型案例召开听证会,反正,我们的一致意见是——壮士断腕。”
    廖长宁没有任何反应,又听白少廷的声音低了几个度,“虽然西开电气是我们远达集团当初起步做的第一个案子,但是这次廖伯伯完全无视你的意见,一意孤行做的这个收购案已经被证明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你又为何非得替他把这局扳回来?”
    他停顿了一下,又加了句,“且不说你费尽心思能不能保住这枚棋子,就算你成功了,”他嘲讽笑了笑,“谁又会领你的情!”
    顾雁迟厉声斥责,“白少廷,你出去一边凉快去吧。”
    湖面有微风吹过,我听的稀里糊涂的一头雾水。
    我之前也有所了解,廖长宁手中的远达科技集团,他个人持股比例已经超过百分之四十五,应该很难有人能掣肘于他。但是听他们谈话的意思廖长宁应该在廖氏总部也有职务,只是我不明白,他本该能过得十分逍遥,又何必一直跟廖家本宅纠缠不清?
    他们的会议持续到下午两点,结束于慧姨第三次催促吃午饭的声音中。
    顾雁迟和白少廷去餐厅吃东西,廖长宁直接回卧房补眠。
    我也一直没吃饭在等他们,此刻没见到廖长宁,心中有微微失落,拿着筷子沉默不语的扒拉了几口饭。
    顾雁迟十分妥帖,笑着安慰我,“长宁最近太累,他还把你拘在这里。山庄里的娱乐项目估计你也不感兴趣,要不我安排司机送你去市里逛逛?”
    白少廷一边吃饭一边笑道:“你没经过廖大少的同意就敢私自把他的人送走?”
    顾雁迟只好又对着我加了句,“晚上再把你接回来。”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待我跟廖长宁的关系,只好笑着说,“不用麻烦,我觉得在这里就挺好玩儿的,景色也好看。”
    顾雁迟连忙说:“你傍晚可以去外面马场跑跑马,长宁养了几匹温顺可爱的马驹,正合适你。”
    白少廷连忙附和道:“对对,他都不准我骑他那匹御马,刚好这次可以蹭蹭你的脸面。”
    话虽如此,但是下午最终也没能跑成马。
    吃过午饭,我斟酌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过去请示廖长宁是否同意我去马场。
    他正趴在床上,呼吸沉重,简净利落的鬓角几乎皆被汗湿,嗓子里发出空洞的哮鸣音。我吓坏了,跪坐在床边就去拉他的手,他的手心寒凉透骨,冷如冰坨,我连忙叫他,像小时候一样,“长宁哥哥,长宁哥哥?”
    他意识还在,低声唤我,“翘翘?”
    因为胸口憋闷难受,他松手放开我的手指,反手去揪住身下床被,把脸半埋在枕上,瘦削双肩微微抖动,断断续续的咳喘着。
    我去摸他的口袋,一叠声问他,“你的药呢?”
    他指了指床头旁立着的斗柜,声音支离破碎,“第二个抽屉。”
    我奔过去拉开柜子的屉格,找到那个熟悉的扩张支气管的气雾剂小瓶子,扶着他的头部靠在我怀里吸进去药物,然后又在他双侧合谷、内关和膻中等几个穴位揉压按摩了一会。
    廖长宁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但是气色极差,线条修长的白皙颈间依然有冷汗涔涔,我伏在床边,他安抚似的摸了摸我的头发,声音飘忽如游丝,我听他说,“我好多了,谢谢。”
    自从知道他身体状况以后,我总是会刻意的跟爷爷讨教简单的穴位治疗的方法,虽然我并不想用到这些,但是总觉得说不定哪天我可以帮到他。
    我努力磨去棱角,将自己在时光翩跹之中塑造成最适合他的模样。
    慧姨叫了家庭医生过来给廖长宁挂水。
    他换了一件浅灰的真丝材质家居服,靠在床头,微露疲态,慵懒松懈的听我说几句闲话。
    我忍不住靠过去轻轻捂了捂他吊水的那只手,问他:“冷吗?”
    廖长宁似是早已经习惯,“唔,还好。”
    傍晚时分,有一个美丽的女士来探望他,她穿了一件水绿色的衬衣,白色的半身包臀裙,踩一双裸色七公分细跟鞋,乌黑浓密的如瀑黑发是浑身上下唯一的点缀。
    慧姨冲我使了使眼色,示意我站起来跟她出去。
    廖长宁抬起输液的手,向已经坐在床边上我刚才位置上的女士做简单介绍,“我之前跟你提过在连云镇的那个小妹妹。”
    他又笑着对我站着的方向说,“翘翘,她是文敏,你叫她文医生罢。”
    我十分敏感的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尴尬。
    文敏站起来去看液体袋子的标签,又转眸对着我笑了笑,眼睛弯弯的像夜空中一轮美好的月亮,她的声音清脆俏丽:“你别听他的,叫我文姐就行,千万别见外。”
    文敏就是之前在餐厅遇到的顾叔口中那个廖长宁的婚约对象。
    我的骨子里实际是有深刻自卑感存在的,心中也有一闪而过的低落情绪。这几日如在云上的生活让我渐渐迷失了自己,却也能认清几分单凭一己之力所无能为力的现状。
    理想就如漫步云端。
    现实永远如堕深渊。
    ☆、整个年少(3)
    仿佛是在睡梦中,我便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微雨的早晨,还可以再多睡一会儿。窗子镂空缝隙中照射进一抹深灰色的晨曦,我的神智已经十分清醒,也早就养成早起晨练的习惯。
    这种习惯一直持续多年,我从中获益良多。
    我站在连云山庄的廊檐之下一边看细雨敲打枇杷叶一边戴着耳机跳健美操。有氧运动对塑造形体多有助益,所有的漂亮姿态都是背后下足了的苦工,我丝毫不会懈怠。
    文敏昨天并没有留宿,她甚至没有吃晚饭就离开了。
    这让我心底有一些卑鄙的窃喜,那种蘸着毒汁的恶劣的猜测和想法让我一个晚上都在做乱七八糟的梦,我使劲儿摇摇头,努力想赶走脑海里胡思乱想。
    廖长宁从南边月门拐进来的时候,正看到我在摇头晃脑的踢腿,他笑着问我,“翘翘,你在做什么?”
    我实在没想到会在这时候看到他,整个人被吓了一跳,连忙停止了所有动作,把耳塞拿下来,问他:“你怎么起这么早?”
    外面雨渐渐停了,他并没有撑伞,穿一件黑色正装,浑身有萧瑟的水气,似乎是从外面回来。
    他好像是有点累,直接扶着身侧手边的廊柱坐在了我对面,“我昨晚上出去了,早上也睡不得了,所以过来看看你。”
    我点点头,“哦。”
    他又笑着问我:“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有点不好意思,一边给他用慢动作分解我刚才跳的健美操,一边不忘回答他:“我早上都会晨练的,因为下雨了,不能去跑步,所以只好跳跳操。”
    他被我滑稽的慢动作逗笑了,摆手示意我停下来,又问我:“你平时喜欢做什么运动?”
    我看他坐在廊下仰头注视我有点费劲的样子,只好也在他身边并排坐了下来,认真回答他道:“我喜欢跑步,游泳,健美操,瑜伽……我小时候跟爷爷打了好几年的太极拳,今年体育课还选修了网球。”
    我又问他:“你呢?”
    廖长宁想了想,说:“前两年比较喜欢骑马,”他停顿一下,又说:“这几年工作太忙,有时候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我也懒的动弹。”
    我有些心疼,不满的嘟了嘟嘴,“《遵生八笺》有云 ‘运动以却病,体活则病离’,你现在老是生病就是因为运动太少的缘故。”
    廖长宁不以为杵,无奈笑道:“好,小神医,你说的对。刚好我上午有空,一会吃过早饭带你去外面马场跑跑马。”
    雨后的连云山庄,空气格外清新,裹着春季特有的雨水的潮湿的泥土芳香沁人心脾。
    马场西北方向就是骑士会所,别致的果园簇拥着一片深灰的平房,叠加式的设计,层出不穷,装潢细致又抽象,宽阔的凉台四面八方都是全透的钢化玻璃,坐在里面可以纵观整个跑道。
    廖长宁帮我选了一匹性格温顺的白色母马,鬃毛特别柔和漂亮,我给她取名叫“跳跳”。
    说是要陪我跑马,廖长宁却连衣服都没有换,还是一身平常打扮,暗灰色的亚麻休闲衬衣,布料软熟养眼,剪裁独特又低调,做工经得起反复观赏,令人不自觉就会暗自感叹穿着者的审美品位,可供玩味良久。
    廖长宁就坐在会所玻璃凉台上的乳白色雕花桌椅边,静静听教练嘱咐我注意事项。
    我兴奋的无以复加,他也高兴,帮我调整了一下帽子的松紧度,笑着又加了一句,“这次不能陪你,玩的开心点。”
    我知道他身体状况实在不允许,也不是很介意,跟着教练从阶梯上一蹦一跳往下走,还不忘回头跟他招手告别。
    教练牵着跳跳带我熟悉了两圈跑道周围的环境,然后也跨上另外一匹黑马紧紧跟在我身后。
    我皱皱眉,问他,“我想自己跑一圈可以吗?”
    教练面上十分为难,“廖先生吩咐了要我跟着。”
    我转头看了一眼会所的凉台,距离并不算太远,我清楚看到廖长宁对面已经坐了一位穿天蓝色休闲polo衫的客人,右手边坐着顾雁迟。他似乎是察觉到我追寻的目光,偏过头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冲我摆摆手,了然似的对我比了个口型,“乖……”
    我便立刻没了脾气,虽然由教练控制着速度,但是几圈跑下来我也觉得神清气爽浑身舒泰。
    白少廷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驾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穿一身黑色骑马装,过膝的漆黑长靴,十足的精气神。他笑嘻嘻的追赶上我,又拉着缰绳在我身边停下,对跟着的教练说:“我在这,你回去吧。”
    教练没有动,白少廷拿着马鞭指了指会所的凉台,又加了句,“我刚从那边过来的,廖大少已经同意了。”
    教练走了之后,白少廷俯身凑近我,小声说,“其实我根本没有跟长宁打过招呼,一会儿回去就说是你不想让他跟着的。”
    我鼓着脸默不作声,不肯同意。
    白少廷开我玩笑,“看看你们一个二个那点儿出息,怕他怕的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我心里不服气,但是又觉得他也是为了我才做这件事,所以只好点点头,“好吧。”
    白少廷笑的开怀,“小姑娘还挺懂事啊,走,小白哥哥带你跑几圈high的。”
    我没理他,还是慢悠悠的往前走,我问他,“你怎么下来玩,不用跟他们一起做事吗?”
    白少廷好像也不是特别介意我多嘴,反而认真的给我解释了一句,“西开电气的董事长贺金过来了,他的如意算盘我门儿清,不就是想说服长宁出面运作保下他们吗?西开电气已成弃子,就比如一个人的腿坏了,但是因为连着筋脉你不舍得截肢,那么后果就是病毒会侵占到你那些好的器官中,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他又加一句,“我也不耐烦听他们在那儿你一言我一语的打机锋,虚伪。”
    白少廷是那种特别洒脱的人,钟鸣鼎食之家捧在手心上长大的公子哥儿,所作所为完全由兴趣出发,没有兴趣的事情他碰都不碰,所以性格直来直去,你不服都不行。
    当然,这种生活方式也是普通人所无法企及的奢侈。
    我没买他的帐,直接在栅栏门前利索下马,自有工作人员来牵过去缰绳,然后我对白少廷说,“我先上去了。”
    我回到会所凉台的时候,顾雁迟已经离开,但是西开电气的贺金还没走。
    廖长宁看到我,暂停了一下他们的谈话,指了指他旁边的桌子,“去吃点水果。”
    那边桌子已经摆了几个木质盘碗,是收拾整齐的时令水果,红彤彤的大樱桃黄灿灿的枇杷和切成小块的西瓜,木质小圆筒里有精致的细长银质水果签子。
    贺金抬头上下打量我一番,因为廖长宁没有主动介绍,他很是识时务的没有开口问。
    我坐下来,听贺金说道:“那之后的事情就拜托大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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